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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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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移,白云飘,不知归,翘首盼伊人归。
黄昏时分,向晚的微风轻轻吹佛,太阳西沉,余晖款款落下,整个校园里沉浸出一种诗意安宁的氛围。
阿明先用摩托车把阿云的铺盖等用品驮到了宿舍门口,两个女孩是步行过来的。因为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间,阿明没有把行李卸下来,一个人站在树下等着她们,两个娇小的影子正慢慢向他的方向靠近。阿云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裙子,衬得整个面部气色很好,一阵风吹过,她裙裾飞扬。
阿明看着她们一路走过来,这样的阿云在他心里真的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你们俩也走得太慢了!属蜗牛的吗?”等她们走近,阿明抱怨道,他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青美回击道:“你才蜗牛呢,女孩的腿,你以为都跟你的一样长啊!”
“算了算了,哪一间?”阿明做出一副洒脱不想计较的表情。
“一楼往左数第二间。”
门虚掩着,阿明两只手都提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敲门,索性用行李箱直接把门给撞开了。这下可糟了,还没有进门,听到房间内一个女人慌乱的尖叫声:“你找谁?不懂敲门的吗?”原来屋内还有个女人,她刚午睡起来在换衣服。
阿明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青美也没说是三个人住的房间啊,他以为只有青美和阿云住。可这人也太奇怪了,换衣服不关门?因此反问道:“门没关好不好,你换衣服不知道关门的呀?”
女人把衣服扣好,转过身,恨恨地看了一眼阿明,怎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努力地搜寻记忆,恍然大悟一般:“是你??”
阿明也惊愕:“怎么是你,原来你在任何场合都不讲道理的啊,领教了,没想到……你还是位老师。”
两人怒目相对,青美走进来看到这架势,赶忙问:“怎么啦怎么啦?对了,阿明,这是徐老师。徐老师,这是我的朋友阿明,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即将入职的林老师。”
阿明语气带着嘲弄:“徐老师?我认识她。”
徐老师大名叫徐秋文,也是个火爆脾气:“青美,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不懂礼貌,完全不绅士的人啊?”
阿明一下火大:“你说谁呢?绅士也要看对什么人,对你这种人,没必要。”
青美看着互不相让的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起他们的相识吧,是在前两天的一个煎饼摊上,为了一份叫做bánh xèo 的饼,这饼和阿云也有关系,是她喜欢吃的一种街头小吃。阿明去阿云家的路上,看到有位大婶在卖,想买给阿云解解馋,可那是只有最后一份了,他还没付钱呢,后面又来了一个女孩,抢着把钱给了摊主,要和她抢着买这份饼。这个人就是徐秋文,那天在街上两人就争个你死我活。秋文听学生讲,说这种越南小吃味道特别好,刚好她出门闲逛发现有人在卖,正想尝下越南美食,谁知道是最后一份呢。
阿明毫不相让:“我先来的呀,老板!并且我还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能这样?”
大婶也不好意思:“她先给我钱的嘛。”
阿明:“我难道不给你钱吗?”
“她是女孩子,你让一下她喽,这样,明天我给你留十个。”
“不行,我今天必须买到。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嘛。”阿明偏也较上劲了。
他站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瞄着,等大婶把饼弄好的时候,阿明抢先一步夺到手上,把钱硬塞到大婶手里,扬长而去。
身后女孩一肚子怒气向老板抱怨:“你们越南的男生怎么这样啊?一点也不让女孩。没礼貌。”
大婶陪着笑,把钱退给她:“明天你早点来,我还在这个地方,我一定给你留着。”
现在两人一副要干架的样子,青美连忙劝说:“哎呀,都是朋友,算了算了,怪我,我应该早点告诉阿明,徐老师可能在里面睡觉。都是我的错,今晚我请客,向你们二位赔罪,行了吧?。”
秋文不做声了,一脸不悦,转身整理床铺去了。
青美转头对阿云解释:“学校教工宿舍还在盖,暂时呢,我们只能几个老师住一个屋子。”
林云把这简单的宿舍打量一遍:“挺好的,一起住很好啊,热闹。”
阿云安顿好的第二天,就投入到了工作中。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教中文算是所有工作中最简单的一类了吧,又不是教文学系的学生,教外国人识字嘛,跟教一年级学生也没什么两样。一切都很顺利,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毫不费力。
阿越那边,小陈拿了一份文件走进办公室,脸上堆满了笑容。
“吴总,你看,上次的货,海关终于放行了!”
阿越接过文件,喜悦溢于言表:“是吗?太好了!”
小陈准备离开,被阿越叫住了:“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通知下去,今晚全公司聚会,谁也不准缺席,否则扣工资!”
“好的,吴总!”
小陈刚走出去,阿越这里电话就响了,那铃声急得跟催命似的,他一看,是青美。
“今天晚上八点,我约了林云逛街,喝咖啡,二郡富安路那家,来不来随便你。”青美语气硬硬的,带点怒气。
“我去不了,今晚我们公司有聚会。”
电话那边嘟嘟嘟的声音,对方早就挂断了。
徐秋文弄了一袋瓜子,坐在床上悠闲地磕着,电视机是打开的,她也不看,只是开着有个氛围罢了,主要这里的电视台都是越文的节目,她听不太懂。此时正在播一首很有越南特色的歌曲,男歌手长相斯文,有点小帅,一身休闲西服,坐在钢琴前,自弹自唱,很投入,动情处哽咽落泪几乎唱不下去。
阿云本来在卫生间打扫,听到歌声抄着扫帚冲到电视机前,站立不动,跟着轻轻哼唱。秋文抬眼看了看突然冲出来的她,面部似乎有什么液体悄悄滑落。这是她学会的第一首越文歌,名字叫做《Bèo d?t m?y tr?i》(《浮萍移白云飘》),曲调里那种静谧,深远的情感使她第一次就爱上了,那年她大概十六七岁。说起来这歌是教英文的外教玛丽老师教的,据说大部分的外国人来到越南,学会的第一首越文歌,基本上都是这个。玛丽老师每次唱这首歌,也是神情悠然,她从不唱很大声,咬字也不十分清楚,但你从她动情的低吟中,能体会到,这些词句,已调动了她全身的情感。
秋文忍不住问阿云:“这首歌……很感人吗?”
阿云点点头。
关于这首歌的记忆,有许多许多。
那一年,她穿上了白色的奥黛。
那一年,她心里有了一个人。
那一年,她总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轻轻哼唱……浮萍移,白云飘。
青美突然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回忆。电视上这首歌唱到了尾声,歌手陷入情绪里不能自拔,听说这是儿时,外婆经常给他唱的歌,他在演唱的时候,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外婆。青美也跟着轻哼起来,双眼微闭,很投入的样子:“Ng??i ?i xa có nh? là nh? ai ng?i tr?ng cánh chim tr?i,sao ch?ng th?y ??u”(远方人儿是否记得坐看飞鸟跃天边, 何迟不相见)。
唱毕,睁眼正视阿云,看她还是一副做清洁劳动的打扮,疑惑地问:“你不会忘了咱俩的约会了吧?赶紧换衣服啊。”
阿云把劳动工具放回卫生间,在衣柜里翻找片刻,换了一件很修身的浅绿色连衣裙,这衣服很拉女人曲线,成熟的风格中又不乏青春的气息。
徐老师接管了一个成人中文培训班,这是学校为了增加教职工收入,特意针对社会上需要学习中文的人开班的,都是晚上上课,所以她也没法和室友一起出去享受城市的夜生活。青美和阿云收拾妥当,和秋文挥挥手便关门走出了宿舍。
校园里的棕榈树,成排地列在道路两侧,她们穿过棕榈小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一路上,青美起头,两人又哼起来了那首关于白云浮萍的歌谣:
Bèo d?t m?y tr?i ch?n xa x?i
浮萍移白云飘不知归
Em ?i anh v?n ??i bèo d?t m?y tr?i
翘首盼伊人归
Chim ca tang tính tình , cá l?i
鸟鱼尽散
Ng?m m?t tin tr?ng
夜更鼓击深深报时辰
Hai tin ??i , ba b?n tin ch?
心急如焚
Sao ch?ng th?y ??u
为何还不想见
………………….
这座城,多少年岁月风尘,是不是也有人在等待她归来?这种潜伏在身体里的模模糊糊的期待使她心头一惊。
林云和青美已经到咖啡屋了,坐在在靠窗的位置,青美特意选的,怕阿越不好找她们。这家店装修得很西式,人也不多,环境比较好,大厅里放着柔和的轻音乐,既有氛围又不影响谈话。
咖啡都喝到第二杯了,也没见阿越来。阿云说她想去逛夜市了,青美总是找各种理由让她再等一会儿。阿云都纳闷了,青美今天怎么就跟咖啡耗上了呢,一会儿说自己还想喝一杯,一会儿又说肚子不舒服,怕出去不好找卫生间。总之就是各种理由不想离开,阿云向来随和,只好随她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话的时候就各自玩手机。
其实阿越早就来了,在斜对面的街边上,一个人闷在车里,抽烟,此时半盒烟已被消耗殆尽。从青美她们这个角度是看不到他的,但他却能看清她们俩。
阿云喝咖啡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左手倚在桌上托着腮,右手去端咖啡杯,连喝三口,然后放下,捋一捋头发。她的裙子很别致,但是远不如穿白色的奥黛那么纯情动人。阿越想起,她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就是穿白色奥黛,趁着班级合影完毕,她还没换下衣服,他给她拍了好几张单人照。在阿越看来,她是全校穿奥黛最漂亮的女生,简单传统的款式,裁剪合身,没有任何繁琐累赘的花纹,纯色的白,衬得阿云皮肤柔和白皙,娇媚纯洁,加上她身材匀称,两条腿纤细修长,一袭白色长衫上身,就有了越南女孩那种安宁不争的恬淡之美。
记忆浮沉,一段一段的往日在心底悄悄回放,回忆里,那些照片一张又一张,在他脑子里闪个不停。
那是阿越记忆里最美的一个夏天,荷花绽放的季节,就是在那一天,他被她的美貌深深打动。典礼散场后,他把她带到了一处静谧的小荷塘,荷叶田田,莲蓬朵朵,叶片上还残存着昨夜的雨滴,他们租了一条小船,行走在莲叶间。她即兴唱起了越南民歌,是那首《浮萍移白云飘》,“Ng??i ?i xa có nh? là nh? ai ng?i tr?ng cánh chim tr?i,sao ch?ng th?y ??u…….”,阿越知道她喜欢这首歌,因为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总是哼着这调子。但此情此景,歌声更衬出她越式的美,深情而别致。
这首歌唱的是男人等待情人归来,日日遥望,夜夜等待,从皓月高悬等到五更天,依然不得相见的惆怅。
阿越的情绪被这首歌带动起来,抬头仰望白云,他有了一个关于她的理想:希望这个女孩,也像这样等着他,无论他去哪里。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一遍又一遍地吟唱他们的爱情,等着他归来,从日出到天明。
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后她思念的脸庞,荷叶掩映下阿云脸上一阵绯红,一双眼载满了爱恋情迷,情之所至,他低头轻轻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吻她,她羞羞答答地,有点惊慌颤栗,低头躲开了。
阿越现在又回想起年少的这个梦想,一声冷笑,在他们的故事里,等待的人永远是他。心里有那么一丝疼痛,他掐灭手里的半截烟,一踩油门,飞也似的离开了。
公司的聚会在一家韩国的餐厅,韩式装修,靠街的这一面大大的落地窗,满满的都是人,越南人吃饭也喜欢热闹,喧哗交谈声不绝于耳。像西方的那种小桌铺上豪华布料,精致的瓶子里插云玫瑰花,点上根蜡烛,完了再把灯光调暗,弄上点暧昧的音乐,反倒觉得不像是个吃饭的场合,连胃口都没了。
这家韩国人开的店,主营韩式烤肉,自助餐式的,菜品很多,酒水也是无限供应。男同事坐下就喝上了,负责拿菜的都是女同事,几个女生忙得不亦乐乎,这种烤肉自助有一点不好,就是全程需要客人亲自动手烤,每一桌基本上都是男女搭配,烤肉这活,差不多都是女人在干,男人就吹牛,喝啤酒,偶尔动动筷子翻一翻。
阿越站起来举杯:“大家辛苦啦!”同事们也都站起来,大家碰了一下。
烤肉熟了一轮又烤上新的一轮,席间阿越一杯接一杯地喝,同事们也没拦他,想着是因为那批海关的货终于没事了,老板高兴,高兴就多喝几杯呗。不阻止反而劝他的酒,他是来者不拒,谁敬他酒他都喝。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聚餐结束,他们又去附近的K厅唱歌,继续喝。这里跟中国不太一样,K厅没有在时代的进程中销声匿迹,依旧占据着一定的市场,朋友聚会,公司尾牙,越南人都习惯到这种地方嗨几首。
小陈和小武在谈恋爱,这是公司里公开的秘密,有人起哄着让他们俩合唱一首情歌,包间里都是“来一首,来一首”的声音。
不唱是不行了,小武选了一首比较简单的,说对唱就算了,他一个人来个独唱,大家虽然有些失望,也懂得适可而止,不好再为难。这首歌叫《Ch?c ai ?ó s? v?(可能某人会回来)》,小武声音很好,跟原唱似的。他唱的途中被叫停了,因为有人怀疑是放的原音,等停下来检测,原声的确是关掉了,同事们都佩服不已,不停地给他鼓掌,只有阿越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有点醉态,也无心参与到K歌行列。
对于他来说,某人…….真的回来了。
小武唱完一首,喝了点饮料,接着又唱了一首时下流行的越文歌,其他同事也都唱了自己拿手的歌曲。后来都玩腻了,这个环节算是告一段落。有人提议,不如玩游戏吧,同事们都点头同意。
游戏的玩法很老土:转啤酒瓶,瓶口对着谁,就问谁一个问题,必须如实回答。阿越被拖起来和他们一起玩。
第一轮,瓶口对着一个男同事,小陈问他:“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男生不假思索地回答:“升职加薪!”
过。
第二轮,瓶口对着小武。大家问他,你和小陈是谁先追的谁?小陈说,当然是她先追我喽。气得小陈拧他耳云:“明明是你先追的我嘛,你约我下班去看电影。”
大家哈哈大笑,说小陈你太不够意思了,这种事还不让着女孩子。
第三轮瓶口对着阿越。
小陈犹豫着:“什么问题都能问吗?”
阿越说:“都能,问吧!”
“那我问了哦…….其实啊,我是帮公司的单身小妹问的,吴总,你有女朋友吗?”
阿越沉了一下,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有过。”
“分手了?”
“不是,她……死了。”冷冷地,又闷了一口酒。
大家都对他投来惊诧和同情的目光,也没有人敢继续追问。
阿越继续若无其事地喝酒。
游戏进行到下一轮……
聚会进入尾声的时候,阿越彻底醉了,眼神涣散,灯光一晃一晃的,脑子里又全是阿云穿奥黛,唱官贺民歌的画面,准确的说,是她十七八岁的形象。
他筋疲力尽,最后是怎么回公寓的,完全没有印象了。应该是被同事们死猪一样拖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