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宫殿》予岫尘

21、银河历史

　　纪淳月站在珠峰的冰碛滩上拨通了苏圆的电话。

　　她这回程的路上设想过无数次她开口跟苏圆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自从三年前苏圆离家出走，纪淳月就再也没和她有过什么联系，除了给她汇钱，偶尔问问保姆纪淳月最近过得如何，其他时候纪淳月都只能在朋友圈里才知道苏圆的近况。

　　电话嘟了一声，表示被接通了。

　　两边都沉默着，只有彼此的风声传到了对方的听筒里。

　　最后还是纪淳月先妥协的，她轻声叫道：“妈…”

　　电话对面的苏圆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伴随着同样一声轻唤：“月月……”

　　“妈妈，你在哪里啊……”

　　江桓没想到纪淳月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但仔细想想，这才是横亘在苏圆和纪淳月之间三年的问题。

　　苏圆那边回答道：“妈妈在埃及呢，小时候你还经常问我有关金字塔的秘密。”

　　“哦。”纪淳月拿着手机蹲了下去，“那你去埃及干什么呢？”

　　“我在给一个大媒体写尼罗河的专题采访，所以妈妈和同事都在埃及呢，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那你觉得，你从埃及回来之后，非洲会取代藏区吗？”纪淳月问道。

　　苏圆愣了一下，三年不见，她的女儿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之前的问候都是铺垫，她居然能这么天衣无缝地将话题引回到藏区上去。

　　这个她逃避了很多年的地方。

　　纪淳月见她不回答，慢慢道：“妈妈，你知道吗？这里没有一个人还记得那些谣言，康爷爷和陆阿姨他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江叔叔说江家一直想和你说他们不怪你，哦，你还记得宋林叔叔吗，他一直都很怀念当你徒弟的日子，还有和江叔叔一起的那些科考队的后代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妈妈，你在藏区呆了那么久，就算你不信佛，你也应该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随缘吧。你不告诉我这件事情，你是害怕我觉得你就是和当年的谣言一样不是吗？这件事影响你太大，一直觉得你不配当一个妈妈，你怀上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要孩子，但是你也回不到藏区了，所以你只能忐忑不安地把我生下来。”

　　苏圆泣不成声：“对不起，月月，妈妈真的对不起你，是妈妈不对。”

　　“不。”纪淳月很冷静地说，“也许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前，我确实觉得你很不负责任，但是现在我不觉得了，妈妈，你去哪里我都支持你，不要再把自己困在当年的事情里了，江叔叔和我说过，一件事的严重与否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内心，这个世界有时候必须得用主观唯心的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妈妈，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没有开玩笑，我已经长大了，我希望你自由自在。”

　　纪淳月敲着地上的石头，声音平静，如果不是看见有水滴落在石头上，江桓根本就没发现她哭了。

　　苏圆在电话那边也哭得激烈，她以前每次看见纪淳月都觉得心里无比愧疚，因为纪淳月并非是她翘首期待的宝贝，她很罪恶，她总是有着如果没有纪淳月她就一定不会受婚姻之苦。

　　但是她又会无比感谢纪淳月的到来，像是藏区送给她的礼物，让她在离开了藏区之后又有了一份想念，所以她才会常常带着纪淳月回藏区玩。

　　今天纪淳月的这一番话，再次证明了纪淳月就是藏区用来救赎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谢谢你月月，谢谢你，学校老师那边已经打电话给妈妈了，妈妈也帮你解释了，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大学，那你告诉妈妈你想去哪里，你想复读想出国都可以，妈妈和爸爸帮你安排。”

　　纪淳月回答道：“不用了妈妈，其实我也还没想好我到底要去哪里，先等我回学校看看吧。”

　　“好，那你这几天好好玩一下，等你回学校了妈妈给你寄埃及的礼物。”苏圆说道，“对了，帮妈妈跟江桓说一声，等我回国了会去江家道谢的。”

　　“我知道了。”纪淳月抬头看着珠峰马上就要消失的日照金山，最后道，“妈妈，一定要让非洲在你心目中取代藏区的地位啊，一定要让乞力马扎罗的雪比珠穆朗玛峰的雪更珍贵。”

　　苏圆听了，停滞了一瞬，才坚定道：“好，我一定会的。”

　　挂了电话之后，纪淳月蹲在地上久久地没有起身，可以看见她微微抽泣的背。

　　江桓看着纪淳月，觉得她身上这件白色羽绒服平时看起来很宽大，但现在她蹲在地上又变成了小小的一团，真的就像是从珠穆朗玛峰上落下来的明珠。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抽动。

　　什么都不管了。

　　江桓蹲下身去，一下一下地拍着纪淳月的背，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说，“谢谢你让你妈妈释怀了，我相信爷爷奶奶也会放下心来的。”

　　纪淳月侧过头来看他，她的眼角通红，点缀着闪闪的泪花。

　　“你说，这十五分钟通话时间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们拖了那么久，真的好没意义啊。”她哽咽着说道。

　　“但是让你有了这一番体验就很有意义了啊。”江桓安慰她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想想你还会来到藏区吗？”

　　纪淳月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觉得他说得没错。

　　好像归根结底，谁都没办法割舍掉这片高原，包括苏圆、包括纪淳月、包括江桓、包括康老和陈婵、包括吴轲和陆颖、包括在雪贡的所有人。

　　江桓从口袋里翻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纸巾，无奈地递给纪淳月道：“保证没用过。”

　　纪淳月破涕为笑，接过来好好地擦了擦眼泪。

　　她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哭过之后的感觉让她觉得舒服，觉得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你帮我和珠峰合个影吧！”纪淳月把手机递给了江桓。

　　现在的日照金山已经慢慢褪去，黑夜即将在世界最高处来临，但是没有一个人感到害怕，因为珠峰在为世人顶着天、立着地。

　　少女的青春活力在此刻发挥了十足的作用，江桓甚至都不用教她摆姿势，就随意抓拍几张都很好看。

　　拍完之后纪淳月也很满意，她拍照从来不p图，都是原图直发。

　　“我们俩一起拍一张吧！”

　　纪淳月拿着手机，逮住旁边一个背着长枪短炮看起来还挺有范儿的大哥，让他帮他们拍合影。

　　江桓被她拉着手臂，站在了身边。

　　“谢谢。”

　　纪淳月拿回了手机，翻看她和江桓的合照。

　　其实两个人都没摆什么动作，江桓站在纪淳月的斜后侧，大半个身体都被纪淳月挡住了，只有戴着墨镜的脸露了出来，纪淳月则站在前面，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

　　纪淳月十分满意，第一时间就把她和江桓的合照发到了群里。

　　奥利嗷嗷大叫让她赶紧搞定。

　　小橘则淡定很多，说：暑假叫得出来请吃饭我给你倒贴钱。

　　纪淳月：赌啊，我要是输了我请你吃三天勾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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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完照他们就回了帐篷里，这家藏民的儿子从山下买了牦牛肉和土豆回来，煮了一大锅的牦牛肉火锅，邀请所有的住客一起吃。

　　江桓依旧是有些嫌弃这里看起来没怎么洗过的碗，从车上拿了他们的快餐盒下来用。

　　“我打算发一条朋友圈。”纪淳月说。

　　江桓给她盛了一碗牦牛肉炖土豆，问她：“你不是不想和人聊天吗？”

　　纪淳月尝了一块土豆，因为这里海拔高要煮这么一锅菜花费的时间长，倒把土豆炖得又软又入味，她含糊不清道：“因为我妈妈让我回一下学校老师的电话和消息，免得他们找我。”

　　“但是我不想和他们说话，而且那么多人一个个回也太麻烦了，所以发一条朋友圈是最好的，直接回应所有人。”

　　于是江桓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赶紧吃。

　　“那我等会儿再发吧。”纪淳月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开始吃了起来。

　　其他游客问了几句他们去了哪里，又准备去哪里的话，这家的男主人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江桓被迫开始社交。

　　等吃完了饭，天也彻底黑了下来，银河在天空中慢慢流淌着，承载着历史化为的流星。

　　江桓终于把相机拿了出来，把三脚架摆好，准备开始拍星轨。

　　“这得要拍一晚上哎，你为了不回去睡觉也太猛了一点吧。”纪淳月站在他身边帮他扶着脚架，“你怎么这么洁癖呢？”

　　这里是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四月份的藏区本来气温就还没回升，到了晚上更是低温，要是不小心在这个地方感冒了，很容易出人命的。

　　江桓把相机放在脚架上固定好，开始调相机里的参数：“没事，你要是困了你就回去睡吧。”

　　“那我陪你拍拍星轨吧，我还不知道怎么拍呢。”纪淳月赖在他身边不走。

　　江桓抬起头来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穿的还算保暖，便也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手里的刚接上的快门线给她。

　　“拍星轨最重要的是会用500法则算出安全曝光时长，这个法则就是500/你的焦段，得出你的曝光时长。”江桓教她，“然后光圈要调到最大，我们这台相机的话……就是f2.8。”

　　纪淳月一听到数字，头都要大了，其实她不喜欢摄影的原因就是要调参数，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很复杂。

　　“不学了，学不会。”纪淳月之间放弃，蹲在旁边仰望星空，“我的眼睛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摄像机。”

　　江桓也没勉强她，不过纪淳月的眼睛确实乌黑亮丽的，像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镜头，仿佛能洞察一切。

　　纪淳月拿出手机随意拍了一张，珠峰上的皑皑白雪在夜里依旧清晰可见，果然对抗黑的只有纯净的白。

　　她发到她和小橘、奥利的三人群里，这个群的群名字叫“三里店三霸王”，来源于他们三个曾经一度称霸桂林三里店的娃娃机而得名。

　　小橘拍了一张高数作业上来，奥利拍了一张线代作业上来，并附言：有男人有雪山的夜晚就别来骚、扰我们了谢谢。

　　纪淳月回了两个微信自带的亲亲表情，便又切到了朋友圈，点开已经保存好的编辑记录。

　　她在这几天江桓给她拍的照片里挑了八张出来，有羊卓雍措的、有卡若拉冰川的、有昨天下午在高原草甸上的、还有今天下午在珠峰前拍的，剩下还有一张她放了她和江桓的合影，文案则是：还活着。

　　定了珠峰大本营的位。

　　一个人都没屏蔽，点击发送。

　　发完，纪淳月就没再看朋友圈了，她只想看珠峰和江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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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勾味王：全桂林最地道的桂林菜，物美价廉我想念死了
关于珠峰帐篷：据说21年的时候在山脚下是开了一家特高档的供氧酒店，不过我去珠峰都是20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就忽略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