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45、第 45 章

　　颜山澜感觉全身像在冰窟里一样冷，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她身上，没有一点温度。
　　车子飞速往前，她脑子里只有刚才父亲焦急的声音在回转。

　　“阿澜，你别着急，阿姨不会有事的。”
　　段昱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他坚决不让颜山澜自己开车，颜山澜没心情去争，直接坐上了他的车。
　　“你别说话，专心开车。”
　　颜山澜捏着手机的手指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母亲本身就是过敏性体质，平时生活一直都很注意，颜山澜小时候不懂，总闹着要养猫养狗，有一次偷偷把同学的一只小猫带回家，当天晚上母亲就因为胸闷气急去了医院，自那以后她知道了过敏的严重性。
　　急性过敏休克是有可能致死的。

　　母亲之所以会被虫子咬，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出门散心，她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颜山澜昨晚跟她吵架说了伤人的话。
　　而母亲并不是天生的过敏性体质，是在生了她之后才变成过敏性体质的。

　　所有的根源都在她，她的出生是母亲受苦的开端。

　　车停下，颜山澜冲下车，往急症抢救室狂奔。
　　父亲坐在抢救室门前的长凳上，他听见声音缓缓抬头，焦急而茫然的眼神让她心痛，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照进来，凌乱的白头发刺人眼睛。
　　她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走过去在父亲身边坐下，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爸，别着急，不会有事的。”她柔声安慰父亲。
　　父亲沉沉点头，紧闭的嘴唇毫无血色。

　　二姑抹着眼泪来到她身旁坐下，“阿澜，是姑姑不好，姑姑不该叫她去树下拍照，姑姑不知道她被蜜蜂蛰了会这么严重，就那么一会儿，就……”
　　“妈，你先别说了。”欧恒在一旁劝慰二姑。

　　“姑姑，你也别急，我妈不会有事的。”
　　颜山澜盯着抢救室紧闭着的门，门头上“抢救中”的灯箱像一盏灯塔指引着她，她心里此刻充满无穷的信念和力量，她相信自己说的，母亲不会有事。

　　母亲曾在她人生最灰暗时说过，“没有了孩子的妈妈和没有了妈妈的孩子一样可怜，妈妈遇到任何事情都会想，我还有女儿在等我回家，妈妈希望你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如果觉得过不去了，就想一想，妈妈还在等你回家。”

　　所以她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放弃生命。
　　她相信母亲也不会。

　　时间仿佛静止了，漫长的等待让人窒息，没有人说话，只剩下阳光一点点往前铺满地板。
　　颜山澜想起小时候午睡醒来坐在门廊下等太阳下山的暑假。
　　太阳下山了，妈妈也就回家了。

　　阳光即将爬上抢救室的门时，门头上“抢救中”的灯箱熄灭了。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又等了几分钟，门打开，医生出来了。
　　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盯着医生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

　　医生侧过身让护士将病床推出来，床上躺着插着气管插管的母亲。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进重症监护室监测一段时间，如果病情加重，可能需要动气切手术。”
　　父亲听见脱离危险喜不自禁，听到后面又控制不住手抖了起来。

　　颜山澜抓住父亲的手，沉声道:“好，谢谢医生，需要我们家属做什么吗？”
　　“至少留一个家属在监护室门外等候，复发不可预测，手术会需要家属签字。”
　　“大概要住多久？”
　　“看病人情况，自主呼吸恢复，意识清醒就可以出监护室。”
　　“好，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后，颜山澜才转身去看病床上躺着的母亲，她的眼睛紧闭着，气管插管含在嘴里，绷带在脸上勒出凹痕，手腕处被马蜂叮过的地方有一个红肿的小包，看起来跟蚊子咬的差不多，身上其他地方起了成片的风团，触目惊心。
　　父亲扶着病床红了眼眶，颜山澜收起难过的情绪，搀起父亲给护士让路。

　　母亲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病房，父亲在门外眼不眨地守着，颜山澜办完手续缴完费回到病房外，让二姑一家和后面赶来的小舅、三叔等人都回去了。
　　她原本想让父亲也回去，但父亲怎么也不同意，她只好作罢。

　　二姑等人走后，颜山澜搀着父亲在门外等候区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候区有四五个人，或站或坐或来回走动，大多面色沉重，沉默不语。

　　颜山澜有时候觉得父母几十年的婚姻走到现在，两人已经有些怨偶的意思。
　　母亲原本天真温柔不理世事，后来变得强势凶悍独掌大权，父亲原本励志图强野心勃勃，后来变得不求上进只图安稳，他们都埋怨过彼此的变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变化正是因为彼此。

　　去年他们俩一度闹到离婚的时候，颜山澜是主张让他们离的，既然在一起彼此都不开心，又何必勉强，反正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结果他们俩一起把她教育了一顿，再也没人提离婚这件事。

　　现在颜山澜有些明白了，宁愿为对方改变自己也不离开，除了爱，怕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手机在手里震动，颜山澜点开手机，是陆子慕打来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一旁安静处，接通了电话。

　　“阿澜，我到江城了。”
　　“嗯。”
　　“你还在跟同学玩吗？”
　　“没有。”
　　“阿澜，你怎么了？”

　　颜山澜不知道是否要跟陆子慕说实话，说了他可能会说要过来看望，但他这个时候过来她实在无暇顾及。
　　“老大，我明天回不了江城了。”
　　“出什么事了？”

　　颜山澜心头忽地一酸，连忙吸了吸鼻子，尽量平静道：“我妈妈住院了，我想在家里多陪她几天。”
　　“为什么住院，严重吗？”
　　“……急性过敏休克，刚刚抢救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不用了，医生说只要预后监测没有问题就没事，你现在过来我没时间陪你……”
　　“阿澜，现在需要陪的人是你，我们不是说好了，遇到事情不能再把我推开吗？”
　　颜山澜没有说话，陆子慕又道：“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等会就直接过去。”

　　电话挂了后，颜山澜对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呆，太阳落到了树枝后，射出几道金黄的光线，像挂在树梢的一颗五角芒星。

　　“阿澜。”
　　有人唤她，颜山澜这才发现段昱还在。
　　“今天谢谢你了。”颜山澜轻声道谢。

　　“我刚才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跟中心医院院长很熟，我让他帮忙打了招呼，会对阿姨多关照些。”
　　“谢谢。”颜山澜诚心道谢。

　　“别客气，等会他会告诉我现在和今晚值班的护士长是谁，我再告诉你。”
　　颜山澜微微点头，“不早了，你也回吧，那么多人还在你家呢。”
　　“没事，我在这里陪你，万一有什么需要。”
　　“不用了。”

　　手机在震动，陆子慕发了消息过来。
　　陆子慕：【阿澜，把地址发给我。】
　　颜山澜盯着手机出了一会神，最终还是把医院地址发了过去。

　　她收起手机，对段昱道：“今天真的谢谢你，接下来不用麻烦了，你快回家吧。”
　　段昱看着她，缓缓垂下目光，过了片刻，点头道：“好，我回去了，你有需要就打电话。”
　　“好，谢谢！”

　　颜山澜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正望着门口出神，颜山澜没说话，在父亲旁边坐下了。
　　门口一片寂静，无人交谈，无人出声。

　　过了一会，父亲回过神，但仍盯着监护室的门，缓缓开了口。
　　“你妈当年生你的时候医生给我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大出血，也是在这个医院，抢救了几个小时才脱险，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父亲的手又抖了起来，颜山澜伸手紧紧握住。

　　“后来她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个过敏体质也是那之后才有的，医生也查不出过敏原，我平时做饭，没吃过的东西都不敢轻易给她尝。”

　　“你妈妈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头，她说话急也是因为担心你，她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你以后再也不许像昨晚那样对她说话了，知道吗？”
　　颜山澜小声回答：“知道了。”

　　“你之前跟那个姓宋的分手，消沉得不成个样子，你妈妈背后哭得不比你少，每次从江城回来都要跟我吵，怪我没有好好管着你，没有让你一毕业就回家，没有给你找一个好对象……”
　　颜山澜瞬间觉得鼻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情掩盖过去。

　　“后来你振作起来了，但又怎么也不找对象，你妈妈又想催你，又不敢催你，她心里一着急，就总是找我吵架……”父亲苦笑了一下，眼神里却分明都是爱意。
　　“所以你们俩之前闹离婚是闹给我看的？”
　　“……”

　　良久沉默后，父亲叹息一声，“也不是，你妈妈可能真的想过离婚。”
　　“为什么？”
　　“我亏欠你们太多了。”

　　“……可是妈妈总是管着你，你不是也想出去干一番事业吗？要是没有我和妈妈，你也许现在是个大富豪了。”
　　“傻，我若是不愿意被管着，你以为你妈妈真的能管得住我吗？没有你们母女，我当大富豪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你妈妈，我就连个家都没有了，孰轻孰重，我自有选择。”

　　父亲转头看着监护室的门，叹息道:“这辈子只要你妈妈不离开我，我就赖上她了，反正她也总说我赖她。”

　　颜山澜叹口气，“人家都说男人的事业最重要，这个世上为了事业不顾家庭的男人多的是，为了家庭不顾事业的男人只怕没几个。”

　　父亲回头看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事业和家庭不是对立的，以事业为由忽视家庭的人都只是自私罢了，事业成功需要付出努力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家庭成功不仅需要付出努力还需要付出爱，这一点却没几个人知道，都以为组建家庭就只是结婚生孩子，实在错得离谱。现在这个社会，男女都追求事业，组建家庭那就更加要谨慎，做不到付出时间精力和爱来经营家庭，就不如不组建，所以爸爸不希望你为了结婚而结婚，最重要还是找到那个愿意跟你一起认真经营生活的人。”

　　“要是找不到呢？”
　　“只要你勇敢去找，肯定会找到的，爸爸相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