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Leaticia

18、（十五）

　　下雪了，而且还是暴风雪。在温哥华这个被誉为全加拿大气候最宜人的城市，今年冬季也遭遇了大规模的暴风雪。

　　我怔怔望着外面漫天漫地的雪，耳朵里听着整点新闻的播报。新的一年，美国失业率再创新低，次级债的影响还没完全过去，又迎来“侵占华尔街”的抗议示威；众多跨国公司纷纷开始全球裁员，美国经济真正进入寒冬。与此同时，加拿大的经济虽没有明显滑坡，但很多公司也开始裁员。欧洲的形势就更差了，多个国家债台高筑，政府无能为力，市民天天上街游行。

　　在世界其他国家纷纷遭遇经济危机的同时，中国和印度正在迅速崛起，因此西方媒体给它们起了个总称——Chindia。

　　接下来全是关于中国的报道，看起来的确经济形势一片大好。难怪离开中国前还有朋友对我说：如果真想要发展，在国内机会要多很多。

　　可不是么，回温哥华找工作也有三个月，假期都过完了，眼看就要进入二月，仍然没什么好机会。

　　工作的事让我隐隐生烦，另外一个人让我想起来更心烦不已。

　　自从上次看球赛晚上通完电话，我和林峻彦便再也没有联系。可他说过的话，却让我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里都隐隐怀着期待。

　　现在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下意识地搜索相似的身影。有一次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看到旁边一辆车的司机跟他极象，于是我一直跟在后面，结果车一路开到了几百公里外，等再开回家已是半夜。还有一次在超市看到相象的背影，我追着他一路跑到出口，结果被保安拦下差点被当作小偷。夜晚更是常常梦见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让我的睡眠质量逐渐变差。

　　我低头叹息，明明说过要忘记他，却总不由自主地做着相反的事。

　　大雪过后是个晴天，Jason带着女朋友安娜回家来，全家人一起到滑雪度假村过周末。

　　何阿姨和陈叔叔也来了。在妈妈和陈叔叔的鼓励下，何阿姨打算初试滑雪。

　　“Maggie滑得很好，我让她教你。”妈妈对她说。

　　我手把手地教何阿姨先在平地上慢慢往前移动。毕竟是初学，这样对她来说也不容易，好几次都不得要领地滑倒，我连忙上前扶起她。我想我真不是个好老师。

　　“Maggie，真不好意思，看我笨手笨脚的，都耽误你的时间了。”何阿姨满怀歉意地说。

　　“没有，是我不太会教。”

　　“我看已经有点进步了嘛，比刚开始强多了！”陈叔叔走过来笑着说道。

　　“好了Maggie，有老陈在，你去玩吧！老让你陪着我也挺无聊的。”

　　“没关系……”

　　“去吧，听你妈妈说你很喜欢滑雪，放心，何阿姨我来照看。”陈叔叔对我说道。

　　“那好，我过会儿再过来。”我对他们说，很快坐了缆车来到山顶。

　　滑雪确实是我最爱的运动之一，因为刺激。从高处直下的那一刻，心脏紧缩，飞驰而下，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有种可以飞起来的感觉。

　　右侧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过我急速冲去，我无意一瞥竟无法收回目光。

　　是他吗？背影真有点象。从没见过他滑雪的样子，是否也这么好看？

　　一闪神，脚下竟失了平衡，眼见要冲下大斜坡，我身一侧，纵身跌进了旁边的雪堆。

　　躺在雪堆里的我一动不动，只用双手蒙着脸，半晌，才又站起身。

　　回到度假山庄梳洗完，我一边走向餐厅一边给吉娜打电话：“我觉得我快疯了！我居然在滑雪的时候想他，还摔了一大跤，要再不小心一点，脊椎都会摔断！”

　　“天哪，你没事吧？”吉娜在那头担心地问。

　　“还算幸运，没什么事，”我说着不禁叹气，“你说我这样下去会不会精神失常？”

　　“呵呵……既然这样，不如打电话给他！”

　　“我……”已经到餐厅，只见何阿姨一个人坐在那，她一见我来便朝我招了下手。

　　“我晚点再打给你。”我挂了电话向她走去，同时问道：“其他人呢？”

　　“你妈妈还在梳洗，你爸爸和老陈在外面抽烟呢。”

　　至于Jason和安娜，则不知躲到哪里玩去了。

　　“Maggie，你能帮我看一下吗？这个照片要怎么发送？”何阿姨将手机递给我，“老陈刚给我换了个智能手机，太高级了，我都不会用！”

　　我拿过宽屏幕的手机看了下，然后说：“按这里先选择发送人或输入邮箱地址，然后再按一下就可以了。”

　　“哦。”

　　我看见她的发送人是“儿子”，再看看发送的照片，原来是刚才滑雪时拍的，何阿姨站在雪中笑得很优雅，不禁对她说：“这张照片拍得很好啊！”

　　何阿姨笑了笑说：“老陈帮我拍的，我也只能拍张照摆弄一下姿势。哎我忘了，这手机不能输中文呢，你能不能帮我写两句英文？写什么都行！”

　　我接过手机望了望窗外，已是傍晚，远处白雪皑皑的落基山脉笼罩在一片暮色中，泛着淡淡的蓝，看上去宁静而悠远，就用英文敲了一行字：大雪过后，美丽的一刻。

　　何阿姨听我一解释，觉得很好，高兴地发送出去。

　　没多久，短信来了。

　　“这么多字啊，英文字可真小，看都看不清楚！你再帮我看看。”她又将手机递给了我。

　　我一看便大声笑了出来，上面用英文写着：哪来的雪中美女，记得介绍我认识。

　　“真是没正经，连我都敢消遣！”何阿姨又气又笑地说。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妈，英文进步很快啊，都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了。”刚接起时，我在旁边听到了第一句话。没想到他的声音挺好听的，有些似曾相识。

　　“那当然了，我有高材生帮我呢！”说着，何阿姨朝我递来一个得意的眼神，我朝她笑了笑。其他人还没来，我坐着听她跟儿子讲电话。

　　“你怎么还不睡，你那里都凌晨三点了……最近怎么搞的，你在烦什么？ ……那我就不问了，反正你这么晚不睡，心里想的肯定也不会是我这个老妈。”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何阿姨也笑着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谁在我旁边？那真是个美女，你想认识吗？……你已经认识怕了？谁叫你还不定下来，他们估计还会不停想法子给你介绍女孩子 ……不是我幸灾乐祸，你看，你现在不也尝到孤枕难眠的滋味了……”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电话很快断了，何阿姨叨念了一句：“每次一说到这个就转移话题！”

　　“怎么了？”妈妈牵着牛奶走了过来。

　　“哦，在说我儿子呢，刚才跟他通电话。对了，他春节要过来呢！”何阿姨高兴地说。

　　“上次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也搞不清楚他，上个礼拜突然说要过来看我，之前他都帮我订好三月份回去的机票了。他最近也不知在烦什么，问他他又不承认。”

　　“他能过来不是很好嘛，你正好也想念儿子，一家人可以一起过个年。”

　　“是啊。”

　　“对了，”妈妈又说道，“今年农历年三十正好是我生日，我们家打算搞个聚会，也不是为过生日，就是想趁这个机会邀请些朋友一起守岁过新年，到时你们要来啊，叫你儿子也一起来！”

　　“好啊！大家聚在一起过年更热闹！”

　　随后大家在餐厅里用自助餐。陈叔叔对我说：“刚才我远远地看见你滑雪，滑得真不错啊！”

　　“是啊，我也看见了！”何阿姨笑着称赞道，“水准很高呢！”

　　“阿姨，那你看见她摔跤了没有？”Jason将头凑过来不怀好意地说。

　　“啊？你刚才摔了？”妈妈惊讶地问，“没事吧？”

　　“没事，我……”我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我哥抢白：“她看帅哥看到摔了个狗吃屎！”

　　“我没有！”

　　“Maggie不是为了看那帅哥，”安娜帮我说话，“下山后我看见帅哥跟Maggie搭讪呢，她都没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两眼发直地盯着人家？”

　　“我说了我没有！”我瞪着Jason，“还有，你既然看到了干吗不过来救我？”

　　“我看你很快站起来走了。再说了，你哪需要人救，你是无所不能的女超人啊。”

　　我懒得理他。

　　“年轻人多就是热闹啊。”何阿姨突然说了一句。

　　“他们两从小就吵吵闹闹的，小时候在一起还打架呢！”妈妈说道。

　　牛奶蹭了过来，毛茸茸的头不停地蹭着我的小腿，我笑着蹲下来逗它玩。

　　“这小狗还真乖，几岁了？”何阿姨问。

　　“六岁了，都还没□□过，快成老姑娘咯！”

　　话说完，妈妈的眼神竟然往我身上轻轻扫过。我一愣，又瞥见Jason低头猛笑，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我是笑牛奶，不是笑你！”说完，他继续闷笑。

　　我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Maggie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凭她的条件不愁没男朋友，刚才就有好几个男人在打量她呢。”安娜笑着说。

　　“我们家牛奶也是这情况，每次出门那些公狗看到它就不停的吠，可它对它们也是理都不理。”Jason说完忍不住狂笑，大家也都乐了。

　　“Jason，你太过分了！”我生气地补踢了他几脚，随后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站起身说，“我懒得理你，拿甜点去！”

　　“我也去！”他竟然跟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

　　我正在取巧克力马卡龙，听到他的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怎么回事？”

　　他索性放下手里的盘子，双手交叉在胸前打量着我：“你刚才滑雪时在想什么？那条滑雪道我们从小玩到大，你居然还会这样摔下来？”

　　“你不是说我在看帅哥吗？”我笑着回他，心里却无奈地叹息。

　　“还有你最近怎么回事，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可能因为找工作不顺吧。”

　　“只是这样吗？”他不相信地看着我。

　　我的手一顿，看向他，微笑了下，说道：“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

　　是啊，解决得了的问题才叫问题，解决不了的，只能交给时间，时间会让一切都会过去。

　　话虽然这么说，当我数不清第几次梦到林峻彦而醒来时，心情闷得不得了。寒冬的清晨，我顾不得外面湿重的雾气，穿上运动外套便去跑步。不知跑了多久，累得再也跑不动了，才走进附近的公园里。

　　此时的公园里很安静，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听见有人说：“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抬头一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站在我面前，似乎也是来晨跑的，我连忙说：“当然可以。”

　　老伯手拿着一杯纸咖啡坐了下来，同时感叹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我一望天，不知何时雾气早已散去，久违的太阳出来了。

　　“你怎么了？不喜欢好天气吗？”他转过头看着我

　　“不是，”我淡淡摇头，“我只是……有些烦恼。”

　　“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我帮不上忙，但可以做个很好的倾听者，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现在……没有男朋友，没有工作，真是个没有前途的女人啊。” 我自嘲地说。

　　“千万别这么说！你看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你就象这初升的太阳，人生才开始呢。不象我，活到我这个岁数，真的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人们不是说真正的人生是从六十岁开始的，那您也可以算是初升的太阳。”

　　老人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然后说：“就算从六十岁开始，我也早不在起跑线上了。”

　　“可您一点都不老，真的！看起来顶多四十岁！”我笑着讨好他。

　　他听了更是笑容不止，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

　　我低头轻叹：“我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

　　“我们离得太远了，我一直不相信远距离的爱情可以长久，既然这样，又何必开始。”

　　“那他知道你爱他吗？”

　　“不，他不知道。”

　　“你应该告诉他，孩子，”他对我说道，“去告诉他，也许他也爱你，他也想和你在一起，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想办法。”

　　我一怔。

　　“你不敢告诉他吗？”他又问。

　　“我……”

　　“去对他说吧，错过真爱是件可惜的事。何况你长得这么迷人，我想他如果还有点头脑的话，一定会选择你。”

　　我听了不由笑了起来，他也笑了，随后拿起手里的咖啡对我说：“我每天早上跑完步都会去对面的咖啡店买一杯拿铁，今天我把这咖啡送给你，看，我还没开封呢。”

　　“不，谢谢，您还是自己享用吧。”

　　“拿着吧，这家的拿铁做得很不错，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我在他和蔼的笑容中接过咖啡，说道：“今天是中国农历除夕，希望今晚的我有勇气打电话给他。”

　　“一定可以的，祝你新年快乐！”他拥抱了我一下，还用生涩的中文讲了句“恭喜发财”，我笑着起身与他告别。

　　回到家，正赶上全家一起吃早餐。妈妈一坐下来就说道：“昨天晚上我去超市，看到何曼娟和她儿子了，听说前天刚从国内过来。”

　　“是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她儿子很不错啊！”她的语气赞叹不已。

　　“怎么个不错法？”我问。

　　“长得又高又帅，为人谦让有礼，还一直感谢我抽空陪他妈妈，后来看到我买的东西太多又主动过来帮我提到车上，真的很不错！”

　　我没说什么，心想英国回来的男人似乎都很有绅士风范啊。

　　爸爸开口问道：“今晚他们一家都会来吧？”

　　“嗯，都会来。”

　　因为晚上家里有party，早餐后大家分头去忙了。下午时分，Jason和安娜也从西雅图赶了回来。

　　到了傍晚，一切准备就绪，客人们纷纷到来。妈妈忙不过来，要我帮忙招呼大家。

　　来的大多是从小认识的长辈，还有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我听到有人说：“时间过得真快，Maggie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她刚开始走路的样子呢！”

　　“可不是嘛！再过两年他们的下一代都要出来咯。”

　　吉娜一家也来了，她一见到我就把我拉到一边，兴奋地说：“你知道吗？彼特昨天向我求婚了，我们打算今年春天结婚。”

　　“真的吗？太好了！恭喜你！”我高兴地与她拥抱。

　　“亲爱的，我把我的幸福分给你一些，希望你也能很快找到你的意中人！”她对我说道。

　　“谢谢！我但愿我会。”

　　很快何阿姨和陈叔叔到了。何阿姨今晚穿了一袭暗红色旗袍，整个人看来优雅迷人，我连忙说：“何阿姨今天很漂亮！”

　　“你才漂亮呢！”她笑着打量我，“身材好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我发现就他们俩人，正想问，何阿姨说道：“哦，我儿子也来了，他在外面，等下就进来。”

　　我将他们迎进客厅，再走向玄关时，掠过一旁的窗户，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寒风中，穿着黑色外套的他正微仰着头打电话。

　　好像啊，怎么会这么像他！我一拍自己的额头，近来认错人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只当是自己又一次的错觉。

　　门铃响起，我立刻去开门。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来者脖子上的灰蓝格围巾，我怔怔望着，感觉非常眼熟，而后想起那是我在美国曾送给林峻彦的那条。

　　我抬头看向他，心突然狠狠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