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回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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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照离开的那天夜里，安简又做梦了。梦境的内容是她从黑暗中醒来，发现手脚都被固定在了床上。被褥还是熟悉的触感，空气却干燥了很多。耳边隐隐约约吵闹声传来。
“这是逼供！这么做的后果你们承担不起！”其中一个人操着标准的普通话，硬板地说：“要做决定必须请示韩上将！”
“恩平，别激动，咱们都坐下谈。”另一个人操着柔缓的江浙口音。声音更加低沉，听起来更加苍老些。“我们也只是在讨论备选方案而已嘛。但是现在情况的确非常严重，我们不得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否则如果有了个万一，你我都是没法向组织上交代的嘛。”
第三个人抢道：“但是谭组长，打了那种东西，那丫头就是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咱跟老安是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怎么——”这人话没说完，插进了另一个年轻人的骂声：“妈妈的，你跟安卫国那叛徒一路的！俺首长丢了那么久，这根线断了就全完了！你听着，俺首长要是找不着，俺跟你拼了！”
“臭小兔崽子王八蛋！反了天了你！”桌子被第四个人拍的咣咣直响。”老子不管你首长是哪瓣大头蒜。敢动她一根汗毛，老子要你脑袋！”
安简心中猛的一紧，整个人从床上弹了一下，高声咳嗽起来。屋外立刻传来了椅子振动的声音。跟着便是金属的门扇被人打开的声音。而与此同时，贴在手腕上的假皮肤也被撕了下来，漏出里面的联络用腕表。那只是个直径四厘米的圆盘。不开机时不会被监测到有任何信号或者金属反应。因此那些人拿走了她的手机，却没发现这个。
开机的同时会传送出信号。而液晶屏也会显示她所在地的座标。她有些费力地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出了一个显示是地中海的座标和高的不正常的海拔外，还有一个灰色的弹窗以及是非选择按钮。上面有两行蹩脚广告一样的华夏文。
（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
Yes or No.
毫不犹豫地按下Yes按钮后，安简大汗淋漓地从床垫上坐了起来，顿时眼前一阵头晕眼花。老话说，夜盗虚汗，日不久长。如果放在过去，这又是要到鬼门关前转一圈的征兆。
脑袋稍微清楚一点后，安简翻身下床，在大穿衣镜前扯下全身的衣服，毫不意外地看到全身如爬满了鲜红藤蔓般，纵横交织的怵目图案。那是淋巴腺发炎后在皮下隆起的样子。而有些地方灰绿色的霉斑，则是皮肤被擦伤或者刮伤后，免疫系统当机而顽固不去的霉菌。
几次反复的发病证明，主神可以暂时消除这些病症，但却无法根除。一旦长时间未经全身修复，病灶又会显出来。这病是种在骨头里的。魔法救不了她。未来科技救不了她。连神都救不了她。
她对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微微一笑，虚声道：“但我能相信他，是不是？”
她的镜子用不置可否的态度回应她。
还是从头说起吧。时间倒放四个小时，晚饭刚过，安简有些突兀地叫住了楚轩。后者没有任何惊异的反映，仿佛早都料到了这一刻似的，点了点头坐进她对面的沙发里。接下来是一段令人相当不舒服的沉默。没人打算先开口。又或者说，这是个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头，却又不得不谈论的话题。
“我爸怎么死的？什么时候？还有，为什么来找我。”安简冷不丁以一连串问题打破了沉默。
楚轩扶了扶眼镜，操着公式化的语气说：“现实世界20XX年12月21日，安卫国失踪。与他同时失踪的还有大量分类为自双S至双A级机密文件。12月30日，安卫国于燕省赵县赵州桥一带被击毙。被盗走的文件至今下落不明。据我们推测，他早已将原始文档销毁，并将备份藏匿在同伙处。由于犯案过程中他未与任何可疑人士联系。专案处将嫌疑人锁定在他的家人，也就是你身上。”
安简紧紧地抿着嘴唇，认真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直到对方以沉默示意他说完了，她才断然道：“三个疑点，如果他能够备份电子文档，为什么要带走原始文件。如果他能成功脱离你的控制五天，为什么没有立即出国。如果他未与任何可疑人联系，又如何向我传递消息？”
“第一，安卫国盗走的文件并非如你以为的是纸质文档，而同样是电子文件。其容量如果换算成你可以理解的存储单位，大约5亿TB。如此大量的信息，除了使用龙隐主机独有的存储介质外，很难随身携带。因此我们推测，他并非是带走文件，而是将其就地销毁。”
“第二，第三个问题，由于至今不清楚他的犯罪动机，我无法回答你。实际上，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楚轩摸了摸镜框，平静地答道。
“问我？”安简近乎是绝望地扯出一个笑容。她顿了顿，换了个突破点：“龙隐是什么？”
“龙隐基地是华夏境内仅次于龙兴基地的第二大军事基地。研究范围……以你知识范畴内的语言解释，包括生物工程，生物化学，微电子，和天体物理学。安卫国和我隶属于同一个课题组，职务是副组长。除任务课题外，也负责组内行政工作。”
“而你是组长？”这是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到的事。
眼前这位目测年龄不足三十岁的男人扶了扶眼镜，淡淡地道：“是。”
“那么我父亲带走的研究资料，是和他的研究直接相关的么？”安简问。
“是。”楚轩道。
“是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下，昂起头道：“有关我的研究资料。”
安简不解地皱起眉头：“和你有关？什么意思？”
楚轩道：“我们的主要课题范畴是基因工程和生物医学。近四十年来的最主要项目之一，是利用工程手段认为的改造和变异生物基因结构，并创造出符合研究意愿的生命体。这个课题被称之为龙吼计划。我是这项计划第一阶段唯一的存活体。安卫国带走的研究资料，正是龙吼计划第二阶段，即自我被确认存活后，围绕我展开的各项研究计划的第一手数据。因此可以说是与我有关的资料。”
凭良心说，这已经是这家伙比较直白的表达了。但是安简却只能两眼发直地坐在那，觉得自己依旧有听没有懂。当两人再度陷入这种令人不快的沉默后，她开始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比如讲个笑话。但是面对着那张平静到面无表情的脸，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等，让我先整理一下。也就是说，我父亲去年年底时突然失踪，并且带走了一大批绝密文件。文件的容量大到普通硬盘一类的存储介质根本装不下。而他带走的资料绝大多数与基因改造人项目有关。而你就是这个改造项目的研究成果。”安简终于开口，抱着脑袋喃喃自语道。“虽然明白了，但是还是像什么都没说一样。我父亲为什么要突然做这种事？在这之前有什么征兆么？发生过什么事？”
“我正要说明。”楚轩飞快地组织起了语言：“大约六个月前，龙隐第四课题组的实验室出现过一次安全事故，同时引发了基地进入二级安全戒备。由于保卫处人手不足，包括我和安卫国在内的研究员也参与到了抢救行动中。这次抢救行动的后遗症之一，是我自行开启了一阶基因锁。”
安简瞪大了眼睛。“基因锁？你那时候还不在主神空间不是？”
“你错了。基因锁是否会开启，与主神空间无关。这是人类基因中最本能的行为。是大脑和躯体双重控制下，从基本结构层面进行的突变……”只要说起基因锁三个字，楚轩就开始滔滔不绝。安简耐心地忍受了他对基因锁长篇大论的解释后，终于忍不住提醒他：“然后呢？”
这位大校衔的基因工程学家在被粗鲁的打断后，眼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算了，反正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他小声说。
“后面的情况是，从那以后我的身体结构就十分不稳定。到了后期甚，至出现了些现阶段医疗条件无法治愈的病症。从光谱分析中可以看出，因为解开基因锁后无法补充所需的巨大能量，我的基因结构正在面临崩溃。最后，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低点，研究所的管理层决定将我从蛋白质层面进行剥离，作为创造新改造人的基因样本。”
“——慢着，什么？！”安简一瞬间没听清。“什么层面，干什么？”
“从蛋白质层面进行剥离。即通过离心分离技术提取完整的基因样本。”楚轩解释道。
“不懂。但是听起来就不怎么安全。”安简晃着脑袋说。“为什么要这么做？能治好你的病么？”
“你错了，这并不是疾病，而是不可逆变异。开启基因锁的过程十分危险。相对而言，死亡是较为缓和的后遗症。比较复杂的情况是开启过程中出现结构变异……就是在基因锁开启过程中失控，导致精神或者□□上的不稳定。在最严重的情态下，我可能会成为完全不具备任何自控能力的杀人狂。而这个身体原本具有的稳定基因结构也会被完全摧毁。这将造成不可预估的损失。”
安简难以置信地瞪了他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脱口而出：“要是这么干了，你会死，对么？”
楚轩摸了摸眼镜框道：“这具身体是我父亲用三十年时间创造的，人工合成人类基因链的唯一稳定样本。它的价值高于我的生命。在当时，为将损失降低到最低，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唯一你个屁！这是——”不小心被口水呛得满脸通红。“这不是搞研究，这是杀人！”
“你还是没有理解。这是当时能够提出的最佳解决方案。在无法稳定基因链的前提下，尽早回收蛋白质结构可以避免基因链嬗变造成的结构损伤。从而更完整的回收可再利用的成分。这一点无论是管理层，还是安卫国都是认可的。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你激动的。”楚轩淡定地看了她一眼道。
安简不明白，为什么听起来有危险的是他，他却比任何人都镇静，就好像这件事原本与他无关。
“你……难道想死么？”安简低声问道。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选择死亡，只是选择了几种方案中几率较大的一种。在当时的情况下，比起刚才提到的这种处理方案，我的存活是个极端小概率事件。既然有成功概率更高的处理方式，我不必冒小概率事件的风险。”楚轩用相当理所应当的口气道。
“小概率事件……什么小概率事件？为了增加成功概率，即使搭上你的命也无所谓么？”
“是的，即使是我的存活，也不过是一个概率事件而已。我只会选择概率更高的选项。”楚轩道。
“你难道不害怕么？”安简喃喃地道。
“我没有这种情绪。”楚轩淡淡地道。
“没有这种情绪？”安简下意识地重复道。“什么叫没有这种情绪？”
“我解释过。我是完全基因改造的产物。我父亲在设计我时，剔除了普通人类具有的一些激素分泌功能。因此这个身体无法体验到通常意义上的恐惧。”楚轩平静地说。“我不具备一切与触觉，嗅觉和味觉相关的体验。所以精神上的恐惧或□□的疼痛都不会对我造成困扰。”
到此为止，安简彻底被他搞蒙了。她觉得自己简直不是在和一个人说话，而是台机器人。不，有的机器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而眼前这位根本是还没学会竖起大拇指的T800。她甚至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不，更准确地说她其实已经被吓坏了，全身都在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对方十分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我想我们偏离主题了。我们几分钟前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安卫国的动机。而不是我的身份，或者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不，不是，你误会了。”她咳了一声道：“这没道理，阿公他怎么会这么做。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他亲生儿子。”
“我父亲在很久以前获得了一些信息，并从中预见到了某种危机。根据他的判断，未来我们的国家需要一个或者一批像我这样的人，用以在危机时对抗入侵。因此他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创造了我。又以三分之一左右的时间创造了其他一些改造人。所有存活的样本中，我是唯一经过了全面改造的试验体。为了试验这种基因改造的极限，我父亲做了各种尝试。之后计划则修改为有重点改造。”
“至于我和他的身份，根据我获得的消息，应该是在我存活后，为了便于建立户籍档案而安排的。所以虽然从档案上我们有父子关系，但并没有生理意义上的血缘。”楚轩淡淡地说。
“你说的危机是什么？冷战吗？”
“不清楚。我在龙隐具备的阅读权限只有S级。而我父亲的部分资料是双S加密档案。这次安卫国带走的文件中，就有一批这样的文件。这也是他在离开基地后，立刻就被三方面通缉的原因。”
安简微微阖上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忽然问：“你看漫画么？”
“看。”楚轩答道。
安简：“火影还是海贼。”
楚轩：“后者。”
安简：“山口山你玩部落还是联盟？”
楚轩不太清楚她这些问题到底有什么目的，考虑了几秒决定据实作答：“部落。”
“你所说的那什么剥离计划，必须要用到我父亲带走的文件，对不对？”
“是。”
“最后一个问题。”安简说。“手枪速射谁教你的。”
“安卫国。”楚轩道。
“就知道。”安简轻声道。“和他一模一样。”
楚轩审慎地看了着她，按着鼻梁上的镜框问：“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安简难以自抑地低下头，借着理头发的时间，深呼吸了几次调整情绪。
“你问我我爸爸的动机，那么当然是……动机。我爸不会叛国。但他可不是那么样听话的兵。他有没跟你说起过，打老山的时候他偷偷带着两个排，钻山洞抄后路，赢了战斗还差点挨处分？啊……扯远了。我的意思是，在服从命令和热爱祖国之间，他永远会选择后面一个，即使会付出代价。”
“我了解我爸，他不会就这么看着你去死。我知道你想说那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我告诉你，虽然我不懂具体的情况，但是那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活着的意志远比存活的几率有意义的多。”
安简吸了口气，语气终于不那么发虚了。“如果是别人可能会说没有办法。但是你不会。因为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只要你去想，就一定会有解决方案。你不该就这么放弃了。”
楚轩道：“你并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事实。你的结论没有事实依据。”
“当然，我不了解你，不了解事实，但是我了解我爸。没有那些资料，那什么计划就无法执行。这样最好。然后，我想他希望你离开那个地方，我是说你们的那个基地。能提出这种草菅人命的处理方式，那些上层看来也都不是什么好鸟。比起继续待在那，离开或许对你更好。他一定会这么想。”安简沉声道。“我爸他可能有点一根筋，但是他从来都不是死脑筋。他不会执行那种命令。”
“你既然问起我他的动机，我只能说，他是在保护你。或许在他心里，你比他自己，比他的工作，比我都重要的多。”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很好，既然如此，今后要是谁再问起我父母是谁，我就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
恶魔队军师用一种“这个人完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你不用觉得奇怪。因为他从来都不是怎么合格的老爹。”安简冷笑着说：“就算是在我生病之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我跟着几个叔叔伯伯还有阿公生活。而哪怕是我生病之后，只要他的呼叫器一响，不管多晚，刮风下雨，我是不是发着烧要死了，他都会把我扔给别人……总是别人。”
“我缠着他教我用枪。可你猜他怎么样？让我萧叔叔教我。骑马？舅舅教的。读书？阿公教的。弹琴？唱歌？跳舞？跟着珈瑶和程大伯学的。我只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件事：爱。爱国，爱工作，爱所有人，但是就是不爱自己家亲生闺女。”
“我不知道这么明显的事，还用得着你乱猜什么。”安简深吸了几口气，语气恢复了平静。“如果我爸做了其他什么事。倒数第一种可能是为他自己。倒数第二种可能是为我。但如果他做了什么事对不起他亲爱的的单位，对不起他亲爱的工作，对不起我们美丽富饶强大慈祥的祖国母亲，永远也不可能是因为我。”
安简说到最后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眼睛。激动可以，掉眼泪就有点太丢人了。别说她演哭戏很难看。她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动感情……吧。
然而对面那位却象笃定了她已经激动到无以复加，默默地递过来——一块手帕。
这年头随身带手帕不带面巾纸的人，简直跟国宝一样稀有了好吧。
接还是不接，这是比哭还是不哭更麻烦的问题。
内心挣扎了很久，安简最后还是决定接过来说声谢谢。然而却没想到，手指碰到那块织物的同时，一道难以言喻的心酸感蓦的从胸口蔓延到了喉部。她心里道声不好，当即别过了头。
——我X今天丢大人了这是。
“冷静下来了么。”几分钟后，楚轩慢吞吞地问道。
用那块差不多已经算得上稀世奇珍了的手帕擦了半天鼻涕眼泪，安简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
“从你的反应推断，我不必向你解释我的假设了。”楚轩继续慢吞吞地道。
“用后脚跟都能想得到。”安简低声嘟囔道。
恶魔队军师竟然相当突兀地笑了笑，直到几秒后发现安简脸色不对，才蓦的收起了笑容。这一笑一收看得安简心里直发毛。他好像动的不是他自己的脸皮，而是把遮阳伞，想放就放想收就收。
安简无奈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道：“谢谢配合。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说笑话。”
楚轩低头摸了摸眼镜框道：“了解了。”
这个奇妙的小插曲让气氛不再如刚才那么凝重。安简舒了口气，定了定神，总算找回了惯用的轻松的语气。“我失态了……抱歉。接下来——我想知道的就这么多。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说老实话，安简本以为对方的提问环节会相当漫长。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安卫国和你联系时都和你说了什么。已经，你曾说过他留下过东西。什么东西。”
“这个。”安简一把扯下了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拍在茶几上。“还有封信，说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人会来拜访。到时候把这东西交给他就行。现在这东西你处理吧。我的任务完成了。”
楚轩很干脆地捡起那把钥匙收下，之后便没有再有任何提问。
“这就结束了？”安简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如果你还有任何想要了解，或者需要支援的事情，随时可以找我谈。合理范围内我可以提供帮助。”恶魔队军师这样回答她。
“我想想……还真没了。那我去休息了。晚安，楚轩。”想起之前的承诺，她临时改了个口。
几秒钟后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适应一个事实：这家伙动手永远比动口快。
就在她出门前，对方忽然一个箭步晃到她面前。像在魔法部地下那次那样，右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拧，左手十分迅速地扯开了她的袖子。手肘上纵横的鞭形红肿，以及无数从皮肤下沁出的血点立刻暴露在他面前。
“你确定。”他不肯松手，却仍然语气淡定地问。
安简吞了口吐沫，低声道：“别开玩笑，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误会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安简一瞬间全身颤抖了一下，虽然立刻控制住了。“你不是第一个想这么做的人。”她说，紧张地从肺里缓缓挤出了一口气。“我很早就学会不去相信主治大夫了。”
“我不是医生。”楚轩淡然道。“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但在合理范围内，我会提供帮助。据观测，你的症状繁多，但病源并不复杂。引入主神的素质分类后更易理解。现在你的基本参数是多少。”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是安简不想讨论的，拍在第一位的绝对是这该死的身体素质。她不情愿地看了他半天，发现他根本没有略过不谈的意思，只能答道：“智力167，精神力283，神经反射速度80，肌肉强度53，细胞活力46，免疫力……37.”
楚轩边听边皱紧了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至少应该将□□素质增强到了普通人一半左右的水准。另外，你到这里来前应该至少兑换了一项身体素质。这对基础素质也有帮助。”
“是，但是相对而言对精神力和智力的帮助比较大。我是巫师么，加点有偏差没啥不正常的吧。”安简故作轻松地笑道。“另外，点数加在别的地方会很快会掉光，有点不划算。所以没管。”
关于身体素质会变差这件事，铭湮薇表示从来没听说过。但是从常理推断，在主神空间或者任务世界锻炼的话会增加点数，那么像安简这种骨头里藏着病根的，每次发病自然也会减少点数。身体会变好就会变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只是可惜了之前加上去的点数。再加简直是种浪费。
楚轩听罢立刻不赞同地反驳道：“比起这种程度的消耗，因为身体素质导致行动能力变差，所造成损失显然更为巨大。回去把身体素质提高至常人水平。以及，今后不要再做这种愚蠢的判断。”
“哎。”完全被他的气势盖过了，安简无从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吐出这样一个字。
“凡人的智慧。”都好好答应了还是逃不了被吐槽的命运。
楚轩吐槽完了才放手，操着他那惯有的学术化的口吻道：“主神空间是真实的物理世界，不是电脑游戏。主神空间中六项基础素质并非独立存在。”
“举个例子，你可以强化神经反射速度，但若使其高于肌肉强度四倍以上，你的身体会因为肌肉强度无法负荷高速移动带来的空气压力，而出现筋腱与血管断裂。同理，若你的智力或者精神力高出其他几项素质太多，也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未知负担。这很可能是你反复发病的原因之一。”
梅林在上，这的确是个她从没考虑过的问题。安简顿时傻了眼，愣了半天道：“那我该怎么办？”
“首先，兑换足够的身体素质。如果我的推论没有错，当你的其余几项素质达到精神力的0.8倍左右时，你的身体将会出现暂时的平衡。短时间内，你不需要再面对发病的问题。”
“第二，谨慎挑选适合你的身体素质。我建议你再兑换一项平衡型变异血统，只要保证不与技能相冲突即可。你只要做到以上两件事。其余的交给我来解决。”他干脆利落地说了这么多。
安简紧紧地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
“看来你仍有疑惑。那么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这件事。”楚轩道。“明天早上前给我答复。”
这就是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大概经过。现在离早上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快亮了，但是安简的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她想去相信这个人。但是失望过太多回后，抱持信任本身就是件奢侈的东西。她毕竟不是分院帽分出来的格兰芬多，无法做到随时随地保持面对未知的勇气。
而且安简并不是不知道他这一提议背后的意思。他要求她付出的信任绝不单纯在治疗层面上。
“马弗拉.利瓦尔，你说我该相信他么。”安简背靠着镜子坐着，问起她的引导者。
独角兽起初没有给她回应，只在她自嘲地笑笑后忽然道：（你是个好演员，演出来。）
（做不到。）安简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想骗他。）
（就以你们晚上的那番话来说，你也骗了他不止一次）独角兽冷笑道。
（不一样。我并没有在何事实上说谎。至于针对这些事实我的态度是什么，只有天知道）安简轻轻摇了摇头。（爸爸不在了，再追究他的动机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不想再听他在他头上扣——）
她说到这忽然脸色一变，定格在了黑色，咬着后槽牙道：“那个骗子！”
（晚了。）独角兽呵呵笑道。
“但是他怎么能——他直接管我要不好吗？”安简咳了一声道。
（谁叫你说那些东西被你销毁了［见第七章］。）独角兽毫不客气地补了一刀。（又谁叫你不肯一口咬死那东西真叫你给毁了。给点阳光就灿烂，你其实本来是棵向日葵吧。）
“我——”安简顿时叫自家引导者一通抢白给噎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其实根本不在乎爸爸他为什么那么做？他那么说只是因为……我在乎？”
（给你一点提示。）北风的引导者道。（进入主神空间的条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必要条件之一是绝望。只有绝望到几乎自我的人才能看到那个提示。那么一个没情绪的人怎么看见的？）
“你是说——他其实都知道。”
（论演技，他比你好很多。）独角兽最后这么下结论。
第二天早上，安简顶着两只熊猫眼爬起来，咣咣地敲开了楚轩地房门。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主神空间的？”安简劈头盖脸地问。“具体年月日时间。”
“20XX年12月27日，晚上7点30分。”楚轩很干脆地回答他。
他话音刚落安简就咣当砸过去第二个问题：“在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么。”恶魔队军师扶了扶眼镜框，慢吞吞地说。
“一点都不重要！我来只是因为看你穿格子睡衣挺帅不错，想拍两张照片。”安简道。“开玩笑！我现在一肚子气心情很不好。你不会想在这会儿惹我的。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编程。”
“有关什么的？”
“病毒。”
“作用呢？”
“植入木马并使定位系统失灵。”
“定位谁的？”
楚轩认真地观察了她小半天，淡淡地扯出一个微笑。
“我的。”
他话音未落，忽然视线一晃，片刻后才察觉安简扑上来抱住了他。由于极不习惯身体接触，恶魔队军师当即想把她推开，但考虑一下又忍住了。他正了正被碰歪的眼镜，低声道：“这是为什么。”
“不怪你了。要怪估计得怪主神。”安简小声道。“嘿，别让我失望。我活不到下次。”
这就是那天的经过，也是唯一算得上轻松的一天。某个斤斤计较到一分钱掰两半花的大主管，从此没给她任何放松的机会。现在是1993年。而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大致与现实世界相同。所以从这个世界里能搞到大量质量还不错的常规武器，当然还有些非常规武器，比如核弹头之类的。另外就是一些需要花大量时间和奖励点制造或兑换的实验用具和材料。
总之之后的十五天里，两人化身江洋大盗洗劫了不少最顶尖的实验室和军火库。安简粗粗地一算，不计她不认识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收获也早已超出了五千点。
掐指一算，黑鹰坠落他至少收获了两个C级直线剧情，两个D级支线剧情，5900点。而最后毁掉了正座摩加迪沙城，主神又分配了每人两个C级支线剧情，4000点奖励点。再加上这一口袋东西，已远超出到这里来需要付出的代价了。这家伙还真是付出一倍就要捞十倍回来才甘心。
另外，自从她有次多了句嘴，被他以“你在上一场恐怖片里造成的损失需要尽快弥补”堵回去之后，她不再对他的计划发表任何评论，无论听起来多么鲜血淋漓。
只要他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的安排她不要出现在杀人现场，安简也学会了不去干涉他的行动。
她本人可以永远只用昏迷咒。但这不意味着她能要求所有人战斗时都用枪托砸。
兑换时间结束的当天夜里，他们潜回了摩加迪沙。连遭重创的合众国虽然计划撤军，却没有放松对这座已经化作废墟的城市的监视和控制。为了跑回主神要求的那个具体的位置，两人和近四十名游骑兵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殊死战斗。直到十二点的报时声响起，他们被送回了主神空间。
与新大陆部队战斗自始至终，楚轩没再提议过使用那能吞掉一座城的纳米炸弹。她把这当成了一个不错的兆头。折腾了这么久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和这个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方法。
许多年后，安简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自己真的是很傻很天真。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回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