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11、第 11 章

　　颜山澜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退了烧，孙思思赶着出差去参加学会，留她自己一个人办理了出院。
　　陆子慕没有再出现。
　　或许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包括那天早上他的笑，烧糊涂了的人什么都有可能看见，她不是没有过体会。

　　烧是退了，然而心情仍有些低落，颜山澜周六照样在家里睡了一天，睡到百无聊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了城南的玉泉寺。

　　玉泉寺是一座古寺，坐落在江城南郊玉泉山脚下，山和寺都因一脉泉水得名。如今传说中的泉水早已干涸，玉泉寺也日渐香火稀疏。

　　清晨的古寺人迹寥寥，寺门前两座汉白石雕刻的白马身上落了许多叶子，一道道光线从古树叶子中穿过，山墙上的藤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露珠一颗颗往下落，闪着清光。
　　寺内传来悠扬的钟鼓相和之声，如微浪在林间徐徐荡开，门前扫地的女尼双手合十，静默许久。

　　进门左边是鼓楼，右边是钟楼，正对面上一段台阶是天王殿，殿内传来低沉悦耳的诵经声。
　　殿前广场古树浓荫，地上落满了觅食的鸽子。
　　空气里有并不浓烈的檀香。

　　颜山澜在殿前台阶上坐下，翻出包里预备的面包，撕下一块，在手中捏碎了。
　　“咕咕咕咕咕咕。”
　　散落在四处的鸽子迅速向她围拢，她将面包碎往前一撒，鸽子吓得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去，发现地上的面包碎又跑了回来。
　　聚拢的鸽子越来越多，颜山澜站起身，像小时候在奶奶家喂小鸡一样一边走一边撒面包碎，鸽子跟在她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一袋面包很快喂完，颜山澜又从包里翻出一袋玉米碎。
　　手刚抓出一把玉米碎，一只白鸽就飞到她手上，两只爪子紧紧扣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啄着她手心里的食物。
　　“小白鸽，你还挺挑食啊。”

　　颜山澜伸出手去摸它的脑袋，白鸽一边吃一边发出“咕咕”声，很快吃完她手中的玉米碎，她不舍得白鸽飞走，反手从包里掏出一整袋玉米碎往手心里倒，顿时“噗”“噗”飞来好几只鸽子，右眼忽然一下刺痛，颜山澜“啊”地一声抬手捂住眼睛，鸽子受了吓，全都扑棱翅膀飞了起来，她的脸上、头上以及手上被连扇好几下，她扔掉手中的东西，连连后退，一个踉跄，身体往后倒了下去。

　　“小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只有力的手臂挽住了她的背。
　　颜山澜捂着右眼抬头望去，几乎原地石化。
　　又是陆子慕。
　　她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再睁眼，确确实实是他。

　　“你眼睛没事吧？”陆子慕扶她站稳，问道。
　　颜山澜回过神来摇摇头，右眼应该是被鸽子翅膀扫到了，眼泪哗哗地流，“应该没事，闭一会就好。”

　　陆子慕没有回答，搀着她在树荫下的石桌前坐下，颜山澜指了指身后的背包，“包里有湿巾，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陆子慕替她将包取下来，从里面找出一包湿巾，拿出一张后，却没有递给她。
　　“湿巾里有酒精，不能接触眼睛。你先用干纸巾擦一下，我去买瓶水。”
　　颜山澜伸手拦住他，“不用，我带了水杯，你找找。”

　　片刻后，陆子慕递给她一张打湿了的纸巾，颜山澜转过身背对着他轻轻捂着眼睛敷了一会。
　　“好些了吗？”陆子慕问。
　　颜山澜拿开纸巾试着睁开，虽然还有些难受，但好在没瞎。
　　“好了，能看见了。”

　　颜山澜背对着他，将包拿过去，找出随身带着的化妆镜，打开一看，右眼有些红肿，但基本无碍，好在今天没有化妆。
　　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陆子慕。

　　“老大，我去趟洗手间。”
　　颜山澜不等他回话，抓起包狂奔到洗手间。
　　颜山澜：【你敢信吗！我居然在玉泉寺碰到了我们老大！】
　　孙思思：【这是佛祖赐你的缘分啊姐妹！】
　　……
　　算了，跟孙思思说不清的。

　　颜山澜叹口气，洗把脸，包里只有一块粉饼，一支唇釉，只能将就着用了。
　　她站在镜子前等了许久，一直等到眼睛的红肿完全消下去，仍然不想出去。
　　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子慕的电话。
　　她盯着看了许久，没有接。

　　曾经人生最低落的时候在玉泉寺得到心灵救赎，所以玉泉寺被她当成独属于自己的精神圣地，但现在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她感到不安。

　　陆子慕：【你眼睛还好吗？若还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颜山澜啊颜山澜，玉泉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他不能来。
　　颜山澜说服自己，将手机放进包里，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出卫生间。

　　陆子慕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见到她的那一刻，冷峻的神色似乎有些融动。
　　颜山澜走过去，笑了笑。
　　“没事吧？”陆子慕盯着她的右眼。
　　“没事了。”颜山澜微微低头错过他的眼神。

　　两人并肩走着，太阳已经升高，阳光透过古树在青石板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今天是我祖母的冥诞，她老人家生前信佛，所以，我今天来这里进一柱香，一进门就看见你在喂鸽子，本来没打算打扰你的……”
　　他好像知道颜山澜在想什么一样。

　　“我就是随便出来走走。”
　　“你发烧好了吗？”
　　“好了。”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天王殿前。
　　“你的香呢？”
　　“刚才已经在那边香炉烧了。”
　　“那走吧。”

　　天王殿一进门是一尊巨大的弥勒佛，袒胸露腹，永远都乐呵呵的。
　　颜山澜走向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凝视着弥勒佛的笑脸，静默了一会。

　　右侧一尊天王法像下摆着一桌一椅，一位女尼端坐在法像脚下，垂眉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浓郁的檀香让这座千年古寺显得更为宁静、庄重，让人沉心、静气。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颜山澜偶尔在某一处站得久了，会突然怀疑身边是否还有人。
　　每次她转头，陆子慕都站在原地。

　　逛完几个大殿，颜山澜领着陆子慕来了后院，后院有一颗千年腊梅，枝干螭蟠虬结，古意苍苍。
　　颜山澜站在树下仰望许久，“这棵树开花的时候特别美，特别香。”
　　陆子慕在一旁盯着她，一瞬不瞬。

　　出了古寺后院，走了一段山路，绕进一个山坳里，山坳里有一汪泉水，掩映在杂草之中，走近了看，泉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碧草红花，颇有些古意。

　　颜山澜一脚踩上旁边的大石头，蹲下去捧起一小汪水，递给陆子慕看。
　　“老大，你看这水，是不是很干净？山下一位师傅告诉我的，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泉，据说这个泉水可以治病，可以忘忧，很多人在这里得道升仙，慢慢就有了下面这座古寺。”
　　陆子慕笑了笑，“你也想得道升仙吗？”
　　这人竟然还会开玩笑。

　　颜山澜转头嘀咕一声，将自己水杯里的水倒了，装满泉水喝了一口，盖好盖子在石头上站了起来。
　　远处晴空万里，浮云如絮，脚下古树苍劲，碧瓦飞檐。
　　千年万年，不过一刹。
　　“走吧。”
　　“好。”

　　下了山，回到寺里，人稍微多了，寂寞的古寺有了一些嘈杂的人声。
　　看看时间差不多可以吃中饭了，玉泉寺的斋面是她每来必吃的。
　　“老大，你要是不嫌弃，中午我请你吃斋面吧？”

　　陆子慕突然停住脚步，没有说话，颜山澜回头一看，他正望着前面的某处，神色有些凝重，她顺着陆子慕的目光看过去，再次石化。

　　宋豫章。
　　他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看着她。

　　她应该想到宋豫章会来玉泉寺的。
　　运气不好生活不顺的时候就去寺庙烧烧香拜拜佛，这是宋豫章的人生信条，她当初最痛苦绝望的时候就是想起他这句话才来到玉泉寺，才在这里得到瞬间的看破，与自己达成和解。

　　颜山澜不想与他再有纠缠，扭头便往斋堂走。
　　“山山。”
　　宋豫章终究还是追了上来。
　　陆子慕大步一跨，将她挡在了身后。

　　宋豫章抬头看他一眼，后退了一步，但语气有些不耐，“你到底是谁？我跟她说句话而已，你拦什么拦？”
　　“我是她朋友，她已经说过不想再见到你，请你自重。”

　　颜山澜抬头看着陆子慕的后背，他的T恤上沾了几点汗，湿痕斑斑点点。
　　她沉默了一会，道：“你说吧。”

　　“山山。”宋豫章偏头看向她，声音有些沉重，“我今天下午就回海城了，虽然你说你不喜欢听见对不起三个字，但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一切的一切，真的对不起。”
　　“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希望你幸福。”
　　宋豫章说完转身走了。

　　许久后颜山澜喃喃自语:“我会的。”
　　陆子慕转过身来，应了她一句，“你会的。”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飘落，颜山澜诧异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眼神里是她之前从噩梦中惊醒时无意中见到的柔情。

　　时间似乎停了一瞬，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漫长的一瞬过后，世界的声音和感知才清晰地传过来，包括她自己的心跳。
　　她本能地垂下眼，后退了两步。
　　“谢谢。”

　　耳根静悄悄地发着烧。
　　颜山澜绕过他往前走，偷偷将别在耳后的头发都放了下来。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跟上来，颜山澜停下脚步等了一会，直到听见整个上午都跟在身边的脚步声才又继续往前走。

　　吃斋面的时候，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或许他只是不善言辞。
　　颜山澜决定打破沉默。

　　“老大，这个斋面好吃吗？”
　　“好吃。”
　　“我其实不喜欢吃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喜欢这里的斋面，每次来一定要吃。”
　　“你经常来这里？”

　　还挺会抓关键的。
　　颜山澜一下子没了聊天的兴致。
　　“算是吧。”
　　“这里挺好的。”
　　“嗯。”
　　还是吃面吧，早点吃完早点散。

　　吃完面，颜山澜拒绝了陆子慕要送她回去的提议，陆子慕也没有勉强，陪她走到公交站，送她上了公交车。
　　目送颜山澜乘坐的公交车走远后，陆子慕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一个身影突然从广告牌后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陆子慕盯着对面的人，隐忍着怒意道：“你跟踪我们？”
　　宋豫章看着远去的公交车，慢悠悠道：“我只是刚好在这里等车。”
　　陆子慕又问：“你想要做什么？”
　　宋豫章目光扫了他一眼，“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陆子慕盯着他，不屑地轻哼一声。
　　宋豫章低头嗤笑一声，沉默良久后道:“你喜欢她？”
　　陆子慕目光撇开，“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宋豫章兀自点头，语音沉了下去，“山山她真的很好，很善良，很真诚……”
　　“我会自己去了解她，不用你说。”陆子慕出言打断他，语气冷如冰锋，“你最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宋豫章目光跟随一辆公交车直到看不见，泄了气一般垂下头，“我会的，你走吧。”

　　陆子慕最后盯他一眼，大步从他身旁走过。
　　宋豫章跟着转过身，在他背后道：“以后你们要是在一起了，对她好点。”
　　陆子慕脚步始终未停，也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