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18、第 18 章

　　陆钊在曲里拐弯的弄堂里兜了无数个圈子，确定身后没有尾巴了，才谨慎地敲响了夏花弄7号的院门。
　　门环扣过三遍，陆钊守在门外，听见里边有脚步声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谁呀？”
　　陆钊听得吓了一跳，是云妮。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之前被林醉的消息扰得乱了心神，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云妮帮林醉送信，难道御弟的枕边人竟然是个潜伏的□党间谍？
　　他有过一瞬忐忑，但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见到林醉。
　　他压低声音贴着门缝回答：“蓦如在吗？是我，陆钊。”
　　没让他久等，门痛快地拉开了一个缝。他闪身进去，放眼瞧了一圈，独门独院的二层木楼，白粉院墙，青砖地，院中花台里有座嶙峋的太湖石，再往里，是一间雕花门紧闭的堂屋。
　　陆钊回头问身后的云妮：“弟妹，他在哪里？”
　　云妮指了指那扇门：“里边。”
　　陆钊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来不及多想，大步流星地跨过院子，连敲门也免了，直接伸手一把推开——天知道他有多么急不可耐地要见到那人！
　　与君一晤，虽死如生。
　　推门的刹那，他嘴里喊着：“蓦如，我来看你了！”随后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
　　然后看到堂屋昏暗的光线中，等待他的却是贺雄飞，和两排黑洞洞的枪口。
　　贺雄飞坐在客厅正中的圈椅上，好整以暇地夹着支雪茄，吸一口，皱着眉冲他笑，笑得很惋惜：“陆兄，我提醒过你，通共的罪，可是死罪。”
　　这招着实不算高明，陆钊一瞬间反应过来，垂下眼，冷冷地笑了：“原来贺兄在这里等着我。”
　　贺雄飞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侧的人把枪放下，严肃的、说教的口吻，与他八卦林醉的往事时判若两人：“陆兄，剿灭敌人固然很重要，但保持党国队伍的纯洁，更重要。这个道理，相信不用我多说。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钊牵动嘴角，浮出一抹苦笑，答非所问：“他真的受伤了？”
　　“你是承认自己通共了？”
　　“信上说他要死了，有几分是真的？”
　　“陆平桢，”贺雄飞简直有点疾言厉色的意思了，“我代表南京在问你话，请你注意——这不是朋友间的闲聊叙旧，你的回答决定了你的下场！”
　　“你们究竟抓到林醉了吗？”被盘问的人反倒不依不饶。
　　“陆钊！”贺雄飞一掌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唰地站起来，几步上前揪住陆钊的衬衣领口，威胁道：“你再装傻充楞，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办了你？”
　　陆钊瞧着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贺雄飞这是色厉内荏，越是回避问题，越说明他没有底气，抓不到□党，便来拿自己撒邪火。
　　陆钊心里有了底儿，一上午的焦灼顿时消了大半，他掰着指头扒开贺雄飞的手，从容地整理了被抓皱的衣领，说：“既然如此，我想问，陆某何德何能，能让贺队长费这般周折？”
　　“我们向来不枉不纵，如果陆队长只是一时受人蒙蔽，南京方面可以既往不咎。”贺雄飞踱了几步，暗沉沉的光影里，猛地回头盯住他，恶狠狠的，“但是，如果你对□党分子动了真心，那你的下场不会比他们好。”
　　陆钊摊开手：“有什么证据？”
　　“你既已出现在这里，还需要证据？”贺雄飞知道他要开始狡辩了，打算奉陪到底，“如果你非要证据……”他从西服衣袋抽出一本诗集，是林醉送的那本，翻开折了角的一页，看了看，实在念不出口，便朝陆钊晃了两晃，“这上面写的话，我想不会是陆队长的胡编乱造。”
　　霎时间，陆钊的心房好一场震荡，不是害怕，而是羞耻于那段随意写下的情话，正被贺雄飞捏在手中，作为他的呈堂证供。
　　他臊得慌。
　　贺雄飞故意眯着眼去辨认上头几行潦草的钢笔字，眉宇间一副被酸倒了牙的神情，他简直忍不住要倒吸凉气，没想到英俊潇洒的队长偶尔文艺一把，写出来的情书那个肉麻劲儿，真真是，不忍直视。
　　“这能说明什么？”陆钊脸红了，梗着脖子问。
　　他当然清楚自己写了什么，短短几行情诗里，他指名道姓，他直抒胸臆，他甜言蜜语，他如诉如泣，深刻而浮夸地演绎了一个风流浪子对一位窈窕淑男如滔滔江水般的倾慕之情，譬如什么我是水仙你是鲤鱼，我是飞蛾你是蜡炬……
　　贺雄飞：呕。
　　不过话说回来，陆钊这人，抛却立场不同，贺雄飞心底颇有几分欣赏，合上诗集，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陆兄，有句话叫情深不寿，何况你爱上的是你的敌人，万望好自为之呐。”
　　“人各有命，不劳贺队长挂心。”
　　“陆兄是党国栋梁，要做大人物，岂能被私情羁绊？”
　　“是吗？”陆钊笑道，“在这乱世，能做好小人物就不错了。”
　　贺雄飞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接过身后递来的手铐，亲自套在了陆钊的手腕上。
　　押解陆钊出门，贺雄飞走过云妮时，轻声说了句：“剩下的款子，晚上派人送去。”
　　陆钊背后陡地涌起一股恶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云妮，她低眉敛目，泥塑似的杵在那儿，平静的面孔没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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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迎来了愉快的端午假期，可以好（zhaun）好(xin)玩(jia)耍(ba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