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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因箭偶识安国将 ...

  •   那官兵脸上挂着渗人的笑,阴恻恻地靠近妇人和她怀里的男孩,一双又丑又布满褶子的手伸向孩子的发顶,一把揪住他被扎成双髻的长发拎起,迫使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对清醒而毫无睡意的眼。孩子虽懵懂,但也深知自己有难,被吓得不知所措,吃痛地叫喊起来,妇人听得心中一颤,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忽然变得凶狠。她柳眉倒竖,发疯一般拍开官兵的手。
      “你给我松手!不许碰他!”
      大抵是没料到妇人会有这样的反应,那长相猥琐的官兵一愣,停止了揪头发的动作,她趁机将孩子重新护进怀里,忍着恐惧再次喝到:“我让你把你的脏手拿开你听不见吗?”
      官兵:“……”女人发起火来好可怕。
      尽管她的反应相当炸裂,却并没有阻止官兵试图带走她怀里的孩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母子俩一眼,掉过头貌似是离开了,但妇人却无法松一口气——她知道,他现在多半是去叫人了。
      就在此时,伶阕正在一群男子的队列中艰难地搜寻着阿离的身影,害怕他出事,忽然听见几名官兵在鬼鬼祟祟地讨论什么,她心中有疑,不由侧耳倾听半刻。然而不听则已,一听即刻怒从心起——这伙心思龌龊的变态,当真是禽兽不如!
      只听其中一个油嘴油舌道:“哥几个,我刚才看见个少妇可漂亮了,就是有点护犊子,我一动她儿子她就要咬人。”
      旁边那人作势埋怨他:“啧啧啧,你不懂,这叫极品。有句话怎么讲来着,‘静如婊子,动如疯兔’,这可是大美人。”
      又有一人一边纠正他一边骂他没文化,“你个废物,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另一人则是调侃他,“哟,费老弟现在是越来越色胆包天了啊,连老大要的祭品的心思都敢打咯……”
      这群人越说越肆无忌惮。若说一开始他们讲话还算得上遮遮掩掩,只能让男子队列里听力极好的人听到,那么到后面简直就是昭告天下,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的罪恶行径宣扬得人尽皆知。
      讨论声渐渐弱了,但他们对这个恶心的话题似乎意犹未尽。最后,一开始说话的那被称作“费老弟”的人打了个哈哈,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祭品的主意我哪儿敢打呀,不过那少妇的儿子长得也是一等一的标志。反正男娃不能待在女人堆里,会误了头子的大阵,不如咱们一起去,把他从他娘手里抢过来,哥几个好好享受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用自己不高的文化水平描述那小男孩的美貌,话语里还夹杂着许多不雅之词,听得伶阕额角青筋直跳。
      她要是再忍下去,就不是她伶阕了。
      被称作费老弟的人带着另几名官兵从靠近街道的那一头向女子队列走去,与站在男子队列中的伶阕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动声色地摸向自己腰间。
      碰到一样东西后,她没有迟疑,迅速将那个有些硌手的硬东西翻转一圈握在掌心——那是一柄外形繁复华丽的金属质折扇,扇坠是一段长度适中、可拆卸后抛出的细链,细链末端系着一枚极小极薄的金叶子,边缘锋利,可用作暗器,若是掌握好力度将其挥出,便能瞬息间置人于死地。
      然而伶阕一般不用这枚金叶子,只是把它当做装饰。她真正用作武器的,是这柄“折扇”的本体——或者说,她的刀,“凤鸣”。
      折扇风雅华丽的外观只是一个迷惑人的假象,每击必中的刀刃才是它真实的模样,正如疾恶如仇的伶阕并不像人们认识里金贵而娇弱的公主那样不堪一击。
      “凤鸣,醒醒吧。”
      伶阕带着一抹轻笑展开折扇,娴熟地拨弄了几下上面复杂的机关,顷刻将它变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她握住刀柄小幅度地挥动确认是否趁手,凤目中茶棕色的眼瞳眯了一下,这是她锁定攻击目标的前兆。
      眼见那几人已快走到她面前了,她估算了一下几人之前的距离和站位,心中暗记好接下来解决他们的顺序,正要抽刀上前——
      “嗖!”
      一声锐利的破空声呼啸而来,堪堪从她身旁擦过,她由于全神贯注在刺杀官兵这件事上,没能及时闪躲,却也没被伤着分毫。羽箭掠过她,准确地扎在了官差“费老弟”的后心上,官差应声倒地,倒下时还大睁着一双眼,满脸震惊恼怒,似乎还想骂这个杀他的人一句不长眼睛。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其他几名官兵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凑出一句整话来,腿脚倒是还算听使唤,利利索索地溜出老远。有个脑子还算机灵的跌跌撞撞爬起来就摇人:
      “——来,来人啊!这里有人杀人啦!”
      他叫得撕心裂肺,破音的铜锣嗓穿透力极强,听起来着实刺耳,伶阕嫌恶地别过了脸,开始在人群中好奇地搜寻那位射杀官差的正义人士的身影——
      这位好心人箭法如此精准,能在数十丈开外命中敌人后心,想必是位武艺不俗的侠士吧。既然他听了官差们的谈话后会选择出手,并以杀死官兵的方式救下孩童,说明此人为人正直,且和她一样厌恶渣滓,若能愿意加入她这一方……
      伶阕的思维逐渐发散,她真心希望这位“侠士”是位懿霄旧民,这样他加入阵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
      正想得出神时,她似乎听见从挺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叹息声。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在那么远的距离下,这种强度的叹息声应该会直接消散在风中,即便能传开来也绝不可能被她的耳朵捕捉到——这可是闹市,人声嘈杂,她的听力并没有敏锐到这种程度。
      所以她本该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神经过于紧绷导致幻听了。但她没有,她仍是抬起头,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然后,鬼使神差地看见了阿离。
      少年身形单薄,在人群中被挤得几乎脚不沾地,但他仍是倔强地挺立着纤细的身板,孤傲得像一颗落寞的古松。他垂着眸,表情仄仄地看向自己沾满沙土的手掌,似乎不满它们沾染了污垢的样子,想将上面的灰土拭去。
      伶阕皱眉,她看见那双手的指尖不断往外渗出血滴,有些滴落在地,有些沿着沙土和皮肤的纹路蜿蜒到整个手掌,殷红得吓人,却一直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她快步向他走去,阿离察觉到她的靠近,倏忽抬起头。她关切道:“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搞成这样的?”
      阿离诡异地沉默了,似乎对此有些难以启齿,在与她不容置疑的审视目光对视良久后,深知自己躲不掉,这才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慢吞吞道:“方才摔了一跤,不留神被人给踩了。”
      “……”
      “……”
      伶阕表情木然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踩成这样,那人就没说什么吗?”
      “说了,那人跟我道了个歉,然后让我滚远点,别挡着他路。”
      ……罢了,她原本还指望阿离能替她的计划分担些任务,如此看来却是无稽之谈。
      她无奈扶额,“你还是好好跟着我吧,别走丢了就行。”

      ☆☆☆

      经过简单的处理,阿离指尖的血总算是止住了,伶阕拖着一条小尾巴继续寻找阵眼。然而过了不久,她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蹊跷——
      以阿离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踩了一脚还好脾气地不计较,甚至那人让他“滚远点”,他还就真听话地“滚”了,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表情上一丝怨念也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想到这儿,她面无表情地站住了,转头盯着阿离:“老实交代,刚才到底干什么了弄成这样。”
      阿离被她极其突然的回马枪杀得措手不及,满脸疑惑地张口就要说自己真是被踩的啊,伶阕似笑非笑地一记眼刀过去及时止损:“你骗鬼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方才那一箭,不会是阿离射的吧?
      她被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惊到了,下意识瞥了阿离一眼,这家伙正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阿栖哥哥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
      ……那当然,堂堂公主在皇宫里说“你骗鬼呢”这种话无异于找死,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但现在她已经不是什么镇国公主了,只是一个家道中落出门游历的潦倒公子,稍稍说几句不是那么有礼貌的话也无伤大雅吧。
      嗯……怎么不可以呢?
      阿离像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无情的“公子”并不会被自己的委屈打动,讪讪地收起了生动过头的表情,两手一摊开始耍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伶阕缓缓把目光移到他摊开的手掌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少年的长相其实十分出众,甚至连他的手也非常好看,修长劲瘦、指节分明,又被刚刚止住还未干涸的血衬出一种近乎妖治的白。她愣了愣神,缓缓眨动双眼,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初见赤鸢时,那双十指扣地、布满伤痕的手。
      赤鸢……应该是他走失的表妹吧,这两人还真挺像的。
      既然赤鸢在她心里留下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谜团,眼前这个少年作为表哥,瞒着她的小秘密会不会只多不少?
      在这样一种恍惚的状态下,伶阕恍惚地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似乎不无道理。于是她恍惚地问出了口:“阿离,方才那支箭,是你的吗?”
      “箭?”阿离皱起眉,疑惑道,“什么箭?”
      伶阕分辨不出他此时的疑惑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揣摩出这句话的真假,可阿离并不看她,他眼神飘忽,有些敷衍的意思。
      “阿栖哥哥,你看那边那个大哥!”
      伶阕皱了皱眉,刚想说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但还是下意识地回了头,然后她想说的话就被咽回了肚子里——那“大哥”身后背着一把弓,他也是目前伶阕见到的唯一一个看起来有武功在身的人。
      想必这就是那位见义勇为的侠士了,她心道。阿离在一旁一脸“看,你冤枉我了吧”的可怜表情眨巴着眼睛看她。
      ……好吧。
      与此同时,那位背着弓箭的“大哥”也回过头,看到了伶阕和她身旁的阿离,浅浅颔首,礼貌地同他们打了招呼。他的目光在阿离身上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又很快地移开。
      伶阕也礼貌且矜持地向他颔首致意。待那人走后,她迅速转头看向阿离,眸光浅淡,轻声问他:“这位侠士貌似见过你,你们认识?”
      “嗯,他是我救命恩人。刚才我摔倒差点没被人踩死,多亏这位大哥拉了我一把。”阿离眼里噙着笑,虽然说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语气却不咸不淡。
      他话音刚落,就见伶阕目不斜视地走向那位背弓的侠士。阿离脑子空白了一瞬,刚想说的话猛地打了个转,“他——唉?阿栖哥哥你干嘛去?!”
      “当然是作为你家长,替你好好谢谢人家。”伶阕扫他一眼,波澜不惊,“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呢。”
      ……虽然你这么做很合理,但我不相信你不是想乘机试探我——风中凌乱的阿离心里如是说。

      ☆☆☆

      于宏巅眼看着那位虽然穿着布衣,却藏不住矜贵优雅气质的公子哥朝自己走来,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想躲。但他想起那个跟在这人身旁的少年,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这公子待他似乎不错,说不定也是个好人呢?
      此时走开未免太无礼了,自己又不是非得讨厌每一个富家公子。
      所以最终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伶阕走过去。中途伶阕抬头与他对视了一次,他的目光无波无澜,不躲不闪地直视着她。
      倒真是个正人君子,她心道,面上浮出温和的笑。
      “在下听家中小弟说,方才侠士救了他一命,特地来此替他道谢,敢问侠士尊名?”第一句话她没有直言真意,而是先言谢意,借以试探。
      “不敢当。鄙人不过是顺手拉了他一把,谈不上救命之恩。”于宏巅直身作揖,回答得不咸不淡,话里藏了些故意疏远之意,“一介粗人,不通礼数,得罪公子了。”
      “怎敢。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此等大恩!家中小弟一向不会说谎,他说侠士救了他,便必然确有其事,还望侠士不要推脱。”伶阕笑得矜持和善,话也是有理有据,“侠士若是嫌弃我们这等俗人,大可不留姓名,只恳求施舍一个报恩的机会。在下虽为俗人,却亦有追求,知恩图报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他闻言沉默片刻,开口解释:“绝无此意,公子也并非俗人,只是怕麻烦人罢了。”从见面到现在,他终于向伶阕投去第二眼认真评判的目光:“若公子坚持追问,在下于宏巅,平生之志便是荡平不公之事,尽力行正义之举。”
      “于侠士好志向。”伶阕毫不吝啬地夸赞,“不知能否说说,你眼中‘不平之事’都有何物?”
      他不假思索,“筀玶引战,懿霄国灭。”
      “阁下可是懿霄旧民?”她试探。
      “并非,自祖上即是奎国人,从未外出。”
      “那阁下为何会为此不平?”
      “筀玶之所做所为非人,我痛惜那懿霄皇室满门。”
      听他这么说,她不由莞尔,“不瞒你说,我与这小弟正是懿霄旧民。若我告知你懿霄尚有皇脉留存,你是否愿意助其复仇?”
      于宏巅皱眉,“皇脉?你说的是那个下落不明的三公主翩鸿?她若有意我自然愿意相助,可她只是个公主,如何报得这血海深仇?”
      伶阕没有明确给出答案,她只是笑了笑,回:“侠士既然有此心,那她是公主还是皇子便无足轻重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所至,便是王之所在。到那时,没有人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否认她的惊才艳艳。”
      此话说完,她没有理会于宏巅的沉默,礼貌地行礼告辞,刚抬腿要走——
      “公子请留步。”是于宏巅叫住了她。
      “何事嘱咐?”伶阕转过身,心平气和、面容带笑。
      “在下曾经对公子和公主有过误解,现在想来却是惭愧,”他沉声,面色不改,“从今愿与公子相识,望往后能有所贡献,为懿霄复国建功立业。”
      “那便多谢侠士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在下凤栖,凤凰的凤,栖息的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拾壹·因箭偶识安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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