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40、第 40 章

　　颜山澜回到老家蒙头大睡了一场，醒来天色已近黄昏。

　　窗外隐约传来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大人们的高谈阔论声，远处的车轮轱辘声，近处的锅碗瓢盆声，声声入耳。
　　暮色好似滴入水中的墨，缓缓晕开，缭绕着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万物都在喧嚣，颜山澜躺在床上，心中只觉天地之间静无人烟。
　　这两天的事情逐渐在脑中回放，沉沉睡一觉醒来，似乎没有那么慌张了。

　　门口响起极轻的敲门声。
　　颜山澜翻个身，未及应声就听见门口有人在低声说话。

　　“妈，让她睡吧。”是父亲颜绍荣的声音。
　　“吃了饭再睡不行吗？你也不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奶奶的声音明显高了一个调。

　　颜山澜果断翻身起床，故意发出声响，开了灯，喊了一声，“我起来了。”
　　门口父亲应道：“起来就好，准备吃饭了。”
　　奶奶推开门进来，开始叨叨她，“一回来就睡觉，饭也不吃，你看你瘦得……”

　　颜山澜一边点头听着一边打开行李箱，将自己之前去新疆旅游买的羊毛毯找出来放到奶奶手里，“奶奶，你看，我给你买的。”
　　奶奶接过羊毛毯笑得眼角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双手轻抚着毯子，一边叨叨她乱花钱一边赞不绝口。

　　颜山澜松口气，笑了笑，这条毯子奶奶一定会在小区里炫耀到过年。

　　吃饭的时候，奶奶果然忍不住给一家人炫耀了一番她的羊毛毯。二姑一家特意从南城回来团聚，带来许多南城特产，聊了许多南城的故事。
　　颜山澜总忍不住分心，陆子慕今天也是从南城回来，不知他是不是吃到了一样的特产，有没有听说同样的故事。

　　吃完饭，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闲聊，话题轻易就聊到了年轻一辈找对象上。
　　二姑家的堂弟欧恒比颜山澜小三岁，已经定下明年五月的婚期，三叔家的堂弟颜山泽虽然还在读研，但女朋友已经带回来见过家长了，很显然这个话题是颜山澜专属。

　　大家聊得看似随性，实则有些小心翼翼。
　　前两年为了照顾颜山澜的心情，一大家子从来不提找对象结婚的话题，直到去年，母亲孟雅君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上火与父亲大吵一架，一度吵到要离婚。虽然父母最后没有离婚，但颜山澜却不得不开始面对催婚压力。

　　“小恒，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同学同事朋友，给你姐介绍介绍。”母亲吐槽完颜山澜如何无礼拒绝了完美相亲对象乔冬凌后，开始继续给她找相亲对象。
　　欧恒偷偷看一眼颜山澜，笑道：“舅妈，我身边单身同学倒是有，就是没有在江城工作的，不适合我姐。”

　　颜山澜坐在桂花树下，埋头刷手机，然而不论怎么刷，最后目光总是会停在陆子慕的名字上。
　　明明他昨天上午才去的南城，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可是她却感觉他好像离开了很久，久到有些遥不可及。
　　或许本来就遥不可及，而她总是一陷入感情就看不清。

　　“阿澜，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二姑递给她一瓣红心柚子，问道。
　　颜山澜接过，笑了笑，“最近是有点忙。”

　　二姑还没接话，母亲又抢过话头，“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只要打电话就说在加班，也不知道怎么就那样忙。”
　　“年轻人拼事业哪有不忙的，小恒他们小两口也一样，我们周末叫他们回家吃饭，一个两个都要加班。”姑父接话道。

　　二姑剥了一把花生塞到颜山澜手里，“花生补血养胃，你多吃点，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颜山澜笑着道谢，母亲又道:“我看你还是去考个公务员、事业编，我和你爸又没指望你发大财，安安稳稳就可以了。”
　　“妈，怎么老提这个，我说了我不想考。”
　　“你这也不想，那也不想，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母亲性格强势，颜山澜从小到大生活学习处处都受她的管束。大学毕业开始颜山澜逐渐有了反抗意识，先是坚决不读研，后又不听劝阻去了海城工作，自那时起母女之间时常有争吵，这两年算是磨合得差不多了，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仍是少不了争论。

　　不等颜山澜回话，父亲就出来替她解围了，“阿澜，下午那会夏欢不是说让你晚上去找她吗？”
　　夏欢是颜山澜关系最好的发小，她大学一毕业就回到泽县当老师，前两年结了婚，颜山澜每次回家总要跟她聚一聚。
　　奶奶也跟着说:“去吧，去找你的朋友玩。”

　　颜山澜顺坡下驴，溜出家门，来到夏欢家楼下，给她打了个电话。
　　“等我五分钟。”夏欢在三楼阳台上朝她挥手，就跟小时候颜山澜每次叫她一起去学校时一样。
　　过了一会，夏欢风风火火跑下来，还没出单元门，楼上就传来了幼儿响亮的哭声。

　　夏欢眉头一皱，双手捂住耳朵，“快，我们快跑。”
　　颜山澜不明所以，跟着她疯跑，一直跑到小区门口才停下。

　　“你干嘛？”颜山澜双手撑住膝盖，喘着粗气问道。
　　“你没听见吗，我女儿又哭了，我不跑快点，又走不掉了。”
　　“你是亲妈吗？”颜山澜哑然失笑。

　　“亲妈也是人啊，我每天一下班她就黏着我，我是一点个人时间都没有了。”
　　“她爸爸呢？”
　　“出差了，明天回来，他在家还好点，我还能松口气。”

　　两人缓过气来，边聊边往附近最大的商场走。

　　“我跟你说，谈恋爱可以，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一定一定要慎重，我对象算是靠谱了，但工作不行，老出差，生了孩子后，我真的无数次想把他踹了。”
　　“放心吧，我还早呢，婚都未必结，生孩子更没想过。”

　　“你现在还单着呢？”
　　颜山澜抬头望着道路尽头高挂的月亮，浑圆金黄，已经跟满月无差。

　　她轻叹口气，“说不清。”
　　“什么叫说不清？”
　　“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在一起。”
　　“跟谁？”

　　颜山澜没接话，夏欢看她一眼，不再追问。
　　两人走进读书时常去的一家麻辣烫店，这家店开在母校泽县一中大门对面，此时高中生还没下晚自习，店里只有寥寥几人。

　　老板见到她们十分亲切，“回来过节了？”
　　颜山澜笑着点头，夏欢跟老板闲聊了两句。
　　两人在家已经吃过晚饭，就随意点了些素菜，图的是在这里吃麻辣烫聊天的氛围。

　　“你现在能吃辣吗？”
　　“能，我女儿已经断奶了。”
　　夏欢再度开启吐槽模式，撒了点老母亲带娃的心酸泪，吐槽完却不忘加一句，“但是我女儿真的很可爱，超级超级可爱。”
　　颜山澜全程默默含笑听着。

　　夏欢在语言表达上的天赋技能是满点，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经过她说出来，就一定会变得生趣盎然。
　　颜山澜喜欢听她说话，听她妙趣横生地讲述自己的生活小事，颜山澜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与她的生命截然不同的鲜活。

　　“真羡慕你，生活得这么有滋有味。”
　　“羡慕我就回来跟我作伴啊，我有好几个男同事都是单身，条件都还不错，你回来我可以给你介绍。”
　　“那还是算了。”

　　老家的生活固然轻松安详，但她早已在外漂泊惯了，也自由惯了，再回来肯定受不了母亲时时刻刻的管束，更受不了小城市保守的社会舆论压力。

　　“不回来也好，其实我有时候也羡慕你呢，自由自在，多好。”
　　夏欢难得的话语中有些低落，颜山澜正想着怎么安慰一下，门口飘进来一道身影。

　　“哟，夏老师！”
　　声音有些耳熟，颜山澜转头去看，不由一怔，对面那人显然也没料到是她，同样愣住了。
　　“哎哟，段公子也吃麻辣烫？”

　　眼前的人名叫段昱，是她们的高中同班同学，因为名字与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同音，就有了个外号“段公子”。

　　高中时期，段昱追求过颜山澜。他家庭条件优渥，又生得文秀，就跟段誉一样女生缘极好，但他偏追着颜山澜不放，有同学打趣他，他索性放言说颜山澜是他的“王姑娘”。颜山澜一度不堪其扰，跟父母提出想要转校，母亲知道真相后找到班主任闹了一场，后来可能是班主任找了他父母，他才不再纠缠。

　　大学的时候两人都在江城，但颜山澜始终对他拒之不理，后来她跟宋豫章在一起，段昱就很少再联系她。
　　一晃数年，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夏欢的婚礼上，当时颜山澜状态不好，一桌人都没说过几句话，跟段昱就更加连招呼都没打过。
　　没想到今天竟会遇上。

　　段昱回过神，没理会夏欢的嘲讽，径直走过来，对颜山澜打招呼，“阿澜，你回来了。”
　　颜山澜礼貌笑笑，“是。”

　　麻辣烫店面不大，几张条桌按顺序贴着墙壁摆着，颜山澜和夏欢面对面坐着，段昱从旁边拉过一张凳子，在过道这一方坐下。

　　“这次过节好多人都回来了，我正说组个局大家聚一聚。”
　　“都有哪些人回来了？”夏欢问道。
　　段昱说了一串名字，都是他们高中同班同学。
　　“聚一聚也可以，阿澜，你说呢？”
　　颜山澜不置可否。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中秋节都要跟家人过，后天韩彤彤结婚，中午吃完酒席直接去我家，我家地方大，有K歌房，麻将桌，游戏机，晚上再一起吃饭，我来约人。”
　　夏欢一口答应，“可以。”
　　颜山澜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段昱东拉西扯跟夏欢闲聊了一会，什么也没吃就走了。

　　吃完麻辣烫时候还早，夏欢难得有自由时间，两人又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电影散场差不多十一点，沿路店铺全都已经关门，马路上偶尔才驶过一辆车，冷空气里夹杂着桂花香，凉爽醒神，沁甜怡人。

　　“这感觉像不像我们高中下晚自习回家？”夏欢抱着手臂，踩着落叶，笑问。
　　“嗯，那个时候天好像还要黑一点。”
　　“那是因为今天有月亮啦。”

　　颜山澜回头，一轮明月挂在她们身后，静静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淡然寂寞。
　　“真美。”颜山澜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哎，”夏欢忽然用胳膊肘撞她一下，“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看段昱好像对你还有那个意思，他这两年也单着，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他，他这个人说到底就是嘴贱了点，人品还是不差的。”
　　“我有男朋友。”颜山澜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夏欢停住脚步，张嘴望着她，“你不是说不清吗？”
　　颜山澜轻叹口气，“是说不清，我们在一起还没多久，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说来听听。”
　　“就是，他是我领导。”
　　“多大年纪？”
　　“比我大三岁。”
　　“哦，那还好。”

　　颜山澜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下，“我感觉我和他可能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在一起，好像对彼此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
　　“还是得听听他的想法。”

　　“他现在肯定会说要继续在一起，可是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没有信心，我对他的世界不了解，我怕我又一头栽进去。”
　　“那就去了解他的世界啊。”夏欢毫不犹豫道。

　　这话跟昨晚孙思思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她却害怕，了解越多，喜欢就会越多，将来要离开就会越难。

　　“我在想要不要换个工作。”
　　“阿澜，逃避是没用的。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跟探险一样，探险的意义不就在于有惊喜也有危险吗？你今天放弃这个，将来总会喜欢上另一个，总要面对这种危险的吸引，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探索，万一真有危险也好及早规避。”

　　“道理当然明白……”
　　“你放松一点，我个人经验是，人状态松弛一些，感情进展反而会更顺利，道理可能跟考试一样，适当重视是应当的，但过度重视容易引起过度紧张，反而考不好。”
　　“不愧是当老师的人。”
　　“哈哈，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