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烟火》灵夭厌途

3、失衡

　　或许谁都未曾想过，邬巡能让裴霜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仅仅过了半年，裴霜就把她丈夫从外岛研究小组副组长的位置撤了下去，让邬巡当上了这个副组长，虽然组内大部分成员仍存有异议，姜辰本人也不接受这个结果。

　　但没人能违抗外岛主人的意志，这是外岛赋予它主人的权力。

　　无法违抗，不能更改，这是外岛潜移默化中施加在每个人身上的枷锁。

　　那天晚上，这对大半辈子没怎么真正吵过架的夫妻第一次红了脸，裴忆躲在房间里，听完了全程。

　　那天似乎一直都是姜辰在说话，而裴霜只是沉默地坐着，不作回应。

　　第二天，姜辰从家里搬了出去，并申请从外岛研究小组调离，裴霜批准了，也是那天起，裴忆的家从裴霜家里改为实验室，她每天就住在一个固定的房间里，以便需要进行实验时能随时开始，并准确记录她的身体数据。

　　或许裴霜是想制止邬巡的行为，但是她并没有实施行动，也是在那时裴忆才意识到，裴霜的权力在逐渐转移到邬巡身上，她不再对这座岛享有绝对控制权。

　　毕竟，她已经老了。

　　一年后，姜辰老死在外岛上。

　　裴霜给她的丈夫下了葬，看着那无名墓碑，却想不起他的名字，那一瞬间她是痛苦的，这一天最终也真切地降临在她身上，再后来，她每天都在那块墓碑前坐着，却再也没想起来这里葬的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最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守着那一块墓碑，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墓园游荡，再随便抱着一个墓碑，学着回忆。

　　外岛还是收回了一切。

　　那之后，裴霜虽然还是名义上的外岛主人以及外岛研究小组组长，但实际上小组已经全权由副组长邬巡管理，而外岛也在自行运作。

　　第二年，国家又派来一批志愿者，邬巡带着裴忆去迎接他们，其中最小的一位听说只有二十三岁，似乎还叫邬巡师兄。

　　不过，那位叫秋翊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明日之星，这次来外岛也是这一批志愿者的组长，和邬巡可不一样，听同行的人说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裴忆猜不透他为什么要来外岛，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像是邬巡那种疯子，就是那种真正的人生赢家，从出生到成长都是。

　　邬巡也给不了裴忆答案，但这并不影响他多了一个得力助手。

　　和当年邬巡的配置一样，秋翊一上来就进了外岛研究小组，不同的是，虽然他经常性地提出建设性意见，对于研究的进展也作出了突出贡献，他似乎仍旧是组里不起眼的一个下手，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在裴忆的身边，做着日复一日的记录工作。

　　而裴忆也在逐步适应，毕竟比起以往，他身边多了一个秋翊陪着她，虽然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偏向邬巡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药物的研发也算有些许进展，经过多次精确测量，可以确定裴忆成功长高了一毫米。

　　虽然处于秋翊严密的人肉监视之中，但她还是偶尔会去墓园看看她曾经的母亲，如今的奶奶，邬巡派人把裴霜照顾地很好，只是精神上的缺失是无法弥补的，因为进行实验而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严密管控中的她无法更多地来看看这个被外岛控制了一生的母亲，这也许会成为遗憾，不过还好她可以最后再记住一次时间。

　　送别的那天，裴霜专门把裴忆叫到床边。

　　她看着床上那位苟延残喘的老人，似乎已经无法将其与那位似乎可以执掌一切的外岛主人联系在一起。

　　“你……做好选择了吗？阿忆。”

　　“你已经做好选择了，母亲。”

　　“从今天起，不要再叫自己裴忆了，那是我给你的名字，而现在我会带走她，你会有自己的未来，无论是永恒的绚烂还是一瞬的花火，那都是烟火。”

　　“……”

　　“送我走吧，……孩子。”

　　裴忆用手盖住裴霜的眼睛，她感受到掌心的一点湿濡，片刻后，床上的人已经停止呼吸。

　　她走出卧室，看了一眼候在门外的邬巡和秋翊。

　　“准备下葬吧。”

　　外岛上没什么送葬的习俗，更何况这里是没有过去的地方，第二天裴霜就被火化下葬了，裴忆让秋翊抱着一块特制的墓碑去往墓园。

　　那块墓碑上写着字：外岛第一任主人——裴霜

　　“帮我刻字吧，邬巡，我知道你会，就当是你送给前辈的一份礼物。”

　　邬巡走过去蹲下，触碰着那墓碑上的字。

　　那一瞬间，裴忆恍惚中觉得，就算是他也是害怕遗忘的。

　　“你没有忘记么？但是我们都忘记了，你仍旧是不同的么？”

　　邬巡转身看向他面前的孩子，仍旧是不近人情的冷漠严肃。

　　“没有，我不记得，这是我提前准备的，你可以问秋翊。”裴忆说着指了指她身边的秋翊。

　　秋翊看了一看那个墓碑，对邬巡说：“是的师兄，前段时间我看见她写的，因为和实验数据没有什么关系就没有记录。”

　　而后邬巡也没有再说什么，让人给他送来了工具，开始刻碑。

　　一切完成后，准备离开时，裴忆叫住了他：“从今天起，裴忆离开了，而我……叫烟火。”

　　“好。”

　　或许邬巡信了秋翊的话，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发现问题，毕竟，明明知道最终会忘记，但是从来没有人会提前记录，甚至曾经被记录的过往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承认他年轻时对外岛有错误的估计，它对其中人们的控制力远超他的想象，但是他如今只能走下去，完成自己的试验，完成自己的研究。

　　那天后，似乎是自然而然的，邬巡成为了外岛第一研究小组的组长，也成为了外岛的第二任主人。

　　他曾经想探寻那一天前岛主和烟火说了什么，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从不知道谁死的那天起他就在那个房子里装满了监控，可是那一段监控却被刻意抹除了。

　　虽然他始终对烟火心存怀疑，但说到底还只是外岛的傀儡，外岛的权力始终是在岛主人之间更迭。

　　最终邬巡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前岛主未死，就仍有一丝权力在身，或许是前岛主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说的话。

　　但是她身上，又还能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呢……

　　在这些方面，邬巡对自己相当自信，也许是因为一些事情随着前岛主的离去消散了，所以他才理不清其中关节。

　　他必须前进，他只能前进。

　　后来，邬巡把外岛研究小组改名为零号实验体研究小组，让秋翊担任副组长。

　　裴霜的离开带走了她给予实验体的名字——裴忆，而新岛主似乎不打算承认实验体给予自己的新名字——烟火，而研究小组里的人也大多遵从岛主的意志，称实验体为“零号”。

　　实验体被关在001号休息室里，只有在需要进行实验的时候，才会由秋翊带出来去往特定的地点，执行特定的行为。

　　邬巡似乎很早之前就为如今做好准备，就比如培养一个让实验体依赖亲近的秋翊。

　　虽然他本人似乎并不在乎实验体的身心自由，毕竟都是实验体了自然没有身心自由可言，但是邬巡似乎很关心实验体的生活，他总是往001号休息室里塞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实验体接触，也会给实验体各种类型的书籍，让她学习各类知识，无限的时间似乎让她能对大部分东西融会贯通。

　　后来，邬巡甚至让实验体学习各种枪械的使用，尝试让她学习攻破外界各个公司的安全系统，并对她的身体素质进行专门的锻炼与强化。

　　可以说，那段时间里，只要实验体愿意，这个小小的外岛根本无法禁锢住她，实验室的门禁系统对她几乎是形同虚设。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之后邬巡似乎行径更加不可理喻。

　　他直接在实验体身上进行实验，包括药物注射，精神刺激与情景重现，说白了就是重复溺死的经过。

　　很长时间里，实验体都处于昏迷状态。

　　“又要抽血么？”烟火看见秋翊拿着一个盒子进来，然后自觉拉起袖子。

　　“他似乎有了新的想法，急需验证。”秋翊看着管中流动的鲜血，再一次怀疑，难道她真的不是人么？难道她真的还是人么？

　　他足够了解他的师兄，这对他有着相当的吸引力。

　　烟火偏过头不去看秋翊，“不必和我解释他的行为，不感兴趣。”

　　“你最近越来越平静了，你在等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快到了，对么？”秋翊把十五馆血收好，替烟火把衣服拉下来。

　　“我会为他准备好墓碑，就由你来刻吧。”

　　烟火看见秋翊仍旧站在床前，没有离开，“还不走么？不必担心，你不会忘记他的，只不过有些感情会随着过往消散，也没什么区别。”

　　她自顾自地躺下，继续睡觉。

　　“既然你都问我了，想必你也有所察觉，不必担心他会听见，你有这个能力，不是么？二十年了，也该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