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82、第 82 章

　　“我不相信。”陆钊浑身冰凉，震惊地盯着林醉。
　　林醉毫无愧色地对上他的目光，冷冷的，带着对阶级仇敌的憎恨和蔑视，还有行动失败的不甘与懊恼，当然还有更深的，他竭力隐藏的情绪——一种决计不能让陆钊察觉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陆钊重回调查科到底为了什么，林醉不清楚，毕竟他们只有寥寥几次相处，太过仓促。林醉只知道，在如今波谲云诡、风雨难测的时局下，陆钊死活不肯离开上海，是个愚蠢透顶的决定。
　　香取弦的船被一张报纸撂翻了，段崇光后来的表现还算清醒，干脆地跟香取弦翻了脸，惹恼了日本人。现在香取弦只是无暇报复，以他锱铢必较的阴狠个性，就算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段崇光，也绝对不会让陆钊好过。
　　另一边，调查科臭名昭著，陆钊脱离了这个组织，要是后来不跟日本人扯上关系，于林醉简直是大大的欣慰。可好不容易事情出现转机，陆钊终于跟日本人撇清了关系，现在居然回到调查科重操旧业，林醉不解、难过、更是痛心——平桢啊平桢，我知道你年纪轻，可你怎么就不能想着走点正道？
　　林醉不知道的是，当初他隐藏了真实身份时，陆钊对他也是同样的想法，盼着他去找个轻松正经的工作，速记员、出纳、小学教师，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做虚无缥缈的电影明星梦，以免让煌煌大上海的汹涌浪潮吞没。
　　一切回想起来，恍如隔世。造化弄人，世道命运皆无常，谁的活法能如了对方的愿呢？
　　若说自己执行任务的那次，林醉还能有所转圜，上次费令浦在火车站那一枪，林醉是真的怕了。
　　他没有力量改变敌对的事实，彼此阵营是势不相容的水火，他和陆钊都活在水深火热中，只有无休无止的争斗，杀戮，暗算，那些清平岁月里的恩爱相守，他们不配拥有。
　　林醉还记得，他曾在金陵饭店的更衣室里告诉过费令浦，陆钊可以争取。
　　经过了这么多事，林醉的想法已经彻底改变。
　　林醉原本确实想过发展陆钊，把陆钊变成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志，后来，一个个同志的被捕被害，他始终无法断定与陆钊没有关系，到现在，他只希望陆钊做一个没有任何党派政见的富贵闲人，离开上海，去欧美，去南洋，任何地方都好，只要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条路要用鲜血去浇灌。既然有生之年注定无法相守，那么这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业，就不带他了吧。林醉如是想。
　　所以不得不硬下心肠，断了陆钊最后的念想。
　　陆钊说不信，林醉偏要让他信。
　　“认清现实吧，陆钊，上次是我失手，以后你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林醉起身背对了陆钊，面向朦胧的窗户纸，逆着光，埋头给自己点一支烟。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陆钊看不到。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林醉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醉的背影，脑海里一片喧嚣，眼前一片纤薄的背。听洋火轻擦了几下，见林醉的头微微扬起，倏而有烟雾从脸颊边弥漫升腾开来。
　　伴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陆钊垂下的右手慢慢伸向腰间——枪套里插着一把站里新配发的马牌撸子，簇新的，还没见过血，据说杀伤力极大。
　　杀了他，然后自杀，只有你们都死了，才能安稳地在一起，活着就是折腾，活着就是受罪！还犹豫什么，快动手吧！陆钊脑子里有个陌生的声音一遍遍催促他。
　　陆钊的手按在枪套上，中邪似的眼神里杀意腾腾，脸上肌肉抽搐着，这一刻，他仿佛彻头彻尾成了另外一个人！
　　陆钊咬牙切齿地看着笼罩在暖黄光晕里的林醉，看他柔软的发丝，被光照透的泛红耳朵，雪白的脖颈，单薄的背，想起曾与他一次次的抵死缠绵，浓情蜜意，猛地一激灵，就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响。
　　林醉身子一震，没有回头。
　　陆钊胸膛剧烈起伏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上去从后面拥抱住林醉，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杀了我吧，蓦如，求你杀了我吧！没有你，我宁可死了！”
　　林醉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挣脱，侧过脸冰冷地斜睨他：“没出息。”
　　陆钊的脸贴着林醉温热的背，心里已经认命了，林醉就是他的劫，面对这样铁石心肠的林醉，他连刻意的恨都提不起来，只剩无奈，只剩绝望地抽泣：“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现在就拿去！我发誓，我死了就算变成孤魂野鬼，也绝不再来缠着你了！”
　　林醉听得心都碎了。陆钊在人前总是意气风发，从不示弱，唯有此刻，像个天真的走投无路的男孩，抱着他苦苦哀求，只求一个痛快，了结这场无望的情爱。
　　“情”之一字，折磨着你，也折磨着我。
　　林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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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陆哥，你俩见面都两章了还没说上正事儿，“白虎”还救不救了？
钊：再等等吧……再等等，我争取劝醉醉回心转意。
白：你放弃吧，他可有主意了。
钊：那咋整啊，我没他我活不了啊！
白：瞅你那点出息，好好的大小伙子不搞事业，就知道恋爱脑！
钊：你看你给我安排的那些事业，不是反动就是汉奸，这还搞啥啊搞？有猫饼！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