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与太阳之子》Sun森森

68、第68章

　　第三天。
　　所有的应对机制都失效了，死亡数字甚至已经无法统计。
　　“露易丝，快！我们必须走了！”楼下传来父母的呼喊。
　　露易丝没有应答，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看着眼前那只趴在地上已经老迈至极的边境牧羊犬。它太老了，医生说它可能这几天就会逝世。
　　窗外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加油站水泄不通，人们听说那东西已经到小镇附近了，于是富人们把各种珠宝首饰乃至瓷器都装上了车，穷人们也打包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准备逃离。
　　他们还听说各国都已经封锁了国境线，禁止了一切航班。然而，有几个国家却在积蓄已久的政治与经济问题，包括某些不知名原因的催动下，对外发动了战争。原有的国际秩序彻底瓦解，大部分国际公约都成了一纸空文。
　　露易丝也要离开了。她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该往哪里去，只是绝不能待在这里了。
　　“安娜……”露易丝哽咽着摸了摸它的头。
　　她还记得15年前它刚刚来到自己面前的样子，它是那么小，那么聪明。
　　安娜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抬起了头，盯着窗外慌忙撤离的人群，不远处已经交通堵塞了。它看了很久，然后又转头看着露易丝。
　　忽然，它站了起来，回光返照一般猛地冲下楼梯。
　　“安娜！你要去哪儿？！”露易丝追了出去。
　　她在屋子周边疯狂地寻找，却已经失去了安娜的踪影。
　　父母也跑了出来:“露易丝，怎么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了！安娜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露易丝哭泣着。
　　父亲突然指着远处的树丛中:“在那儿！”
　　“安娜！”露易丝跑过去。
　　这片树林是她们从小玩耍的地方，安娜正躲在一棵树后，奄奄一息。但看到露易丝来了，它还是挣扎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安娜，快跟我们走吧！要来不及了！”
　　安娜向着他们的车叫了一声。
　　露易丝明白了。
　　她再次轻轻抚上了它的额头。安娜也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呜咽了两下，便靠在她的膝盖上，失去声息。
　　第四天。
　　某粮食基地。前方的麦田成片，还未成熟的青色小麦正在茁壮生长，但除了钱峰以外，这里却没有第二个人了。
　　几个小时前，那东西来到这里，将所有人变成了一地血水。可钱峰似乎是世所罕见的免疫者，竟毫发无伤。听说外面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死亡人数暴涨，而所有防治措施都宣告破产。照现在的速度推算，人类漫长的历史可能只剩下最后几天了。所以他打算献出自己的血清，以研发疫苗，甚至是直接用于治疗某些重要人物。他不知道是否来得及，但他还是通知了能联系到的所有级别、规模和地区的疾控单位、研究所、生物医药企业全副武装来接自己——毕竟他仍是携带者，现在可以算是一个活着的死神。
　　钱峰从小是个孤儿。听孤儿院的人说，他4岁左右家里发生了大火，他的妈妈把他从三楼抛了下来，邻里们用床单接住，可她自己却死在了火场。钱峰不记得妈妈的样子，只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怕火，或许就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吧。
　　长大后他成了基因工程的学者，在提高粮食产量方面颇有建树，于是加入了这个粮食基地的研发团队。
　　他虽是个孤儿，却并不是没有家人。他被这个国家养大，对他来说，这个国家就是他的家，所有人都是他的家人。可就在刚刚，他的许多家人都在他面前成了那副模样。
　　他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就算自己的血被抽干他也不在乎——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愿意跪下来求他们直接瓜分了自己，以最大限度地帮助延续人类的历史。他的家人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现在他打算把它还回去了。
　　他只想最后再看一眼这片不会再有人来的麦田。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个青黄不接的麦田，钱峰陷入了沉默。
　　他曾经时常会想，他与眼前的小麦同属地球生物演化史上最成功的物种之一，到底是谁驯化了谁呢？若说是人类驯化了小麦，可自农业出现起，智人这个物种就在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浇水、施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保障它们能够长得更加饱满高大，结出更多的种子，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可若说是小麦驯化了人类，农业的出现也确实让人类逐渐登上了食物链的顶端，成为地球的霸主。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那七个蛋白质已经向世界宣布了谁才是地球真正的主人，人类的傲慢长久以来只是一厢情愿，如今梦醒了。
　　钱峰抬起头。唉，太阳原来如此刺眼。
　　嗯？
　　他心中突然升起莫大的恐惧。
　　那不是太阳，那是由火焰组成的巨大的蘑菇云。
　　核爆！
　　一、二、三、四、五……
　　他还来不及数完，地平线各处带着滚滚浓烟的冲击波就震荡而来，扫平了目力所及的一切，将万物都化成齑粉……
　　第五天。
　　这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山上有一座无人问津的道观。
　　早上五点，东边的天刚微微亮起，道士起床。他就与平日一样，洗漱后开了山门，接着是打扫卫生，拜过祖师爷，上香磕头后上早课。诵经完毕后，他去斋堂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也就是一点白水煮挂面，放了点油盐。
　　接着他开始值殿，坐在进门处一侧的小桌子上，等待来人抽签，若有人抽签，他就会负责解签。当然，这里很久没人来了，眼下更是不会有人来，就连道观的道士都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一直坐到了中午，他去吃午饭。做了点清淡的豆角和黄瓜，他简单地吃了些米饭。这里的菜都是他自己种的，种类很少，常是清汤寡水。
　　不久后，他再次回到大殿。道士将宣纸摊在了桌面上，拿出一支简陋的毛笔，沾了点墨，一行一行重复地写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的字起初行云流水，可写着写着，却开始有些打颤，直到最后一行，已是歪七扭八，一点红色落在了纸上。
　　他用发紫的手擦去眼角流下的血，然后轻轻放下了毛笔，在大殿中央打坐。
　　他看向大殿之外，天色不再明朗，远处层层叠叠的乌云遮天蔽日，汹涌而来。它将半边的天都掩上了，一边黑，一边白，倒像个变了形的太极图。
　　惊恐的鸟群大片大片地从道观上空掠过，向远处飞去。道士不知道，这是一次全球性的不可逆的气候变化，但似乎这些祖先就曾经历过生物大灭绝的生灵更能察觉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时，一只惊恐的麻雀撞在了山门上，撞晕了过去。道士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紧接着，一只不知道从哪个动物园逃出来的波诺波猿经过了山门口，这个与人类只有1.6%DNA差异的生物也是鲜血淋漓。他看了道士一眼，没有什么反应，然后拎起了麻雀，一瘸一拐地往树上爬去。他爬得很艰难，似乎已经不太能做到这个几乎是他本能的事情。
　　但他最终还是爬上去了。他轻轻地抚摸麻雀，待麻雀醒来，他将手掌张开，让惊慌的麻雀重新飞走。然后，他趴在树枝上垂下长臂，渐渐没了动静。
　　道士闭上了眼睛，用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法……自然……”
　　他也没了动静。
　　第六天。
　　荒野上寂静无声，黑云压境，天空越来越低矮。高磊目光所至，能见度越来越低。这里变得十分寒冷，冷风呼啸，除了地上的枯草，已经看不见任何生物。
　　高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额头上是密集的汗珠，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把一包压缩干粮往嘴里送。他眼中有几许泪滴滑落，却没有一丝哭声，就如周围的环境一样安静。他像是有些不甘，也像是有些不屈，似乎心智已经在破碎与崩溃的边缘了，但也许，根本没有任何诗人能完整地形容出此刻他的眼中有些什么，或是在看着什么。
　　他只是睁大着眼睛，用浑身的力气狠狠地咬碎那块压缩干粮，一口接着一口，全部嚼碎吞下。
　　他不过就是个刚入伍了一年的新兵。他不知道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世界就突然变了样。他作为轻步兵，与战友接到作战命令后一同出发，但还没到达指令地区，整个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从最后接收到的无比荒谬的信息来看，各国各个级别的领导人似乎都开始大面积失踪或死亡。简而言之，人类的社会几近瓦解了。而再之后，人造卫星也一个个失去信号，高磊也因此与外界断了联系。
　　吃完干粮后，他茫然如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他接到的最后一个指令是继续迎敌，因此他还要翻过前面那座山，继续往前走。
　　第七天。
　　一群人在荒野上游荡。东边，反常的板块运动让这里出现了一座新的火山，熔岩四处蔓延；西边，不知从何而来的洪水铺满了地平线，波涛汹涌，连续不断；脚下，大地崩解，裂痕密布；头上，黑云盖顶，雷霆万钧……
　　这里仅有立锥之地供他们暂时栖身，却没有人知道该往哪里逃亡。今天是一次月全食，但平流层快要完全被尘埃掩盖了，他们只隐约看到云层的间隙中有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然后，那血月中心，渐渐显出一个人影，降落下来。人影的左眼全白，右眼全黑。那人姿态优雅而庄严，可所有人看到他都是一副像是看到了鬼的样子。
　　与此同时，无数台战争机器从四面八方出现，向这里走来。
　　人群看着这些奇怪而庞大的机械，感到了巨大的危险，一时惊恐万分，四散奔逃。
　　唯有赢煌留在原地。
　　那人影走到近前，睥睨着他。
　　赢煌问:“就是你引发了这些灾难？”
　　“你们认为我带来了灾难？不，我说了这是一份礼物。”
　　“岂有此理！”
　　“灾难来自人类。而我，是在拯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