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范醒

20、初至显城

　　一直到显城，于迷每晚都做噩梦。看别人杀人是一回事，自己杀人是另一回事。更何况第一次就让鲜血喷满一脸一身。当时虽然表现得平淡，其实多少是有些吓懵了。到了夜深人静，只有自己一人时，于迷却再也控制不住。

　　那个被割裂的喉管一直一直出现在眼前。血肉翻滚，热热的鲜血喷出来，带着种腥甜气，粘在自己脸上，嘴上，脖子里，一直到胸前。那种粘腻的感觉次次都让于迷打着冷颤醒来。一夜不得安宁。到了最后，于迷不得不借助感知练习的疲惫感来入眠。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于迷发现战技里那招收敛感知的技能对于防止噩梦有奇效。只要使用了这招收敛感知，人就进入一种平静无波的情绪中，在这种状态下入睡，别说做噩梦了，甚至连一个普通的梦都不会有。

　　收了长条车，于迷背着她的小箱子，逄树和荆序一人背了个小山样的大包，里面装满了各式魔兽的皮毛和材料。按荆序的性子，根本不在乎这些在别人看来很值钱很珍贵的东西。不过，只有这样才象从魔兽荒野里出来的灵师猎人。

　　不得已，荆序皱着眉任由于迷弄乱他的头发，脸上抹上一层发黑的粉底，甚至连手背都不放过，被她折腾完之后，一双如玉般灵秀的手伸出来就成了老树皮。这……也太过份了吧？！等他六十岁也变不成这样啊！荆序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义无反顾地做出了这么有违形象的事来，眼睛里只有两个字——认了！

　　结束了N批灵师性命之后的荆序，那种骨子里的任性也收敛了许多。在某些时候甚至会显出几分与逄树相似的冷厉来。

　　显城不但处在华民区，而且还是集迟区的首府。繁华程度可见一斑。进了城，只能算是市郊，已让于迷眼花缭乱。正在于迷好奇地左顾右盼时，荆序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把背上的包放在地上：“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下，下午五点在位商旅店见吧。”说完，不理于迷还要说话的表情，直接手往小腿一拍，气流灵械启动，人转眼就消失在空中。只有气流冲起地面的灰尘把于迷和逄树二人扑了个满身。

　　于迷打了几个喷嚏，鼻涕眼泪一大把，很狼狈地抬起头来，看着逄树：“为什么不阻止他？！”

　　逄树见于红了眼睛一付可怜样，唇角微微扬起：“没必要。走吧，我们先去把东西处理掉，再去旅店。”顿了一下，眼中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你这样子真是很可怜。”说着，逄树非常随意地把荆序留在地上的大包拎起来，率先走了出去。

　　“诶……”逄树这是在讲笑话吗？于迷随便擦了把脸，拔腿跑了起来。逄树背了两个大包，走得还是非常快，不跑根本追不上。

　　卖东西自然不可能靠逄树。逄树现在的作用不过是个搬运工，其余都是于迷在说。于迷虽然对显城的材料价格不了解，但于迷做为一个灵械师对材料却非常精通，想要在她面前打混，那是不可能的。于迷在材料店老板面前一件一件侃侃而谈，一派专业态度，倒也让老板不敢小瞧这个看上去年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拿着手上价值350万的钱卡，于迷虽然学着逄树一脸面瘫相，但心跳快得几乎可以跳克罗地亚狂想曲了。万万没想到，那些个吃起来很美味的家伙的骨头和皮毛还有血竟然这么值钱！看来当灵师猎人果然是个挣钱的职业。于迷有一瞬间，想抛弃自己从前的梦想。不过，这个想法在三天后就被打击得支离破碎。

　　“战技灵石竞技……？”于迷收了卡之后，心情完全放松下来，好奇地看着柜台旁边的一则醒目的告示。这个告示于迷已经在好几家店都看到了，不过，当时都没注意。此时方来了兴趣，转头看着店老板：“这种竞技常常办吗？”

　　告示下面写着道奇家族学院的名字，而且奖项一项非常让于迷心动，奖励得竟然是工具类排名前十的一套灵石刻刀！据告示上说，是刻刀名家林锐的作品，名曰：长锐！这把长锐于迷没听说过，但林锐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他的套刀每一套都是天价，而且还是有价无市，是所有灵械师的梦想。如今竟然、竟然被拿出来做奖励？！于迷怎么想，这样的奖励，就算是道奇家也不可能经常拿得出来的！

　　虽然因为在行程中，不可能真地去参加这个竞技赛，但好奇与憧憬却让于迷管不住嘴，询问起来。

　　老板刚做了笔大生意，心情很好。热情地回应：“这个竞技赛倒是两年一次，不过，这次的规模特别大。”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一派“我要说八卦了”的表情凑过来：“都说是道奇家选新少主的前奏！为新少主选拔人材，所以才扩大规模。看二位也是高手，有兴趣不如去凑凑热闹吧。说不定就能进了道奇家，就不用这么拼命打猎了。”

　　选新少主？于迷眨了眨眼，才想起来，原来的少主道奇撰已经被逄树杀了的……

　　想到这儿，于迷有些讪讪地缩了缩脑袋，打了个哈哈带着逄树出了店门。走之前还是记住了竞技赛的时间地点——三天后的市中心广场。

　　“想参加？”逄树与于迷坐在位商旅店的餐厅，一人捧着一大碗米饭，干吃。一连一个月没沾过主食，哪怕是逄树也对肉食全无兴趣了。
　　“诶？”于迷从碗里抬起头，看了眼逄树，恍悟：“哦，你说竞技赛？不，不想参加。只是对道奇家能拿出林锐套刀比较好奇。那个……可不常见。”想着逄树也不明白这种东西，于迷只是随便解释了一下。

　　“阿迷很喜欢？唔……”逄树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吃了饭，于迷对显城很好奇，想四处看看，可是逄树不允许。理由是：他不去，她必须跟在他身边。于是，可怜的于迷，被迫在一个月没睡过床之后睡上了松软温暖的床铺，然后辗转反侧。看着逄树不知道在厅里的桌上摆出瓶瓶罐罐做些什么。

　　说起来，于迷完全不了逄树的药学，逄树也完全不了于迷的灵械知识。哪怕是感知，二人也是互相不懂，甚至于，于迷根本不知道逄树有没有感知。虽然，不可辩驳的，逄树很强，但于迷从没见过逄树用过任何灵石战技，也从没用过灵械，从没有飞过。这样的逄树……很神秘。当然，在逄树心里，于迷也很神秘也不一定。

　　虽然是不情不愿，但刚才还很兴奋的于迷还是抵抗不住地睡着了，甚至连收敛感知的办法都没用，难得的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听见于迷悠长沉重的呼吸，逄树收了手上的蓝色瓶子，站了起来。又拿出一瓶棕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于迷的床的四周，又在门和窗户上洒了一些。环视一周，确定没有破绽之后，逄树才起身，把刚才卸下来的行装包重新穿戴好，迅速地消失在房中。

　　这一觉，于迷睡得很扎实，一直到荆序敲她的脑门才迷迷瞪瞪地醒来。睁开眼，看着荆序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荆序最喜欢这时候的于迷，平时的于迷面对自己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带着些防备戒心，甚至偶尔还带些刺。而刚睡醒的于迷却是傻乎乎的可爱，完全不设防的样子特别让人心动。

　　“怎么这么能睡？迷小猪，你不会从上午一直睡到现在吧？”荆序嘿嘿笑了两声，没忍住，伸手在于迷睡得嫣红的脸上揉了揉，听到于迷气哼哼地真象小猪一样哼起来，才罢了手：“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迷迷猪？”

　　于迷被这么一折腾才算清醒过来。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是合衣而睡，衣服早就被揉得没了型。脸上一赧，抬头瞪了荆序：“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说着，把光脚又重新塞进被窝。

　　荆序唇边留着一抹调侃味十足的笑，虽然没有说话，却依旧让于迷的红脸更红了。见到这样的情景，荆序很满意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咦？逄树呢？”于迷换好衣服，走进厅里，发现只有荆序一个人在。

　　荆序把手上的棕色药粉随意地拍了拍，转过头看着于迷，笑：“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怎么问我？”

　　于迷一愣，抬起手腕，看见腕仪上的时间指向下午的五点一刻。不由一愣。自己睡着的时候早上的九点……竟然睡了八个小时！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睡了这么久？！不可能。

　　这些年来的习惯，于迷从没正经睡过八个小时，哪怕是有空闲的时期，也都在学习与思考中渡过，睡觉时间控制得很紧。后来慢慢习惯，就算想一直睡，也睡不着了。过五个小时必醒。那么……想到睡前看见逄树摆弄那些小瓶子，于迷皱起了眉——逄树这家伙想去哪？不但不告诉自己还把自己迷倒？！至于么？直接告诉自己，自己也不是死缠着非要跟的人啊。想到这里，于迷心情郁郁。

　　“别担心，逄树他应该没事。”荆序误解了于迷严肃的表情，上前拍了拍于迷的肩，安慰道。

　　“我没担心。”于迷叹口气，逄树的自知非常强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从不做没准备的事。所以，于迷根本不担心他会去冒险什么的。只是对于他这样把自己迷昏的事有些不舒服罢了。

　　“不过，逄树也真奇怪。听你说过你们从前的经历，他应该没来过显城，是吧？没有任何认识的人，他一个人出去做什么？而且还是要瞒着阿迷的？”荆序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听荆序这样说，于迷又别扭起来。对于逄树自己心底里埋怨可以，但别人一说，于迷就不舒服。狠狠地瞪了荆序一眼：“这有什么奇怪？你还不是一进城就跑了？！不但瞒着我还瞒着逄树呢。人有个把隐私很正常好吧？！”

　　荆序闻言，嘴唇一抿，笑意减下来，侧头看着于迷，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阿迷，你真护短。”

　　于迷一噎，瞪着荆序，却听他突然轻笑一声，凑过来，压住她的脑袋，口气又轻又低地道：“阿迷，你什么时候才能象护逄树一样护我呢？嗯？”

　　于迷眨眨眼，被荆序这样压着脑袋，于迷没办法看见荆序的表情，只是荆序这样柔软认真的口气让于迷升出一抹尴尬来。想到这一个月的魔兽荒野的旅程，他对自己确实是照顾有加，无数次把自己护在身后，其实完全算得上是性命相交的朋友了。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的这些举动却是实打实地，没打半点折扣，于迷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却被他这样问话，于迷心思一下柔软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扭来扭去的手指，期期艾艾地开口：“其实，我对你一样护短的。不过……”于迷突然绽开笑脸，仰起头，推开荆序，看着他带着些幽暗的表情，道：“不过，没人在我面前说你的不好，我没机会表现罢了。”

　　荆序一下笑开来，不过，笑容只维持住一秒，蓦然僵在脸上，瞪着于迷：“你、你这丫头，竟然拐弯抹角地骂我？！嫌我话多啊？！人人都象逄树那个闷葫芦不闷死你啊？！大爷我屈尊娱乐你，你还挑剔？！”说着，上前揪住于迷的脸左右扯。

　　“唔，哦了啊！冻诗了！”于迷跳着脚，一边掰着荆序罪恶的手，一边口齿不清地抗议。（好了啦，痛死啦！）

　　二人正玩得欢，突然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荆序，放手。”

　　荆序放开手，与于迷一起转头，就看见逄树推开门，不急不缓地走进来，微皱着眉，不满意地盯着荆序：“以后，不许欺负小迷。”

　　荆序微微一笑：“我哪有欺负她？逗她玩而已。是不是？阿迷？”后一句已是笑盈盈地看着于迷了。

　　于迷哼了一声，上前拉住逄树，他身上还有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气，摸上去凉冰冰的：“逄树！欺负我的人是你也！不想让我跟，你跟我说嘛，我又不是不讲理的孩子！干嘛迷昏我？！”

　　逄树低头看着于迷，眼神温柔下来：“但你不会好好呆在房里。我不放心。”

　　于迷脸一红，自己确实如此，不由有些讪讪：“那你干嘛去了？”

　　“去勘察了一下显城的地形。”逄树拉着于迷坐下来：“我打算在这里住几天。三天后的竞技赛就算不参加，小迷也去看看吧。”

　　“竞技赛？”荆序愣了一下：“道奇家那个战技灵石的竞技赛？阿迷有兴趣？”说着，转头看着于迷。

　　“没，没有。”于迷总觉得逄树这个决定是因为自己当初在店里表现得太热情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对道奇家竟然拿出林锐的长锐套刀做为奖品有些惊讶。听说，这个竞技赛是两年一次。我……就是惊讶于道奇家的富豪程度罢了。”

　　荆序一听，笑着“却”了一声：“少见多怪，五大家族的财力哪会把那么一套小小的套刀放在眼里啊。阿迷，你眼界太小了。”

　　于迷脸一沉：这家伙从来不说好话。

　　“不过，如果阿迷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哦~”荆序再次露出贼相，笑嘻嘻地盯着于迷。一付“你求我吧，你求我吧”的表情。

　　于迷脸色一正：“还是正事重要。我们还是为你的计划做准备吧。这两天要买很多东西。我还有些灵械没完成。很忙的。”

　　“真不可爱！”荆序佯怒，做恨恨的表情瞪了于迷一眼。

　　看于迷和荆序眉来眼去，逄树气质越发冷厉，拉起于迷：“饿了。”说着，根本不理荆序，直接与于迷一起往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