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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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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
五个月后,陆钊刑期届满,自苏州陆军监狱释放。
出狱那天,是个湿冷的冬日上午,寒风料峭,冬雨潇潇。陆钊走出监狱大门,远远看见一个陌生年轻人一手撑伞,一手举着木牌,上头三个白漆大字,写的是他的名字。
陆钊有点惊讶,这七年里,林醉被处决,贺雄飞被暗杀,连一直不甚待见他的老管家,也已经撒手归西。墙倒众人推,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惦记他呢?
总不能是金条成了精吧。
说起金条,有件陈年旧事。七年前,陆钊入狱的那个冬天,金条带着银锭和陆雄飞在路边垃圾堆刨食的时候,被一个坐吉普车路过的军官姨太太相中了。
“这猫咪不错啊,毛色真好看。”姨太太招呼副官,硬要把金条抱回家养起来,“边上那个怎么癞头癞相的,眼角还流脓,咦……恶心。”
生病破了相的银锭,一看金条被人捉住,急得喵喵直叫唤,追着副官的长筒马靴左一爪右一爪地挠,抱着腿不让走,金条也不就范,在副官怀里凄厉地哀嚎,拼了命挣扎。
金条的暴脾气,一爪子呼过去,副官的脸上霎时多了几道血痕。
好歹是太太看中的东西,副官憋着火,强忍住没有一把捏断它的脖子。
银锭就没这么好运了,副官低头一瞅锃亮的马靴上几条抓痕,抬腿一脚把银锭踢飞了。银锭在空中转了几圈,撞到一根电线杆,掉下来,啪地摔在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
虚弱的银锭摔得昏头涨脑,皮毛沾了泥水,一条条,一缕缕,脏兮兮地贴着瘦弱的身体,它喵呜喵呜地哀叫,声音太微弱,旁人听不清。
它痛得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块被人丢弃的抹布。
副官犹不解恨,怒气冲冲地对着银锭开了一枪。砰!血肉横飞,仿佛炸开一个烂熟的小倭瓜。
金条愣了一瞬。它瞅着银锭当场毙命,怒火攻心,瞪圆了双眼,惨厉地尖叫一声,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尖利的牙齿深深嵌进副官的手腕。
啊!副官痛得大叫,扔掉枪直甩手腕子,金条让他抡得在半空中仿若金蛇狂舞,仍然死命咬住不松口。
姨太太吓得面无血色,花枝乱颤地大喊:“不养啦我不养啦!快来人把它弄走!”
直到一把匕首捅豆腐似的捅进了金条的肚子,这场闹剧才宣告结束。姨太太带着负伤的副官和随从,娇声娇气地抱怨着倒了血霉,乘车离去。
他们走后,陆雄飞从垃圾堆后转出来,耷拉着尾巴,在雨中像条名副其实的落水狗,一遍一遍地嗅金条,拿鼻头拱它。
陆雄飞看见金条身下涌出一股红色的溪流,灰色带血的皮毛掩映下,细细的肠子流出来,伴着颜色诡异的、叫不出名字的青紫内脏。
呛人鼻息的血腥味道,陆雄飞围着奄奄一息的金条,呜呜地哀鸣。
金条半睁着眼皮,努力地抻着脖子想转头,或许是想回头看一眼被打碎的银锭留下的那一滩碎肉,但它没有力气。一分钟后,轻轻的,它喵呜一声,半睁着双眼死去了。
后来陆雄飞流浪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扯远了,还是说回他们的主人陆钊。
陆钊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慢慢走向那个年轻人,面无表情:“你是谁,在等我?”
在同一批出狱的犯人中,青年早就看见他了,对他灿灿地笑,让他有些恍惚,有种落泪的冲动。
“青木先生派我来接您的。”青年说话很直接,“陆先生,您现在无家可归了,请跟我走吧。”
陆钊低头沉默了两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