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71、第 71 章

　　看着李琬激动的神情，那一刻陆钊的心情怎么说呢，震惊，愤怒，酸涩，一股闷气凝结在心头，发泄无门。
　　这个妹妹的任性天真，让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他用指头点了点李琬的额头，嘴唇哆嗦着要说什么，没说出口，像个急赤白脸的老父亲，李琬不以为然，踮起脚凑近他耳朵：“陆大哥，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呀！”
　　“什么？”他侧过脸，闻到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油墨味，淡淡的，像烈焰中纷飞的黑蝴蝶。
　　“千万不要告诉哥哥！”
　　李琬要说一点儿不怕是假的，李殿尘是调查科的特务，是国民党，虽然现在去了外地工作，天高皇帝远地管不着她，可毕竟是她的亲兄长。
　　哥哥每次来信，说完一些家长里短，总要叮嘱她安心读书，告诉他女孩子家发奋学习考上大学，将来谋一份安定体面的职业才是正道。
　　某次她去信提到有个女同学辍学做了阔商姨太太，半个月后，哥哥的复信多了洋洋洒洒五页纸，唠叨了一番大道理，不厌其烦的反复说教，无非是教她把书念好，最后还扪心自问，当哥的总不能让你年纪轻轻就去给老男人做小老婆吧！
　　“陆大哥，哥哥有一个月没来信了，他最近是不是很忙？”李琬轻轻扯着陆钊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乖巧的笑，两只甜酒窝，“让他有时间记得给家里写信，妈妈想他啦，这几天念叨让他回家过中秋呢！”
　　“知道了，我……我回头告诉他。”陆钊忙不迭点头，毕竟自己不是亲哥，教训李琬本就有些底气不足，人家一提起那个早化尘土的亲哥，他更觉无颜面对，“小琬，听哥的话，快回家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这时人群里有人喊李琬，她没接陆钊的话，匆匆冲他挥了挥手，“陆大哥我走啦！回见！”说完拔腿便跑，陆钊再想说什么，人已经挤进队伍没影儿了。
　　这天后来，陆钊见到了小沙渡罢工委员会的两个委员，看模样不过二十来岁，陆钊代表日商跟他们交涉了一番，对方态度强硬，拒不接受厂方毫无诚意的和解条件，陆钊本就身在曹营心在汉，谈不拢便作罢告辞，并不强求。
　　折腾了一天，没找到林醉，陆钊稍松了口气，这场运动来势汹汹，大有旷日持久的意思，眼见一时半会儿无法收场，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果断决定带着青木柳离开小沙渡。
　　陆钊上了车，边开边说：“青木你也看到，我尽力了，回去帮我把辞呈带给香取弦，咱们就此别过吧。明天我就不出门了。”
　　坐副驾的青木柳听得愣了下：“会长您说什么……就此别过？”
　　陆钊转头冲他笑笑，纠正道：“第一，以后不要叫我会长，第二，从今往后，你我也不再是上下级了，各回各家吧。”
　　陆钊望着青木柳愣怔的表情，有点不解，又似乎有点明白，想了想，故作轻松地补充：“听过一句诗吗，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别告诉我你憋着哭一场啊？”
　　青木柳盯着车前尘土飞扬的马路，尘沙中乱哄哄横穿马路的人群，没有说话，神色却显然不平静，他焦躁，郁闷，甚至有些愤怒，当然，确实也有点想哭。
　　陆钊挺专注，倒像个负责的司机，只管开车，没注意青木柳微妙的变化：“你去哪儿，给你送家还是平江大楼？”
　　青木柳没搭茬，陆钊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才听他哑着嗓子嘀咕了句不相干的话：“陆哥，我喜欢你。”
　　刚巧有个学生举着小旗从路中飞速穿过，陆钊一个急刹车：“啥？”
　　青木柳鼓足勇气，他要趁这最后独处的机会向陆钊倾诉心意，否则今日一过，没了工作上这层关系，能不能见到陆钊都很难说，还谈什么感情？
　　他正要开口，忽听到车外头人声鼎沸，路人纷纷往他们来的方向跑去，一窝蜂追着赶着，有心急如焚的，也有满脸亢奋凑热闹的，陆钊觉出不对，紧忙把车刹到路边，拉了个大姐一问才知道，小沙渡那边打死了人。
　　陆钊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被不祥的预感笼罩住：“打死谁？谁打死谁了？”
　　大姐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一眼，见他挺俊，语气就还算和善：“我也是听人说，多半是学生吧，没亲眼见到，谁知道呢！”
　　陆钊想也没想钻进汽车，急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回去！”
　　青木柳知道他担心什么，帮不上忙，无奈地搓着手，安慰道：“这……不会有事的，哥，你先别慌。”
　　“不慌，不慌，没事……”陆钊念叨着，更像是自言自语，嘴里这么说，车却差点开得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