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56、第 56 章

　　段崇光没想过陆钊真舍得去死，他以为自己能拿捏住陆钊，但他错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他终于醒悟到自己看走了眼。
　　陆钊开枪的那一刹，段崇光的血压陡地升高，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刺激得他差点歪倒在地上，所幸身后撑伞的田秘书及时扶住了他。
　　如果不是枪声没有如期响起，段崇光可能当场就要香消玉殒。
　　陆钊茫然地睁开眼，疑惑地拿起枪看了看，花口撸子铅灰色的枪管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光，静悄悄的，一副舍不得他去死的模样。
　　陆钊掂了掂枪身，突然发觉重量不对——他没有使惯林醉这款佩枪，但此刻他意识到，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消失了。
　　是林醉把它卸了下来。
　　“蓦如，你……为什么？”陆钊倏地睁大眼睛，愕然地回头。
　　林醉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像个沉默寡言的小媳妇，一只温热的手试探着，重新握住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纠缠。
　　那股冲动的劲头过去，陆钊突然就有点庆幸，自己还能活着牵上林醉的手。刚才一时头脑发热，竟打算一死了之，把自己媳妇扔给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真是混账至极，不负责任至极！
　　林醉抬起眼睫扫了他一眼，很轻，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对面神情复杂的段崇光，好半晌才徐徐道：“只剩一颗子弹，你总不会是为你爹准备的。”
　　陆钊那点儿心思，在林醉的眼里一览无余，而林醉，怎么可能给他机会自戕呢？
　　段崇光虚惊一场后，瞅着这个以死相挟的儿子，回过味儿来，不仅对刚才的话没有一丝悔意，反而恼羞成怒：“你翅膀硬了，敢死给我看！”他瞥了一眼那把不中用的枪，眼里露出轻蔑，“你还有什么花样？”
　　自从母亲死后，段崇光的性情日渐变得刻薄古怪，他的话在陆钊听来，比锥子扎在身上还难受。陆钊委屈、心酸，但倔强地沉默着，他知道，在刚才那一场闹剧后，他已经没脸再哀求段崇光网开一面了。
　　当着这么多人，段崇光有他自己要维护的威严、脸面，更何况，若今日放了林醉一马，往后在南京波诡云谲的政坛上，这事必将成为他身后暗藏的一支冷箭，后患无穷。
　　这个道理，陆钊不是不明白。
　　陆钊手上紧了紧，吸引林醉的注意，歪着脑袋问：“蓦如，游泳会吗？”
　　林醉立刻便了然，波澜不惊地答一句：“过黄浦江没问题。”
　　“陆钊，回头是岸。”段崇光也看到了这对年轻人身后的大海，波涛汹涌，翻腾出惨白的浪花，衬着海水深不见底的黑，他颤抖着指向陆钊，“为了一个□党分子，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吗？”
　　陆钊决绝地摇摇头，不愿与他多说，护着林醉一步步后退。黑衣人将他们三面包围，虎视眈眈，又不敢轻举妄动，像谨慎地围剿猎物的猎人，等待着段崇光的一声令下。
　　陆钊错开视线，不去看段崇光愤怒得扭曲的脸。直到退无可退，再往后，除了林醉，便是深邃的海。
　　“准备好了吗？蓦如。”陆钊问，手上使了点劲儿，捏了一把林醉温软的手心。
　　“嗯。”林醉坚定地回握。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做出这个决定，或许能活，或许会死，但只要能在一起，活着也好，死也不怕。
　　陆钊远远冲段崇光坦然地一笑，带着几分诀别的味道：“您保重！”接着便拉着林醉，转身，双双跳进了波涛滚滚的大海。
　　惊涛拍岸，夜海沉沉，一个浪头卷过来，他们便沉浮着消失了踪影。
　　段崇光愣了老半天，踉跄着奔上前，一把夺过身边人的枪，怒不可遏地拉开保险，冲他们落水的地方砰砰就是几枪，破口大骂：“逆子！逆子！”
　　其余的人却是暗中长长地松了口气，段厅长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这辈子没见他服过软，但让他们对陆钊动手，他们又把握不好力度，轻了，重了，都可能里外不是人。这下好了，问题把自己解决了。
　　雨骤然下大，海上浪翻波涌，越发阴沉可怖，段崇光发泄过后，整个人登时垮了，双手撑膝，弓着腰，可怜兮兮地望着海面出神。
　　田秘书撑着伞追上来，为他挡雨，被他一把搡开：“滚！都给我滚！”
　　田秘书好脾气地请示：“厅长，要不要派人去救？”
　　“你看着办！”段崇光看着是蔫巴了，发起火来还中气十足，“狗日的小兔崽子……”
　　他气的浑身哆嗦，骂骂咧咧地走了，一回身，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一头栽到地上。

　　当爹妈的，就不要干涉孩子的婚恋自由了，瞅把人给逼得都跳海了，太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