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Leaticia

31、（二十五）下

　　那次饭局过后，姚劲对我的态度有了些微的改变，见了面虽然还是不说话，起码眼神不再那么冷漠鄙夷。我后来听同事闲聊才知道，姚劲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升到我这个位置，打算升职以后就跟女友求婚，哪知后来位子没了，而女友也跑了。

　　过了两天公司里发生一件事：有人在旗下一家超市买了一箱自产品牌的矿泉水，明明写着保质期是十月底，却发现其中好几瓶水的瓶底有奇怪絮状物，当下就拿到超市退货。当时的值班人员态度不太好，并表示只有出示医生证明是喝了此矿泉水引起身体不适，才给退换和赔偿，他还对顾客说：要不你在这里喝给我看，你如果喝了就倒下那我立马赔给你。顾客一怒之下只好向媒体反应，记者接到报料后悄悄地在本市各家连锁超市购买此矿泉水，都选了保质期十月底的这一批，发现总共有30%的产品瓶底都出现少量不明絮状物，经化验这些沉淀物的出现是因为水已完全变质。

　　一时间，报纸上全是□□。在这个食品安全隐患不断被提起的年代，这样一则新闻无疑是将公司推到了顶峰浪尖，各种批评迎面而来：外资超市同样诚信破产，产品监管不严，企图愚弄大众，服务人员态度傲慢。

　　这件事报告到公司后，威廉当下发了很大的脾气，当晚就召集部门开会，要求所有自产矿泉水马上全部撤柜，同时彻查品管环节，公关部又连夜讨论应对策略。老板忙我也跟着他忙，这天到了凌晨十二点，办公室里还是灯火通明。

　　一点钟的时候，我去产品部找姚劲要份资料，同事说他在会议室跟公关部的人开会，我又跑到会议室，陈晓雅正跟一堆同事开会，见到我说了句“姚劲大概在休息区”又忙开了。我再走到户外的休息区，只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抽烟，手上似乎还拿着个东西，我走近了才发现是枚戒指，戒面上的钻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你也就这点出息。”我冷冷开口道。

　　他一侧身看到了我，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沉声道：“说谁呢？”

　　“这里还有别人吗？”我轻蔑地笑，“威廉要看产品目录，要我来拿。这个时候大家都忙开了，你倒是好兴致！”

　　“你个小丫头得瑟什么？！不过是靠姿色让威廉对你另眼相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一听，一把上前揪住他衣领。

　　姚劲似乎被我的力气吓一跳，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身高大概176，我穿着高跟鞋几乎跟他齐平。四目相对，我一字一字地对他说：“我从来不靠姿色吃饭，我靠的是努力！我在哈佛读书时每天只睡四小时，我当初知道要回国苦练中文两年，我找这份工作花了整整四个月时间，这四个月里我的面试机会很少，所以一有面试通知我通宵准备好几天。我也从来不知道还有你这号内定人选，就算知道我也会凭实力跟你竞争。不过就凭你刚才那点出息，我想你一样会输！”

　　说完我放开他转身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威廉要的文件还是没拿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再去产品部，还没走到那里，一个同事跑过来将一份资料递给我：“王小姐，这是Jim要我交给你的。”

　　正是我要的产品目录，总算他还有点自觉性。

　　这晚一忙忙到了早上四点多，威廉叫我回去休息一下，我正考虑是回去还是干脆在办公室小睡一下继续上班，碰巧在走廊里又遇到姚劲，看到他我别过头就走，没想他叫住了我：“Maggie！”

　　“What？”我不情愿地应道。

　　“刚才……对不起。”

　　我看他一眼，过了两秒，还是点了下头：“算了。”

　　“有空吗？我请你喝一杯。”他指指旁边的饮料机。

　　我心想反正也别想睡了，就从他手里接过一瓶咖啡饮料，跟他一起走到了休息区的露台。

　　加班的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露台上一个人没有，清晨的空气清澈，站在这里往下看去是城市里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这个时候还早，只有稀疏的车辆偶尔经过。

　　“你大概也听说了，我跟女朋友最近刚分手。”他开口说道。

　　“分手就分手，有什么大不了？”我不以为然地说，“我之前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了十几年，努力考上哈佛就为了能跟他一起读书，毕了业又陪他满世界跑，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最后发现他还是不爱我！我想我应该比你惨吧，你总还跟她好过一场。”

　　他被我的话吸引，问：“那后来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离开他咯。”

　　“你为他付出这么多年青春，什么也没得到，就这么走了？”

　　我失笑道：“什么叫我为他付出这么多年青春？如果不喜欢他我的青春就一定更好过吗？在最好的那几年里，我选择追随自己喜欢的人，也努力去让他喜欢，即使最后失败了又如何，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没有白过。”

　　他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我，过了会儿才说：“竟然还有你这种女孩子，不愧是在国外长大的。”

　　我笑笑，低头喝了口咖啡。

　　“我是武汉人，武汉你知道吗？中部的一个城市。”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我在武汉出生，到北京读大学，毕业后又来申城工作。这是我的第二份工作。刚进公司时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琳琳，她比我小六岁，是本地女孩子，娇滴滴的，很漂亮很会撒娇，也很作。刚交往时我就知道我跟她性格不是很合适，她很需要人呵护很细腻敏感，而我比较大大咧咧，不是很注意小细节，但没办法，爱都爱了。这五年多来，我们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架，每次其实都是很小的事，总是莫名其妙就吵起来，吵完了没多久又和好，基本上都是我去求和的，我想我是男人，又比她年纪大，应该多让让她。”

　　“琳琳在证券公司底下的营业部工作，工资不高，不过他们这个营业部位置比较特殊，那些投行要发行新股必须在她们那里开户登记，她就是这样认识了那个男的，对方的父亲是□□的领导，他自己在中金，标准的太子党。琳琳她们公司去年效益不好，年底时营业部就要求员工买基金拉业务，她本来不是业务人员，但迫于领导压力也没办法，就来跟我商量。领导给她们的指标大概需要三十万现金，买了起码放三个月，如果拉不来这笔业务她的饭碗可能就难保。我当时手上是有这笔钱，但已经打算交房子的头款。我没告诉她我买了个房子，还想趁她下个月生日的时候告诉她并给她一个惊喜。琳琳家里条件并不好，她妈妈几次问我何时买房子，何时打算跟琳琳定下来。我们早就见过双方父母了，我爸妈对琳琳也很满意，所以房子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我安静听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这三十万我就没拿给她，她当时很失望，说这种关键时候我都不帮她，一点都不爱她，我心想我攒这笔钱多不容易啊，还要买房子给你住房子还要写上你的名字，一冲动我们俩又吵了一架。但我知道这笔钱对她很重要，她自己家里估计是拿不出，所以吵完架我赶紧跟父母、亲戚朋友打听，看看能不能大家凑一下应个急，反正就三个月。就在我到处筹钱的时候，琳琳有天突然说不用那笔钱了，我问她原因她又含糊地说领导说指标够了。我后来才从她同事那里知道，是那个男人帮她垫上的。”

　　“我是早就知道那男的在追她，但我想琳琳不是那种人，我跟她虽然常吵架但毕竟好了这么多年，双方父母也早见过了。那段时间琳琳有点奇怪，她生日那天听说我买了房子并没显得很高兴，反而有点心不在焉，后来她问我什么时候买车。我心想，我跟她现在都坐地铁上班，周末大多在城里活动，开车也不方便，就说再等等吧。她又追问我好几次到底什么时候买，我那时以为自己快要升总经理特助了，想升了职工资也会涨不少，到时买个车也不是负担不起，就说等我下个月升职了就买车。还没等到下个月，有天一个同事问我是不是买车了，说看到琳琳开着一辆新本田。我一想大概是她朋友的车她借来开吧，琳琳驾照考出没多久，这时候的人最想开车。后来问她，她的确说是朋友借给她开，但奇怪的是她一直没还给人家。最后我才知道，是那个男的买了这部本田，没说送但可以让她无限期使用。那男的要在申城做个金融项目，要待好几个月，正式对她发起攻势了。”

　　“所以你就主动退出了？”我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主动退出，而是琳琳无形中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时她突然要我给她买名牌包，买首饰，又说要去希腊的那个什么岛度假，我工作忙得根本没办法休年假，而且我的积蓄都拿去买房子了，再接下来交房了又要开始装修，哪有钱给她买奢侈品？她听了就不高兴了，说我从来没送过她什么贵重礼物，说我不重视她。我没送，结果有人送了。”

　　“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大家心里有了隔阂相处起来自然没那么融洽，最后一次吵架后她又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次我没去求和。我也觉得累了，心想就先这样吧。没过多久，就听说她跟那个太子爷公开在一起了。”他一脸地讥诮。

　　“你没再去找她？这么多年的感情，没有再争取一下？”

　　他淡淡苦笑：“还有什么好争取？再多的感情也抵不上金钱的魅力，何况那男的长得也挺帅，还是国外一名校硕士毕业，我有的条件他都有，我没有的他也有，还有什么好争取？”

　　“当初迁怒你了，对不起啊！”他又诚恳地说道，“ 没能升职我其实也不埋怨，只是看到一个这么年轻貌美的坐在原本该是我的位置上，顿时心里不平衡，还以为你是靠关系进来的。”

　　“我一个外国人能有什么关系？”

　　“后来看你天天在办公室里加班，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也丝毫不抱怨，那天晚上跟我表舅喝酒也是……”他偏头打量着我，微笑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儿。”

　　和姚劲说完话后，我思绪混沌地回家，没想竟来到了林峻彦的公寓，我拿着他给的门卡打开大门时才发现。

　　天还未亮，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走进卧室脱了衣服便躺在他身边。他本来趴着睡，一个翻身就将我搂进了怀。

　　“你不看看是谁就抱？”

　　“除了你还有谁？”他仍然闭着眼，脸埋在我肩头说道。

　　“峻彦。”我轻喊道。

　　“嗯？”

　　也许是我一直没说话，他突然睁开眼，打量着我问：“一晚上没睡？干什么去了？”

　　“通宵加班。”

　　“那现在好好睡一觉。”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刚才听了姚劲的一番话让我心里沉甸甸的，想要跟他说些什么。

　　“怎么，又受了什么刺激？”他这下彻底醒了。

　　我索性将姚劲跟我说的都跟他说了，这一说说到天大亮，末了我才说：“你相信吗？他们居然就这样分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居然抵不过三十万和一部车还有那些什么珠宝首饰！”

　　他听完很平静，反问道：“如果你是琳琳，你怎么办？”

　　“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有人雪中送炭当然应该感激，但谈感情是另外一回事！肯花大钱就一定是爱？不舍得花钱就是不爱？中国人不是常说情义无价，那为什么还用钱来衡量爱情？”

　　“谁说情义无价？”他感叹道，“在这个年代任何东西都有价。”

　　这天下午上班时我还在想姚劲的故事，怎么想都觉得很闷。晚上林峻彦来接我一起吃饭，去了一家我一直念着想去的餐厅，我却吃得兴意阑珊。

　　“等下吃晚饭我陪你逛逛吧。”他突然说。

　　“哎？”我惊讶地抬头，“你不是不喜欢逛街？”

　　“我看你今天这么没精神，去逛逛吧。你每次逛街回来心情最好。”

　　晚饭后，我们走进附近的一个商场，我很快发觉这是个奢侈品云集的地方，正想要走，这时经过一家店，我被橱窗里的一只粉色菱形格皮包吸引，不由多看了几眼，他见了便说：“进去看看吧。”

　　他推着我走进店内，妆容精致的店员快速打量了我们一番，很快笑盈盈地将那只包递给我看。我望着它，想起这个包包一直是我每年wishlist上的第一名。所谓的wishlist就是陈列你很想要但不一定都能得到的礼物的一张清单，是一种美好许愿。这个包包便是，它一直被时装界誉为女人们最想拥有的包，它精致而女性化，让人一眼就爱上，可是价格昂贵。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送你。”

　　林峻彦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他看我一眼，立刻掏出信用卡递给店员，那店员竟然也丝毫不觉突兀，接过卡便走回收银台。

　　“等等！我并没说要买！”我拉住他的手说道。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Chanel？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提前送我生日礼物吗？”我问，“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呢。”

　　“现在送现在的，生日再送生日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店员不由对我笑。

　　就这样，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礼物摆在了我面前。当店员小姐拿出一只簇新的包包给我看，我轻轻抚摸着表面精致细密的纹路，感受着那高级小牛皮特有的光泽和淡淡皮质的清香，在店里闪亮灯光的照耀下，竟有一瞬间的恍神。

　　“既然来了多逛逛吧，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他又说道。

　　机灵的店员立刻上前为我作推荐，最后我选了一件衬衣和一串项链，这次想自己付，却又被他抢先。

　　“平时你自己逛街我不管，今天既然陪你来就没有让你掏钱的道理。”

　　“小姐，你男朋友很体贴哦！”店员小姐微笑着说。

　　“两位都长得那么好看，很相配，很幸福哦！”另一位店员也说道。

　　我低头笑，转头看向林峻彦，他也正笑睨着我，眼神温柔。

　　“对不起，今天让你破费，”我只好说，“还有，谢谢！”

　　“那你高兴吗？”他看着我问。

　　“当然！”我点点头，看着那只包包被精致地包裹起来装进袋子，然后递到我手上。从这刻开始，它真正属于我。

　　“你高兴才最重要。”他搂过我说道。

　　我们在两名店员艳羡的目光下离开了这家店。走到外面，我回头看了眼那个双C标志。不知道的人只当它是个符号，而对于知道它的女人们来说，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亲爱的，你说得很对。”我低喃道。

　　“什么？”林峻彦没听清我的话，低头问道。

　　“没什么。”我摇摇头，挽着他的手掠过一家家精品店，看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在其中流连。

　　他说的很对，虚荣心人人都有。谁也别觉得自己比别人清高。情义也许无价，可是在这个完全被物质化了的社会中，我们都企图用有价的东西换无价的真情。没有了这些价格，真情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