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70、后话

　　星月低垂，一灯尤明。
　　随非合上书卷，心内久久难平。上一代很多故事都已模糊，而今虽未窥得全貌，也被过往的波澜壮阔所震撼。秦墨渊寥寥数笔的史书里，那些或隐于旧事或口口相传的名字越发鲜活起来。
　　桌上的茶杯还冒着袅袅热气，随非顺着茶烟望向秦墨渊。恰好秦墨渊也在看着他，长辈慈爱的目光似在等着他说什么。
　　“姨夫，我之前总觉得云先生面善，而今想来，该是随汀姨南下宛州祭拜时见过。汀姨说的故人，该是先懿贞皇后吧？可她不应该葬在皇陵吗？”
　　秦墨渊倒没想到随非竟然问这个，似是叹了口气道：“皇陵岂是我们说去就能去的？云溪在柳南为芷青立了衣冠，每年初雪方元帅和南汀都会去祭拜。比起天启，她当更希望回到柳南远离纷争。当年若华四秀何等风华，一场动乱便凋零了半数……”
　　他看着随非，像在透过他缅怀故人。
　　“你还记得六年前西陆小邦闹事，方元帅帅兵平乱，南汀一路相随行医时，你问我怎舍得她去前线？她不想成为若华四秀里最后一个，我又有何立场拦着她。你小时候还曾问过我们，为何不苟言笑的方元帅见到你总是和颜悦色，而今可有答案？”
　　一直蒙着层纱的身世终于被揭晓，随非对秦墨渊夫妇的感激更甚，他缓缓点头道：“因为我被宁安王收养，是名义上她和当年大理寺卿的孩子。难怪您和汀姨从不说我的身世，这样的身份怕是在天启很尴尬。宁安王给我的是再造之恩，你们予我的是多年的养育之恩。”
　　秦墨渊喝了口茶，回忆着随非小时候的模样笑起来：“若不是小索走得早，也轮不到我们陪你长大。她为你取名随非，是因着这世上有非议之事太多，众说纷纭，只有胜利者所定的才是规则。若你来日有犹豫，不要去看那些教条，随心而行，即便有非议也不要惧怕。”
　　“随非懂了。先懿贞皇后和宁安王都是勇敢之人，着实不该隐没在长河里。”
　　“自古情义难两全。他们的义纂入我的史书里，情，便是藏在了种种野史和巷间杂谈里。云门所记之书的意义便在这里。这《倦云轶话》里的记下江山阁旧事，便是云溪这些年的心血与追忆。”秦墨渊小心翼翼抚过书脊，又摸了摸随非的头顶，“几日连着读书也废心神，早些休息吧。转眼你也大了，身世明了，来日何去何从我都支持。”
　　岁月早在秦墨渊身上留下痕迹，待随非睡下，已过不惑之年的太史令走出厢房，主院的灯还亮着。云溪备好茶水候在大厅，黎色衣衫不如多年前那般生机蓬勃，在月色下如往事一般呈现出久远的味道。
　　主与客都入席后，云溪笑着为秦墨渊满上了温好的酒。月光洒在厅前郁郁葱葱的植物上，更添幽深。
　　“我记得上次来，院中还没有这些花草，你何时也爱摆弄起花花草草了？”
　　“云州无法种九月霜兰，便种了些她爱的紫阳花，当一份念想。我还记得那年重逢，芷青正和落大夫打赌紫阳花开会是何种颜色，转眼这些年过去了。”云溪说着抿了口酒，望向叶间，目光柔和。
　　“斯人已逝，岁月无情。而今的天下是她想看到的，这便值了。这一杯，敬故人。”秦墨渊说完，拿着酒杯走到院子里，朝向月亮深深一揖，将薄酒郑重洒在地上。
　　云溪晃了晃杯中所剩的酒，也跟着走到院子里，将酒洒在叶间。
　　“敬故人，敬江山。”
　　“你可还记得当年司安然所唱过的那曲《江山旧话》？小索去世前写完了，倒是很衬今日的月色与故人的旧事。”
　　一张有年代的信笺在夜色里展开。

　　花阶云裳笑无瑕
　　罗衾冷落帝都金瓦
　　何人信手书风雅
　　难许一世火树银花
　　万里江山属谁家
　　边关薄酒徒惹尘沙
　　墨色浸渍昨日卦
　　终余半篇灯下旧话

　　倚深巷当年琼楼映流霞
　　老轩窗而今看往事淡寡
　　枕风霜 独坐孤城数华发
　　回眼望眉目间依稀繁华

　　掷笔天下却锁萧墙 历沉浮一场
　　盛世红妆今长眠何方谁陪葬？
　　白骨黄沙草草几章恨天命荒唐
　　恩怨过往 旧址夜色苍茫
　　千秋兴亡笑万代永昌几家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