40、第三十一回 神魔妖异何寄名，须知善恶在人心（4） ...
-
龙隐基地利用神仙盗贼团的名义监守自盗，事后还想杀人灭口，这是安简从亚当那里得到的消息。
根据亚当的说法，他们收到的指示只是寄出预告函，并且在预告当天出现在荆江市历史博物馆，之后再以神仙盗贼团的名义发布已经盗取成功的消息，就足够了。然而当他和他的搭档到达时，却发现等着他们的是荷枪实弹的武装部队，上来对他们摆出的就是就地击毙的态度。
这次上当，被亚当引为平生之耻。
而且如果说针对神仙盗贼团，龙隐的态度可以说是卸磨杀驴的话，对那几位收到照片的学者，简直可以说是杀人灭口。六人接二连三暴毙，都是旧疾复发，没有任何中毒，受伤或者收到惊吓的痕迹，本身就可疑；更兼楚怀南寄给他们的资料，也随着他们的死一同消失，要再说不是谋杀，傻子都不信。
然而问题在于，这是谁做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简引以为傲的头脑，此时却只剩下一团乱麻。
首先，眼前这个亚当该不该信，这就是个问题。其次，亚当获得的消息，又有多少是可信的？亚当从未见过楚轩，全部的命令都是通过文字方式传达。那么他所说的‘楚轩与他们联络并邀请合作’的证词也会被大打折扣。第三，就算亚当没有骗人，说的也都是事实。那么龙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中间有太多脱裤子放屁的手续。比起一个由一人整体策划的阴谋，它更像是多方面角力的结果。
谁值得相信？谁在说谎？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是神明？谁又是魔鬼？
现实如同一个巨大的灰黑色漩涡，慢吞吞地旋转着。比起来主神空间倒更像是个黑白分明的世界。至少这里敌人有个名字，叫幽泉。朋友也有个名字，叫正道蜀山。
——我该相信谁呢？阿公，我该相信谁呢？
无数奇异的声音，混乱的思绪撞击着她的头脑。然而就在此时，安简忽然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大脑封闭术自然发动，压下了那些翻腾着的杂乱意念。
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并没有选择权。
这是个相互欺骗的世界。如果欺骗能够带来利益，那么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骗人。在这样的世界里，她没有不被骗的资格。因为欺骗她没有代价。在这个世界里，任何欺骗她的人，付出的成本都是零。
因为她的手中没有力量，没有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力量。
怪不得楚轩总在说以力破巧，没有力量，她就没有和那些有力量的人平起平坐的资格，也没有获得对等信息的权利。同样，她也没有相信眼前这些人不会欺骗她的自信。
天神队，恶魔队，蜀山，幽泉，楚轩，赵缀空，甚至萧正越，都不会因为他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样的身份而说真话或者假话，做好事或者坏事。他们只会在他们认为正确的人面前说正确的话而已。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是‘魔法’和‘咒语’的本质。
一瞬间，安简已经从混乱中理清了思绪。她忽然感到异常平静。刚才那些在脑海中左冲右突的念头不知何时都消散了，只剩下一个明确的思路。
——就好像是一盘刚走到序盘的棋，却隐约呈现出了收官时的样子一般。
“能告诉我这些事，多谢了。”安简笑道。“我想，说了这么多，先生想说的无非是，我们彼此之间有很大的合作空间，是这样么？”
亚当点了点头：“当然。如果安小姐愿意合作就再好不过了。”
安简道：“那我有件事就不懂了。既然是为了合作，你为什么让罗应龙在我耳边挑拨我和阿越的关系呢？这样对我们的合作又有什么好处呢。”
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这件事往台面上一摆，饶是亚当大势在握，也差点没绷住。倒是萧正越，一直绷紧的脸色到此时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你想要合作，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要楚轩活着，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亚当：“这是一笔很大的代价。你打算那什么来换呢？”
安简：“楚轩和铭湮薇以外其他人的性命。天神队与恶魔队未来的合作关系。以及云梦甲简书全文。”
亚当没有马上回答她。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看样子好像在斟酌这笔生意做的值不值。安简见状，不禁笑道：“为什么你那么想马上干掉楚轩呢？莫非……你怕他？”
一言既出，天神队代理队长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要真是这样反倒容易了。不如我来告诉你一个绝对能赢过他的好方法，如何？”安简笑道，没等亚当回应就继续道：“楚轩的脑袋的确遵循的不是正常人的思考模式。他遵循的是纯理性的思考模式。打个比方，他的思考模式有两个基本阶段。第一阶段，判断一件事值不值得做。第二阶段，考虑如何去做。”
“第二阶段没人赢得了他。因为没有人有他那么强大的算计能力。所以到了收官阶段的楚轩是最可怕的。然而第一阶段就相对简单得多。因为这里有个硬指标，就是成功率。如果成功率低于五成，他就会考虑利用别的手段达成。低于三成，他会开始犹豫这件事是否必须做。而一旦成功率低于两成，他就会立刻放弃，转而投向下一个目标。因为低于两成的事件不值得浪费脑细胞去思考，更不要说执行了。”
“也就是说，你只要事先降低某一事件的成功率，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放弃这一目的，转而走向你希望他走向的结果。到了那个时候，他说不定比我现在还好说话——虽然那种感觉让人很无力就是了。”
“所以想要达到目的，你只要把达成其他结果的可能性都降到三成以下，再向他提出部分妥协的余地就足够了。”安简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的话，你几乎可以让他去做任何你想让他做的事。”
“当然，如果你的目的是和他硬碰硬然后赢过他，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是场豪赌，阿公。你总是说猫箱是最坏的状态。五成的存活几率就足以让人去冒险尝试。但是你看，面对这不活即死的命运，又有多少人能有这个意志去把那装着猫的盒子打开呢？
“有成功案例给我们分享一下吗，安小姐？”亚当微微眯起眼睛，相当谦和地笑着。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当然。”安简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比方说——我还活着。”
安简与萧正越和天神队分手是在天亮前。分开的理由很简单。安简很诚恳地告诉亚当，她现在就是个会走路的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炸。而且就算他们现在挂了她也没用。爆炸系统一样会启动，而且顷刻间就能让半径九公里内的一切物质尘归尘，土归土。亚当听后立刻相当有涵养地表示，分开行动对他们都有好处。同时也对恶魔队军师强悍的计算能力表示由衷的钦佩。
不得不说，楚轩大校身上骇人的科幻光环还真的很有好处。
不过从亚当一直以来的表现看，他提议的这所谓人质事件其实根本就是在送菜，目的只是满足萧正越的要求，将安简和恶魔队分开而已。毕竟客观来说，如果他和萧正越合作顺利，恶魔队就会在本次团战中团灭。天神队能拿到的好处是大大的。最初损失的这一两个人，几千分根本就不算什么。
目送亚当一行人下山后，萧正越便忽然把一枚小石头塞进了她手心。
“这是负分石。”萧正越道。“拿着这个就不怕主神负分抹杀了。”
安简点了点头，本想将石头塞进储物戒指。萧正越却制住了她，将符石上拴着的红线解开，绕过她后颈替她系好。符石刚好垂在胸前，沿着指缝滑进了衣领里。
暧昧意味十足的动作让安简脸颊一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萧正越却不肯松手，一把攥住她衣袖拉扯进怀中，凑在耳边低声道：“离太阳出来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做点什么？”
安简一个劲的摇头。天都蒙蒙亮了，就算不是青天白日也是光天化日，她脸皮再厚也架不住。
萧正越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揽了过去，低声道：“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安简嘴角一抽，咬了咬牙道：“要真嫌弃了我还在这儿干什么。”
萧正越微微一笑：“那，不生我的气了？”他可忘不了亚当出现之前，她那通能把漫天神佛气的二次飞升的胡话；也不敢忘她仿佛被冻住了似的冰冷的眼神。
虽然没有肯定答复，但是安简却蹭了蹭他的肩窝，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所以……算是默认吧。
两人温存片刻，太阳便从山背后爬了上来。安简也不好意思再腻歪着，匆匆洗漱准备下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天神队走过的那条。然而路过昨夜天神队的露营地时，安简忽然愣了一下，指着几棵树中间一片空地道：“这儿昨天有块大石头，怎么不见了？”
就在天神队昨夜扎营的空地边上，有块豹子形状的巨石。安简还在上面坐过，记得非常清楚。现在竟然不翼而飞了，实在是奇哉怪也。总不至于是天神队谁看着有意思给搬走了吧。
萧正越闻言也是一愣，环视周围片刻后突然微微一笑道：“你忘了这是哪了？”
这是哪？安简眨了眨眼，忽然呆住了：“你是说那是——”
“十有八九。”萧正越笑道，望着周围崇山峻岭道：“这里靠近青城山麓，地脉浑厚，灵气充盈又鲜有人迹，是清修的好去处。有山野妖物自感成灵，借地脉修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这种无灵性之物自感成灵的事，实在比较少见。要是遇到，倒是能得到些不错的天材地宝。”
安简听前半段的时候觉得还算能理解，听到他后来那么说，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天材地宝？你，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在说要打猎呢？”
萧正越想了想笑道：“倒是挺像的。”他当然明白安简是哪里不高兴，随即道：“物生于天地之间，依天道轮转相生相克，相互取用本就在情理之中。你我生时取用万物，死后亦为万物所取用。此为天理循环。你我都是法自然之道的修士，更不必为了这种事过多挂怀。”
安简明白他其实是在形容生物链。羊吃草，狼吃羊，猎人打狼，猎人死了被草吃，所谓‘周而复始，因果循环’，既是自然规律，也是魔法三大原则之一。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惊怪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安简听他这么说，却总有种很不搭调的感觉。
“那什么是自感成灵？”安简便换了个话题问他。
萧正越想了想，首先念了一段经文道：“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什么是灵？灵可以指心灵，也可以说是灵智。现代科学喜欢用波和粒子解释一切，那么灵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一种波或者粒子束。这些波和粒子构成了一个存在的心智，也就是惯常所说的灵魂——当然，这种观点至今仍只是被少部分人，并没有在学界达成统一的认识。
但是在这些所谓的波和粒子存在之前，古人就不能解释何为灵了吗？显然不是。而且古人比我们的解释更丰富，也更具内涵。比方说，我们常常听老话里说，什么动物开了灵智，所以在山里成了妖精；又有的时候听说物识主人，上百年的老东西也有灵性，不可怠慢。甚至有的宗教信奉泛灵论，认为山川树木，土地石头里都有神灵居住。那么这些灵，和我们所说的灵魂又有什么不同呢？
萧正越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入了一个概念：知我。出自《道德经》第七十章。这一章的翻译，在九二年之前和之后出版的译本里有严重的分歧。现在两个翻译不相上下。一种翻译方法认为，太上这段话是在说，他的话是至理名言，只是世间人对他的了解是在太少了。而另一派认为，这段话的正确翻译方法应该是：所谓的无知，就是不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人太少，因而自我意识非常珍贵。因此，（有了这样自我意识的）圣人们看似披着粗糙的葛布，实际上心怀美玉。
这两个翻译版本中，萧正越的解释显然更偏向后一种。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的理解。
在他看来，所谓成灵，就是意识到自我。这句话看似简单，实际上是一种很玄妙的境界。比方说，坐在电脑前的你，你真的能意识到你究竟存在于何处吗？你真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真的知道你为什么会来看这篇文字吗？这些问题一旦被问起来，就会像紧箍咒一样缠住每个人。大部分人都只会被问的头疼欲裂，把问题丢开不谈。而少部分人则会一直追问下去，甚至把它当做众生的事业来追寻。
然而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真的对自己那么不了解么？其实也不完全。我们对自己的了解，比如趋利避害的本能，显然比我们头脑所理解的要深入的多。
那么究竟何为灵？萧正越的解释，是指一种主客体的对立统一关系。主体能够意识到与客体的对立存在，同时也能意识到自身与客体之间的依存关系。当具备这样一种能力时，灵智就诞生了。
所以有种说法，婴儿时期的人类，世界和自我不可分割。‘我’是世界的一部分。直到长大之后，‘自我’意识才从世界，尤其是从母亲那里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个体。这种分离可以通过仪式来完成，也可以通过受教育完成。所以古人管小孩子读书也叫发蒙，或者启蒙，既是开辟鸿蒙，启迪灵窍的意思。所以‘启蒙’有时又叫‘开窍’。
再说回来，什么是‘自感成灵’呢？刚才说过，在人类社会里，孩子开灵窍这一步往往是由成年人引导着完成的。这正是人类自称‘万物灵长’的原因。这种在幼年时就迅速区分主体思维与客体世界，得主动行利我之事，趋利避害的能力，是人类傲视万物的凭借。
但是，这种能力其实也并非是人类所独有。在山野丛林里，飞禽走兽，甚至木石草竹，有时因天时地利人和，偶然受一事一物的触动，也会顿开灵窍，成为同族间的异类。传说中这样的存在就是妖灵。这种妖灵一旦开了灵智，往往都会因循本能找到吞吐天地精华的方法，走上修行之路。然而它们既无上师指点，炉鼎又不如人类完备，暗合周天之数，修行进度往往缓慢，百年修行不及人类三五十年之功。
也就是说，自感成灵指的就是世间众生，不受他人引导自然而然启迪灵智的过程。这种过程非常玄妙，并非是简单几句话能够说清的。安简也只明白了个大概，说白了就是什么东西成精了。
萧正越说的没错，这次的主神任务空间，本来就叫《蜀山传》。不管是还珠楼主的《蜀山奇侠传》，还是徐克的电影，都描写过这座山里生活的，不仅有御剑飞行的不死奇人，也有种种妖魔精怪。只是蜀山各大门派看待这些山野妖灵的态度跟看仇人差不多。大部分修行人看见都会降服，或者斩杀。还珠楼主在《蜀山奇侠传》里，更是借多人之手表明，除魔卫道是修行本分。正派人士应与妖魔势不两立。
想到这里安简不禁感叹，果然社会是会变化的啊。当年还珠楼主死死地咬着斩妖除魔的观点不放。百年之后，仙剑四里慕容紫英却在感叹：“今生做人，来世为妖。”对待妖的态度大大改观。
不过单以这个世界来说，这里没有慕容紫英，甚至不是一个时代。而且从电影中看，峨眉，昆仑等等名门正派的弟子，对山野妖灵的态度，也都跟还珠楼主差不太多。
安简不禁叹道：“这个世界上的妖精们也太可怜。万分之一的机会开了灵智，摸索着自己懂得了修行，又要被人盯着剥皮去骨，得什么天材地宝，还不如不要开灵智的好。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不要再惦念了。什么东西不能去主神那兑换。何苦伤害人呢。”
萧正越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说的这样。”
安简奇道：“怎么不是？”
萧正越道：“妖物自感成灵，有神通却不懂得自我约束，往往成为为害一方的恶霸。有的占山海为王，袭击樵夫渔民和过往商客。有的装神弄鬼，要人为它立牌位，建淫祠，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兴风作浪，降下大雨大旱，搞得民不聊生，都是常有的事情。”
安简当然不必他把话说透：“所以很多修行门派都定了规矩，遇到妖物就杀，免留后患？”
萧正越点了点头：“是。”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安简听了却还是有些不舒服：“妖物不通人性，不是它们的错。难道一定要杀了他们么，就不能教他们向善，和人类和平共处？”
萧正越笑道：“当然有。修行人也会收服妖物加以约束，让它们看家护院，或者做出行脚力，这一点不要说世间修士，就是漫天神佛也都是如此。”
安简点头表示明白。不说别的，单西游里那些青狮白象，金犼紫猪，不都是菩萨脚下的坐骑么。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听你的话，好像你说的那些神仙菩萨，都是真的一样。”安简道。“难道主神任务世界里还真有神明，菩萨？你见过么？祂们都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封神榜里那样，整天打打杀杀的。”
萧正越摇头道：“你无大成境界，这些和你讲了你听不懂的。”
安简气不过，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和马弗拉.利瓦尔一样，总是动不动就说我不懂，说了也不明白。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明白还是不明白？”
萧正越无奈地笑道：“你的问题哪那么好回答。真想要完全说清楚，除非你我都已成仙！”说着他又顿了一下道：“不过与你说清楚也好，免得你又胡思乱想，反而无益。你记得，世上没有杀生的菩萨，也没有入魔的真仙。你说的那些虽然不全是小说家言，但也不能只从表面上理解。”
安简眨了眨眼道：“那要是菩萨杀了生怎么办呢？比方说像现在这样，有魔道入侵，不得不动手。”
萧正越道：“即使如当下般也是一样。杀了生的菩萨就不是菩萨，顷刻便会被打入轮回。”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一回 神魔妖异何寄名，须知善恶在人心（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