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斯礼

273、第273章 大朝会

　　周大兴五年，武威二十九年，十月初五，秋意浓。

　　丹凤门开，文武百官依次步入含元殿。因此次大朝礼仪比照元旦大典，京中有品级的官员，全部都要出席，依次排列。包括宗室、勋贵、文武官员、散官等。要不是时间不允许，宗室公主、郡主、命妇们，郭清晏都想叫上。

　　吉时到，李载新坐上龙椅，享受万民朝拜。不同的是，高台之上，李载新左手边，多添了一把椅子，属于摄政王太后郭清晏的。

　　李载新有望春陪着，郭鸩怀抱龙渊剑，与有荣焉立在郭清晏身后，让庄严肃穆的大朝礼仪，不知为何，有些不伦不类。

　　这究竟是谁的大朝礼仪？要知道，太后废除皇帝自己登基当家做主，在大周是有先例的。亲母子先后登上帝位，尚算是一段佳话。这礼法上的祖孙，又该如何收场？

　　这贼老天，真会捉弄人！凤主偏偏只有一子，要是独生女该多好！带着巨额嫁妆嫁回皇室，李郭联姻，本应如此。到时候生下孩儿，无论姓李还是姓郭，都是李家血脉，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甭管下面的群臣内心有多精彩纷呈，高位龙椅上接受朝拜的几位，心情都不错。尤其是望春，大开眼界。

　　大朝礼仪要公布、群议的事情很多，首先，宣圣旨。除了对李昶的安排，郭清晏等人的升迁变动外，着重在于官员调动任免。

　　人之常情，李昶在位时器重任命的官员，自然随着李昶“迁居”大福殿。因会昌帝驾崩而被贬谪的官员理所应当得到重用。

　　郭清晏继续延续会昌帝的治国理念，重实用，减轻国家财政负担，收缴土地分发给沦为佃户的农民，延缓土地兼并，增加税收。

　　调任、重用、升迁的都是实干派臣子，让在场宗室群臣一时间有些恍惚。

　　太皇太后临朝，主少国疑，必出妖邪，家国动荡。

　　“妖后”一没任人唯亲，二没揽权，正常的如明君在世，真有些不习惯。莫非说，大周国运到了？

　　千言万语，还是那一句，摄政王太后怎么就没个女儿！

　　大朝礼仪的第二件事，改年号，新帝登基。年号由礼部拟定，登基大典需钦天监确定吉日吉时，急不来，按部就班。

　　第三件事，太皇太后郭从越的入葬事宜。郭清晏要求直接归葬景陵地宫，同夫君睿宗皇帝合葬。不再额外另起墓室。

　　这可不行，这自古以来，卑不动尊。哪有打开先帝墓室，惊动先夫的道理？不行，实在不行，有失体统！

　　郭清晏拒不相让。“孤就是尊！”

　　礼部尚书宁可郭清晏大封郭氏子孙，也不愿动睿宗墓室。双方各持己见僵持不下，敦煌王郭鸩直接拔剑，完全不讲道理。

　　最后将皮球提给了李载新。小皇帝左右为难：“不如以皇帝之礼，着衮服入殓，安葬太皇太后？一切规制比照睿宗曾祖父如何？”

　　郭清晏只关心：“墓室规制同样比照帝王吗？”

　　李载新看都没看一眼礼部尚书，满口答应：“一切如同睿宗曾皇爷！”

　　郭清晏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我家六姐姐是结发嫡妻……既然圣人发话了，那便如此。唐大人，不会让孤失望吧？”

　　郭太皇太后之事，说到底，还是皇家不厚道。丈夫不给发妻应有的尊重，临到老了，还被庶子逼得跳楼，实在是可悲可叹。摄政王太后非要争这一口气，情有可原。

　　礼部尚书打包票：“礼部上下全力以赴，绝不会出岔子，请摄政王太后放心。”

　　大朝礼仪的最后一件事，内朝廷议由金銮御苑搬回紫宸殿，圣人亲临。这就意味着，摄政王无意阻挠圣人亲政，摄政王太后同陛下，真是有祖孙情谊的。不愧是安阳公之后，以大周江山为重。

　　大朝礼仪流程繁琐，一直持续到午时。群臣用过午膳后，方会散去。

　　延英殿，郭清晏简单同李载新说了几句话，便同郭鸩一起回了清思殿。望春伺候李载新换常服用午膳：“大朝礼仪好累人。退朝时好多老大人都踉跄了，难怪太医也在。”

　　“时间短，准备仓促，冬至日的大朝会才叫累人。这才哪到哪！”李载新对正旦祭祖记忆犹新，又冷又饿，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望春兴致勃勃：“公子，用过午膳我们去望仙楼登高吧，要不去太液池游湖？永安殿和宝庆殿同清思殿是一同建造的，不知比起敦煌王府如何？”

　　李载新思虑得多：“不急，等皇祖母选定了寝居便殿再说。住哪里都一样。延英殿紧邻紫宸殿，听政方便。”

　　望春犹豫：“可是延英殿不能打马球……”

　　李载新瞪了望春一眼：“我是皇帝，怎能耽于享乐！”

　　望春有他的理由：“圣人才更应该有个好身体。再说，陛下事必躬亲，要紫宸内朝何用？”

　　“也有些道理。”李载新饿了：“先吃饭吧。”

　　清思殿。

　　午膳后，偷得浮生半日闲。

　　“清思殿好是好，地处内宫，多少有些不便。”岂止是不便，郭鸩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遍地是李昇的痕迹。只要一想到李昇驾崩于此，郭鸩就浑身别扭。诚然，李昇从能力到品行样样不如自己，可相处的情谊是真的。

　　郭清晏抱歉：“可能要等到登基大典结束，我们才能搬去兴庆宫。大明宫殿宇无数，我们换个又大又宽敞的好不好？金銮殿风景好，麟德殿最宽敞，蓬莱殿别具风情，喜欢哪个？”

　　郭鸩突然觉得自己矫情：“住不了多久，清思殿挺好的。”

　　郭清晏倒是兴致勃勃：“要不要听一听我小时候的故事？”

　　郭鸩没什么好怕的：“好呀！”

　　“我第一次面圣，是在宣政殿的望朔中朝，祖父安排的。祖父不愿国土有失，想要夺回安西、北平两大都护府，又不好逼迫圣人，这才将我回朝求救的事情宣扬出去。可惜，大周外忧内患，圣人有心无力，并没有做错什么。”时隔多年，郭清晏记忆犹新。

　　“香儿不恨，终究做不到不怨。”

　　“还是阿鸩了解我。”

　　“蓬莱殿建在高处，可俯瞰整个太液池，同金銮御苑的风景又有不同。对了，蓬莱殿中建有藏书阁，不知搜集了名家典籍，还有民俗传说、志怪故事。书上记载的照骨镜、避水珠，我还想去寻过。还有落头民。相传南方有落头氏，他们的脑袋会在夜晚飞出去觅食，天亮前返回。要是鸡鸣前不能安全返回，就成无头尸了。”

　　郭清晏说得津津有味：“我第二次见到陛下，就是在蓬莱殿。六姐姐虽没有皇后之名，却又皇后之实。经常召我入宫伴驾。也不拘着我，只要不冲撞了陛下就好。”

　　郭清晏从未想过，大明宫的记忆如此浓墨重彩，时隔多年，历历在目：“睿宗陛下问我为何读书？我当时可傲气了，直接说圣人没本事救秋瓷，我来救！我要学好本事，长大了就回秋瓷去。陛下还问我不怕死吗？我怎么回答的来着？躲在长安当缩头乌龟比死还可怕！我们西平都护府，没有怕死的孬|种！”

　　郭鸩由衷佩服：“睿宗陛下也是好脾气。”

　　“年少气盛，不知他人苦衷。”话又说回来：“藩镇之乱看似平定，实则贻害无穷。大周早晚毁于藩镇节度之手。只要那个终结大周国祚的人不是我就够了。”

　　郭鸩的感情真挚而浓烈，不求结果只为她开怀：“香儿，真要放不下，以武威之能，不是不能解大周之忧。”

　　“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我可是天下第一节度，真要把持超纲，灭世家平节度，只会加快大周的分崩离析。天下人人可效仿之，那才是天下大乱。再说了，大周是大周，天下是天下，百姓是百姓。若连为我浴血奋战、冲杀在前的武威军士都无法保全，谈何天下！士兵也是百姓，他们不该为我的小小不甘送命。只要武威的影响力够大，百姓便有喘息之地。民为根本，君王次之。”郭清晏的心很小，天下太大太空，武威的人间烟火不容有失。

　　“香儿还是当初那个收养我的香儿。”

　　郭清晏突然想起来：“阿鸩当初是我的义子来的。可要好好感谢耿二哥，要不然……”

　　郭鸩转过身，看向太液池：“对面是含凉殿吗？”

　　郭清晏凭栏远望：“当年六姐姐接我入含凉殿避暑，我哪见过能将湖水引至屋顶的水车，还有落水如珠的雨帘，嘴巴都合不上，被当做乡下来的土包子，嘲笑了好久。”

　　“有人敢嘲笑阿香？”郭鸩有些同情那些蠢货。

　　陈年往事，回想起来，竟是愉悦的：“毕竟是凤子龙孙，宗室子弟，还是要寻块遮羞布的。借着比试切磋的借口，没少揍他们。最好笑的是，他们越挨揍，陛下越欣赏我。要不然，一个西域胡女，没有陛下的首肯，怎么可能给原配所出的皇三子当伴读！”

　　“英宗陛下可有帮你出气？”越在意越想了解。

　　“当然，口出狂言的男孩子比较好对付。那些公主、县主们，像安阳那般，孤立为难，也挺恼人的。好在阿昇顶在前面，还没怎么为难我，自己先被六姐姐、阿昇为难了。我六姐姐是一宫之主嘛，召她们入宫在太阳下面凉一下午，都是她们的恩典。至于阿昇，毁坏她们最珍视的东西，让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不留情面。惹得姑娘们泪水涟涟，见到阿昇如耗子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喘。”

　　郭鸩满意：“睿宗皇帝不学无术，倒是有几分担当。”

　　“阿昇最敬重母亲。我六姐姐在意的，他都会拼命维护。”有血性重义气，贪图享乐，仅有的责任心没用在治国上。不是坏人，更不是合格的帝王。

　　“香儿其实并不想惊扰睿宗陛下安宁。”郭鸩斩钉截铁。

　　“我六姐姐同睿宗陛下今生缘分尽了，没必要再牵扯来世因果。”郭清晏时常庆幸，睿宗不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