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27、第 27 章

　　陆钊冷脸站在手术台前，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瞅林醉，心里飞速盘算着。
　　硬起心肠，恶声恶气：“怎么，难道还要我求你吗？”
　　林醉打了吗啡，疼痛暂时止住，脸被擦干净了，苍白虚弱的样子，陆钊看了心尖就要疼，语带嘲讽地说：“在你供出同党之前，可千万死不得。”
　　林醉清醒着，闻言把脸扭到另一边，不回应。
　　陆钊一看，呵，脾气还不小，抱着手走到另一头，瞄了眼边上紧张忙碌的一群医护，弯下腰凑到林醉眼前，低声说：“你欠我太多了，想死，没那么容易。”
　　林醉撩起眼皮，眼神对上了，陆钊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清澈，却不见底。陆钊心跳乱了一瞬，听见林醉缓缓开口：“你要怎样？”
　　“我要你好好治疗。”陆钊盯住他，猛地伸手捏住林醉的腕子，一拧，从他手里卸下了一把柳叶刀，“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寻死觅活的。”
　　林醉心灰意懒，闭上眼：“你不用白费心思，我什么也不知道。”
　　陆钊冷哼一声，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就想跟他多说两句，随便起了个话头：“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你用鞭子抽的。”
　　陆钊脸一黑：“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些刀疤。”
　　林醉缄口不言，陆钊干脆坐在床沿上：“听说是北伐时受的伤，说起这个，你知不知道咱俩是同学？”
　　林醉不说话，算是默认，他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知道陆钊是段崇光的儿子，否则自己绝不会对他动心。
　　陆钊抛出去的话石沉大海，却满不在乎，冷笑道：“可惜了，作为黄埔同袍，咱们最后却没走上同一条道，现在你后悔了吗？”他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口吻说，“眼下的环境，对你们可真是太恶劣了，像你这种乱党，落到我手里都算是运气。”
　　说得倒也不假，进了调查科审讯室的犯人，只挨一鞭子便能送到医院的抢救的，林醉还是第一个。
　　林醉眼神复杂地看他，像看一个青葱的弟弟，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平桢，你知道，我不是乱党。”
　　陆钊的心潮荡漾了一下，他记得不久以前，这个人怯生生地叫他陆哥，骗得他兄爱泛滥。现在却躺在床上，沉静而坚韧的，唤他平桢。
　　你这只老狐狸，装嫩不知羞耻吗？陆钊忿忿不平地想。
　　陆钊知道自己抓住了某个点，能让这个闷葫芦打开话匣子，便故意反其道而行，语气轻蔑地拿话激他：“你不是乱党是什么？”
　　林醉没有正面回答，他垂下眼，“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他回忆起那场臭名昭著的血腥屠杀，“我的姐姐被枪杀，她当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和陆茵一样。”
　　陆钊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民国十七年五月九日，我住在济南的父母亲，还有八十岁的奶奶，先后死于日本人的屠杀。”林醉的眼眶充血，嗓音嘶哑，言语间罕见地露出激愤的神情，“身为军人，守土有责，是谁一味妥协退让，置无辜民众的生死于不顾？！”
　　陆钊无言以对，他从各种渠道获知过那些惨烈的故事，但他是段崇光的儿子，有那个时代最顺遂的人生，就连去黄埔，也是为了日后的政治前途镀金铺路罢了，他的人生，原本就不是从血与火中淬炼过来的。
　　陆钊心中酸涩，看着林醉，内心有种难以言说的凄凉，突然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
　　“蓦如……”陆钊想说什么，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他只想抱抱他。
　　但林醉又是个支离破碎的，不堪一抱的家伙。
　　“你安心治伤。”陆钊神情凝重地看着林醉，他原本忍不住想开口承诺点什么，一开口变成了，“我明天再来。”
　　林醉沉默了半晌，突然说：“我很抱歉。”
　　陆钊心头一热，望着林醉愣了片刻，摇摇头，眼角闪着来历不明的泪光。男儿有泪不轻弹，陆钊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匆忙地起身要走，就在他站起来那瞬，他听见林醉的一声惊呼：“不要！”
　　随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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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且写且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