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宫殿》予岫尘

12、旷野之情（2）

　　在藏区，所有的城镇都会在入夜之后陡然安静下来，日喀则如此，更何况萨嘎这么一个小县城。

　　萨嘎县城的面积真的不大，和内地一个乡镇差不多，县城的房屋大多是沉闷的藏式设计，屋檐下的藏式花纹早已褪去了颜色，显得厚重无比。

　　街道上只剩下一处地方还有几家重庆菜、四川菜、贵州菜的馆子开着，但里面都没有客人，只剩下老板们坐在前台，他们的眼神都很空洞，像是侵略下没有仇恨也没有害怕只留下了不解，在这和平年代的夜里显得异常难过。

　　但这就是后藏的魅力。

　　纪淳月还是选了那家四川菜，一进门，老板的脸上就有了光亮，好像是从意识里回到了现实。

　　“老板些，吃点什么噻？”那老板说着四川话问他们，也许他说的就是普通话，但乡音难改。

　　“给我来一份蛋炒饭。”纪淳月拿桂林话回他。

　　结果那老板听懂了，又问江桓：“你呢？”

　　江桓看了看纪淳月，又看了看老板，用字正腔圆的北京腔回答：”和她一样儿吧。”

　　“好嘞稍等哈！”

　　老板屁颠屁颠地跑到后厨去做饭了。

　　江桓一路上都帮纪淳月拿着她出门前让他接了热水的杯子，这会儿纪淳月要了回去，打开吸管慢慢地喝了起来。

　　“原来桂林话和四川话这么像。”江桓道。

　　纪淳月没有放开吸管，含糊道：“这就是你们北京人get不到的乐趣。”

　　“我去年夏天在成都，和我朋友在文化公园看完川剧出来走回宽窄巷子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醉鬼，我们就和他分别用四川话和桂林话对骂了两句，结果他听懂了，吓得我们赶紧跑了回去。”

　　江桓笑着听她说，其实纪淳月终究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只不过是家庭带给她的影响让她变得有些叛逆和古怪。

　　老板端了两大盘的蛋炒饭上来，纪淳月惊呼：“这么多，我可吃不完啊。”

　　说着，她求救似地看向了江桓。江桓也皱着眉头，他只能勉强解决他自己的。

　　“你们赶了一天的路吧，多吃点多吃点。”老板笑着道，“现在是旅游淡季，我们生意也不好做啊，好不容易遇见你们噻。”

　　确实，本来到西藏旅游的人基本上都不会选择走阿里，就更别说淡季的时候了。他们从四川背井离乡来到萨嘎，也不知道被迫背负了多少，又被迫放下了多少。

　　纪淳月最听不得这种话，她从小就走遍各地，见过的人间苦难比同龄人多上许多，她忍不住继续用桂林话多问了几句。

　　江桓只是听着他们对话，他以前来藏区的时候也爱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只不过后来聊多了，觉得人各有各的难处，这些现实的难处听多了，他发现自己也没本事救赎全人类，反而还会让自己不开心，于是他就不太爱在旅途中与别人交流了。

　　在经历了今天之后，他也不希望纪淳月再接收这样的来自他人的负面信息，于是他打断了纪淳月：“快吃吧，早点回去睡觉，明天我们就能到塔钦了。”

　　“啊！那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看见冈仁波齐了！”一提到雪山，纪淳月就很兴奋。虽然其他的无名雪山她也很喜欢，但是冈仁波齐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江桓见成功地把她的注意力转了过来：“对啊，所以快点回去睡觉就能快点到明天。”

　　果然，纪淳月一听就低下头吃了起来，虽然没有狼吞虎咽，但也明显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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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酒店之后，纪淳月在门口和江桓说晚安。

　　“你等一下。”江桓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叫住了她。

　　纪淳月就站在原地等他。

　　江桓进房间拿了一个有蜂窝移动数据的iPad mini给纪淳月：“你拿着，免得我们俩有时候联系不上。”

　　“可是这是你的设备哎，你不怕我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吗？”

　　“如果真有你不该看的东西，那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江桓道，“这是我平时用来看电影用的，联系人只存了我一个。”

　　纪淳月划拉开了锁屏，发现连壁纸都没换，只有几个视频软件以及……网盘。

　　“好的，那我拿走了哦！”纪淳月笑着说，“谢谢。”

　　江桓对她点点头：“晚安。”

　　“晚安。”

　　纪淳月回到房里后，直接把这个iPad扔在了床上就去洗澡洗头。

　　虽然今晚的海拔有四千多米高，但纪淳月对高原反应已经麻木了，洗澡和洗头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她第一次走阿里的时候却没能适应，因为在羊卓雍措吹了风，晚上到了日喀则便头痛且呕吐不停，吐到最后就只剩胃酸了。

　　当时苏圆很冷静地拍着她的背，问她还要不要走下去，不走就立马回拉萨。

　　纪淳月有时候也很倔强，她说，妈妈，我想走下去，我要看看我的极限在哪里。

　　再后来，等她患上了偏头痛，那感觉和高反一模一样，她才发现原来她那不是高反，藏区从来就不愿意把高反这样痛苦的事情带给她。

　　藏区真的很爱她，所以她也很爱藏区。

　　纪淳月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随手拿起被她扔在床上的iPad，开始翻阅起来。

　　尽管江桓说了没里面没有什么秘密，但是凭借着纪淳月现在对江桓的好感，她还是激起了窥私欲，

　　她躲进被子里，悄悄地把相册、备忘录和各种app全部点开了看了一遍，结果相册里都是一些江桓拍的照片，备忘录里空空如也，就连app都没有几个。

　　最后她只能点开了网盘，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电影，从欧洲到拉美，从表现主义到先锋派，全被他分门别类地归纳好了。

　　纪淳月喜欢上看电影是在苏圆出国之后，她的父亲从她出生开始就没在国内呆过多长时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漫漫长夜只有那镜头里的故事和画面在告诉她

　　——不管如何，胶卷都一直在记录。

　　她把江桓存的电影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最后点开了布拉德皮特的《大河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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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桓是快天亮了才睡的，昨天晚上他刚回到酒店房间就收到了一个微信好友申请，名字单为一个Y，头像是冰岛的黑色沙滩。

　　他马上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刚点了同意，那边就拨了语音电话过来。

　　“你好，请问是江桓吗？”

　　江桓和苏圆聊了整整快两个半小时，苏圆在埃及，正是傍晚时分，等苏圆的朋友打电话说来要和她去酒吧的时候才挂的电话，那时国内已经凌晨两点了。

　　聊完之后江桓才去洗漱，但是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等纪淳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喂？你怎么还不起啊？”纪淳月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都在楼下逛了好几圈了！”

　　“现在几点了？”

　　纪淳月听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心跳忍不住快了几分。

　　“八点半了。”她回答。

　　今天她依旧起得很早，出去散了散步回来就在酒店的大厅里坐着看电影，旁边有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姐姐和她坐在一起，问她是不是也在等人。

　　纪淳月这才想起来江桓今天好像起得格外地晚。

　　“你在哪里啊？”江桓揉着眼睛爬起来，声音有些软。

　　这几天相处下来，纪淳月一直觉得江桓什么都会，好像这片凶猛的高原就是被他驯服的野兽。他总是能坦然自若地对待着这里的所有。

　　所以此时此刻听见江桓还没有清醒的声音，对于纪淳月来说就像窥见了他的另一面，让她无比欣喜。

　　纪淳月也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我在楼下大厅呢，要不要我给你买早餐啊？”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江桓在穿衣服。

　　“不用了，车上有便携咖啡机，你去前台找点热水泡个咖啡吧，我半个小时后下去。”

　　说完，便挂了电话。

　　那个姐姐听了，打趣地问道：“谁啊？男朋友吗？”

　　纪淳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立马跳起来：“我去做咖啡啦！”

　　姐姐和她挥手再见。

　　纪淳月在车后箱找到了那套咖啡壶，这辆车配有两把钥匙，江桓知道她会开车后给了她一把以防万一和备用。

　　她兴冲冲地去前台借了茶水间，磨豆、注水一套工序下来，江桓终于从楼上下来了。

　　他今天的头发没有好好打理，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管自己的发型，但是今天显然更乱一些，发丝垂在额间，穿着一件短外套，墨镜挂在领口，工装裤搭长靴显得他的腿又长又直。

　　纪淳月端着两杯咖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桓在前台退房，那个姐姐在和他搭话，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方不方便让她搭一段顺风车。

　　纪淳月撇了撇嘴，刚刚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她把咖啡放在大厅的桌子上，然后回去清洗咖啡壶。

　　但是这一幕被江桓看到了。

　　“淳月？”江桓叫住她。

　　纪淳月觉得浑身都僵住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还是因为他叫她淳月。

　　“怎么了？”她只好回头道。

　　江桓问她：“把房卡给我。”

　　“哦。”纪淳月不太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房卡递给他。

　　那个姐姐见了，说道：“怎么？你们俩不是情侣啊？”

　　这是他们第二次被认成情侣了，但这次和在检查站那次不同，这个女生看起来就充满着挑衅。

　　江桓笑着说：“这位小姐，如果要去塔钦的话，我劝你还是尽早出发吧，我们不搭陌生人，就先失陪了。”

　　说完，他就接过纪淳月手上的咖啡壶，对她说：“走吧。”

　　纪淳月得瑟地看了一眼那位姐姐，小跑着跟上了江桓。

　　她追上去，替江桓将咖啡壶放好，又把做好的咖啡递给了江桓：“你为什么不否认她啊？”

　　“我否认的话岂不是让她得寸进尺了？”江桓接过她的咖啡，“怎么今天加了奶啊？”

　　“我加了高原之宝！”纪淳月笑着说，“想让你尝尝不太纯的咖啡。”

　　江桓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怎么样？”纪淳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但是眼里却闪烁着一些担忧，“不好喝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杯什么都没加的。”

　　江桓确实不太能接受加奶加糖的咖啡，他只爱喝手冲和美式。

　　但这是纪淳月做的，他有点儿难以拒绝。不仅如此，他发现只要是有关纪淳月的事情，他都会格外关注一些。

　　纪淳月看他半天不回答，心里有些失望，她的眼睛垂了下去，把另一杯什么都没加的递给了他。

　　但江桓依旧没有接。

　　“你怎么了？”纪淳月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害怕。

　　她嗅到了不对劲，从今天江桓起晚了就不对劲。

　　江桓终于叹了一口气。

　　“你妈妈，苏圆，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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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对苏圆说的话，我跟我妈也说过，后来我妈老提这件事说我当时给她的触动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