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一回 神魔妖异何寄名，须知善恶在人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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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粒小收信器的时候，安简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忽然感到全身阵阵发冷。
如果这东西是从一开始就在这把枪里的话，就意味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没有一件逃得过楚轩的耳目。她才不会天真到以为只要在主神任务空间，楚轩就接收不到信号。以他的能力，设计出近乎无限容量的数据存储空间，并且设定每次只要传感器和母机处于同一空间，就能无线传递数据的能力，再简单不过了。
安简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不行。心脏在胸口砰砰直撞。胃里更是一番绞痛，几乎要呕出来。她狠狠地咬了口舌尖。痛感立马刺激得她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脑子才微微清楚了些。
她昂起头看着几步远处赵缀空和萧正越模糊的面孔。昏暗的光线和模糊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楚他们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再往右边点，亚当倒是很清楚地微笑着的。那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于是安简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可怕的，巨大的阴谋中心。
她反手抽出了飞天扫帚腾空而起。身后丢下一句话：“想留下我的话，杀了我。”
当然没有人杀她。至少没有人试图当着萧正越的面这么做。
安简降落在空地不远处的一颗栗子树上。这会正是山栗子熟了的时候。她随手捡了两个来剥着吃。剥了一会栗子，她从刚才就取出来，挂在耳朵上的呼叫器终于响了。
“楚轩，我很生气。”安简接通呼叫后第一句便这么说。“你一直在骗我。”
呼叫器那头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外，没有动静。
“你扭曲我父亲去世的时间，为的是让我误以为，你进入主神空间是因为我父亲的死。你让我觉得，你对我父亲是在意的。”安简冷声道。“你想利用这种误会从我这里套取情报。但是你又看出来了，我对找到那些失踪的文件没有半毛钱的兴趣。那么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你没对我动手。”
呼叫器另外一头微微传来了一声叹息。
“楚轩，我搞不懂你。”安简等了许久才开口道。
“如果你问，我会回答你。”对方忽然低声道。
安简问：“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你想死。”楚轩却立刻反问她。
安简愣了一下。
“你不必否认。”楚轩道。“进入主神空间后，所有的行为都证明，你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可以接受的死法。而且虽然不清楚理由，但你似乎认为由我来动手，包含在你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安简不禁苦笑了一下。“我记得应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除非你告诉我答案，否则我无法回答。”楚轩道。
安简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那么…算了吧。”
楚轩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安简嗤笑了一声：“这不是我问你的么。”
楚轩：“这不是同一个问题。”
“因为我答应过他……还有事没做完。”安简小声道，忽然又转了语气。“虽然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了。这样也好……”
“寄给你的东西里，安卫国那封信是真的。”楚轩忽然打断了她，语速有些快。
“你看过了。”安简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
“是。”楚轩回答道。
“……怪不得。”安简自嘲地笑了笑。“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不，我并不知道你之前和我有过接触。”楚轩道。
安简稍微有点吃惊：“你是怎么……遗忘咒没效果？不可能[见第二十八章]。”
“你并没有打中我。”楚轩说，惯常冰冷的语气里微妙地掺杂了些笑意。
呼叫器另一头传来一阵低笑声。“我真是服了你了，楚轩大校。那么你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我，为什么，竟然还活着。”
“只要是安卫国的命令，无论多么不合理，你也一定会执行，对不对。”楚轩问。
安简微微垂下了视线，盯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地说：“对。”
“那我为什么要杀你。”楚轩道。
心口莫名地泛出一阵强烈的绞痛，安简长舒了一口气，却无法减缓这种奇异的痛意。
（我们每一次心痛，其实都是在可怜我们自己。）
她忽然想起莉莉丝.道尔，那个金发蓝眼，笑容浅淡的小女孩说过的话。
（我们不只是女巫，也是被使命和契约绑住的恶魔。只有契约解除，我们才能获得自由。）
之后无数个白天和夜里，安简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挂断这此通话。她犹豫了一下，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她只是单纯不想挂断电话，或许她只是还想听听对方的声音。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是最可怕的。莉迪亚曾经说过。
“安简。”楚轩在她摘下通话器前叫住了她。“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大风刮过，安简在树梢上晃了晃，差点掉下去。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安简一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第六感预警系统霎时间Max达成。血液一瞬间全都聚集到心脏。心跳加速。太阳穴的血管被震得突突直跳。
“楚轩，你要是敢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对方依平静地回答。“同样的话你之前便对我说过。我只是就此做出回应。”
“我他妈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种话。”安简彻底不淡定了。
“在霍格沃茨，迷宫里。你不记得了吗。”
虽然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但是这几个字组合起来怎么越听越像被始乱终弃了的弃妇说的。
现在安简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说过这种话了。幻觉沼泽是圣芒戈为测试大脑封闭术师而建造的试炼场。进入其中的人，除非大脑封闭术成就，从头到尾脑袋都不会特别清醒。她是在迷宫中弄懂了大脑封闭术的基本原理，才获得了离开的资格。但在离开前她要是不说人话不办人事儿了……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时我曾问过你，喜欢是什么。而你告诉我，就是想永远在一起。”就在她绞尽脑汁思考自己有没有酒后乱那啥时候，通话器里某人还在不遗余力地敲打她脆弱的神经。“还是说，你后悔了。”
“老子没有！”
“那么你接受了。”
“老子也没有！”
呼叫器里沉默了片刻，接着又传来了恶魔队军师平板的说话声。
“你不接受的原因，是因为不相信我会有你所理解的‘喜欢’的情绪，对么。”
安简被他噎了，想要反驳却有些底气不足。
“楚轩，我的确……崇拜你。你是我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曾经你是我很想成为的那种人。”
恶魔队军师在另一边静静地听着。
“我爸的确在信里说过，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你猜对了。只要是他要我做的，我都会做到。”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楚轩终于回应了她，却和她所说的一切没有关系。
“你就这么认为吧。”安简道。“因为你正开着三阶基因锁跟我说话。而你就是再刻意避免，你说话的口气，还是很像拉拉姆。我可能没有你那么聪明，但是楚轩，我也不是傻瓜。”
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侧，恶魔队军师怔了怔，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刚才眼中的一片茫然消失了，只剩下纯粹而冰冷的理智和镇静。
“那么，你已经做了决定对么。你会加入他们。”楚轩淡淡地说。
“你让我跟着天神队走的时候，不就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么。我相信，你一定有阻止我的办法。”安简笑不出来，便惯性地扯了扯嘴角。“我身上有什么？”
“纳米炸弹[见第十章]。”恶魔队军师淡淡地说。“遥控系统在我手里。”
“按下去。”
“安简——”
“按下去，否则我会和你斗到最后一刻。我……必须这么做。”安简道，声音不禁有些发颤。“依照现在这种局势，你不会想要再多一个我这样的对手，对不对？”
恶魔队军师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你体内的炸弹，启动后五秒钟爆炸，范围七十公尺。因此如果全部目标都在范围内，我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你是要我离他们远点？”安简道。“就算是这样，我也能——”
楚轩回答：“你随意。”
安简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笑声中有某种近乎窒息的紧迫感。连她自己都能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绝望的意味。她笑得连连咳嗽。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生生地疼。
几秒钟后，她终于笑够了。“自信成这样是要遭天谴的。楚轩大校。别忘了，你还没赢过呢。”
“如果输意味着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从未输过。”恶魔队军师淡淡地回答她。“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如果失败了，你从此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安简苦笑道：“你想役使魔女？”
楚轩很快地回答了她。
“这里是恶魔队。”
扯下通话器，安简长长的舒了口气。
楚轩在她身上放窃听器她并不觉得奇怪。真正让她警觉的，是萧正越没有提醒她。
萧正越是侦察兵，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可以说，侦查和反侦察他在梦里都能做到，不会出半点纰漏。那么与她相处了这么久，看到她从来随身带着那支手枪，难道他就没有过半分怀疑么。
但是他没有。甚至他从来没有问过，这支枪是哪来的。
所以，比起楚轩的监视，萧正越对她的隐瞒让她更加感到恐怖。
安简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累。就在现在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考虑萧正越为什么这么做。以及楚轩为什么要如此回应。赵缀空出现在亚当面前的目的。她也完全不再想去猜测，亚当和萧正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合谋的。以及萧正越到底是收到了谁的消息才进了主神空间。
她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聪明。她有极限。她无法去怀疑身边那些她不想怀疑的人。而楚轩可以毫无挂碍地怀疑任何人。这就是她和他之间最大的差别。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年帝释为世尊前身妙色王说法时可曾想过，祂所说的破除烦恼根本妙法，千年之后竟然被这个人以这种奇异的方式做到了。
然而异常无端地，安简又想起了另一段故事。
释迦世尊初成佛的时候，魔王波旬来找世尊，请他入无余涅槃。世尊说，吾弟子尚未成佛，不宜就入涅槃。魔王波旬说，若世尊弟子尽成佛，世尊可否涅槃。世尊默然以对。魔王欢喜云：世尊，世尊灭度后，于末法时期中，我将化为比丘僧，于世尊佛法中出家，披佛袈裟，诵佛经典，而坏佛法。
释迦世尊与魔王波旬的这段对话究竟出自哪里，安简也不知道。因为阿公为他讲起这段故事的时候，只说到一半，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难过的泪流满面。
现在，安简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他是后悔了么。以为自己能创造出引领人类走向未来的超级人类，结果却只是制造出了——
安简从树上窜了下来，往林子里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昂起头望着天空中孤零零的月亮，昂起头喃喃自语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我怀疑过你和阿公的关系。但那个时候没有人肯给我答案。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找。然后越了解你，我就越对你——”
“阿公对我来说就是创世神。他创造了我熟悉的世界，制定了最基本的规则。从你的身上我感觉得到他。所以我一直不由自主地看着你。到了最后，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看着你还是在看着他。”
“所以收到信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我一直在等你。但是你没有来。现在知道，你那时候应该已经被主神拉进来了。不过我不怪主神。它其实很眷顾我，让我在这里，而不是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你。”
“这样，我才能真正看清楚，你究竟是谁。而不是追着一个酷似阿公的幻影。”
安简说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但是就算是这样，那个时候，等着你的时候，我的确是被你吸引着的。”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说出来呢。”
“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就当你已经说过生日快乐了。”
自己对自己说完这些后，安简觉得心里似乎敞快多了。她使劲抻了抻胳膊，望着远处天空悄悄堆积起来的乌云。月亮的影子渐渐被吹起恍惚的毛边。风中有不安定的气息。即使远在几座山之外，依旧能把丝丝阴冷气息吹过来，如同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几乎让人忘了，这是主神任务空间。而这个世界，在现实世界有个响亮的名字叫《蜀山》。
“小简，该回来了。”
萧正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柔声叫着她的名字。安简顺从地转过身，却没有走向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萧正越顿时皱起了眉头。可能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的这种表情绝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聊完了？”安简问。“你和亚当。你们认识多久了？”
萧正越嘴角微颤：“我进入主神空间后的第四部恐怖片。那时他在西美洲队。”
“看来是老交情了。比他到天神队都早。”安简笑道。“你后来做的那些事，也都是他教的？”
萧正越：“小简，你不要这么说话。”
安简：“放心，我没有因为这个怪你。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萧正越：“我的确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你——”
安简：“和楚轩走得太近了，是么。”
萧正越默默地点了点头。
安简：“你怀疑过我。”
萧正越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是他每次被安简抓到痛处时常有的小动作。安简一瞬间心软了下来，低声叹道：“阿越，你真的不该来。”
萧正越怔了怔，转而笑道：“那你难为我了。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一个人混在那群人里。”
“让我来做人质是个试探。你来了就意味着宣战。这场战斗不到一方团灭，是不会结束的。”安简无奈地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铭湮薇一直对你不错，留下她也无妨。姓楚的暂时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他。但肯定不能留太久。其他人就看天神队愿意出多少代价了。”萧正越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驾轻就熟的味道。
安简道：“别的都可以。但有一点，我要楚轩活着。”
萧正越神情未变：“为什么？”
“如果真像你说的，我父亲的死就和他脱不了干系。以他的能力，除非他肯帮我们，否则就算杀了他，我也找不到我父亲去世的真相。我们必须和他合作。”安简道。
萧正越认真盯着她问：“这就是你全部的想法？”
安简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正越抿了抿嘴唇，最终开口道：“不行。楚轩必须死。”
大脑封闭术成就之后，安简早就练就了控制情绪的能力。因此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出现了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她深呼吸道：“难道我爸的案子你不管了么？”
“……还有其他的突破点。”
“你刚才都说了，楚轩是最后一个和我父亲说过话的人。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要放弃这么近的线索，而去找什么别的突破口？”安简质问道。
萧正越不再回答她。等再开口时，他语气里有着浓浓苦涩意味：“看来，我实在是太惯你了。”
从记事以来，萧正越从来没对她说过这种硬话。安简一时愣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昂起头。却刚好对上萧正越从上方俯下来的阴影。下颌顿时被捏住，强迫着昂起。跟着一个满是苦涩味道的吻强行压了下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戾气息镇得喘不过气来，安简脸色微变，想要立刻推开他，却被紧紧地把手腕扣在了身后。以他的力道，估计都得起青了吧。她奋力挣了半天，却也只是被抓得更紧。
“小简，我是你的。不管你想要什么都行，我都给你。但你也必须记清楚，你是我的女人。”
萧正越的声音里满含着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压抑味道。
“只有这个，我不会允许。”他淡淡地说。“我不会允许你再有选择的机会。”
听到他这么说，安简初时惊愕，之后心痛如刀搅，然而没有多久，便恢复了平静。她硬生生地挣开了萧正越的束缚，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望着他道：“原来，你真的在怀疑我。”
萧正越没有避开视线，但也没有回答她。
直到此时安简才知道，视线的接触不禁能让全身发烫，也能让人如堕冰窖。从指尖到心脏，每一条血脉都好像是被冻上了，冷得让她全身发颤。
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安简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我就满足你吧。我是喜欢他，喜欢的都要疯了。”安简轻声笑道：“遇见他之后，我眼里就没法再装下任何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哪被杀也无所谓，只要他能记得我就好。”
萧正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色铁青。
“我就是这么贱的女人。所以——离开我吧。”
安简说完，首先转过了身去。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一回 神魔妖异何寄名，须知善恶在人心（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