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落落无行

3、春枝

　　夫人给燕娘定婚事这日，同她讲了许多。

　　安国公府的嫡次子虽是个浪子，但她不会言语，门第家世配她，是足够了的。

　　她回房怔怔地坐了许久，终是坐不住，一路跑到阿兄的院中，像儿时一般伏在他膝上。

　　她是个哑女，不会说话。

　　便只能如同受伤了的小兽一般，瑟缩着流泪。

　　宋枝从未见过自己的幼妹哭成这般，手抬起半晌，最终还是徐徐落于她头上，轻抚而过。

　　“怎么哭成这般呢？”

　　燕娘抬首，流着泪摇头。

　　她不想嫁，她只想陪着阿兄。

　　阿兄是个温和的脾性，至少燕娘从未见过他动怒。

　　可在知晓自己娘为幼妹定下的婚事后，动了怒。

　　他冷声道:“母亲当真是糊涂了不成?”

　　这一怒，绢帕上咳了血，阿兄又在病榻上养了许多日。

　　吓得夫人连忙登门致歉，这门婚事便不做数了。

　　夜里，燕娘小心地摸到了阿兄房里。

　　阿兄还未睡下，正瞧着窗外的柳枝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前些年燕娘种下的，如今已经比人高了。

　　因为阿兄教过她一句话，无心栽柳柳成荫。

　　余光瞥见门前胆怯的身影，宋枝哑然失笑，招手让她过来。

　　“那日阿兄可曾吓到你。”
　　燕娘摇头。

　　“燕娘不想嫁，便不嫁了。”
　　燕娘点头。

　　阿兄这才笑了起来。

　　窗外是春夜寂静，阿兄轻声同她讲。
　　“你若不想嫁，那阿兄便做燕娘的春枝好不好?”
　　“燕娘是燕，日后是要飞出这宅院中的。”

　　“阿兄是燕娘一辈子的倚靠。”
　　燕娘靠在阿兄腿边，药香安神，她很安心。

　　后来宋家倒了，阿兄撑着病体，一点一点将家撑了起来。

　　燕娘以为阿兄会如他所言，是她一辈子的倚靠。

　　可阿兄死了。

　　死在了该放纸鸢的春日里。

　　临走前，阿兄手中还拿着当年他亲手为她取下的纸鸢。

　　阿兄说，“燕娘，阿兄不能困着你。”

　　阿兄还说，“待到我死了，便将阿兄葬在那柳树下吧。”

　　“那是燕娘亲手所栽，阿兄想常看看。”

　　“燕娘记得，替阿兄出去看看。”

　　阿兄说了许多许多话，可有一句话，他从不曾说过，一同葬在了树下。

　　燕娘在阿兄下葬这日，会说话了，却哭得泣不成声。

　　她喊出的，是阿兄两个字。

　　可该听见的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阿兄一直说，她心中有所言。

　　长兄如父，他带着她读诗书，知礼节，观天下，带着她学会这世间许多道理，以己身为枝，使她栖于春枝上，托着她一点点如燕般飞出高墙。

　　而他，便这般守在了高墙里，不曾走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