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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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下楼喝水，不意看到爸爸坐在餐桌前喝酒。
“女儿，来，陪爸爸喝一杯。”
我走过去，爸爸一边为我倒酒一边说道：“你别怪你妈妈，她其实是担心你。你回来以后总待在房里，她以为你心里还放不下，怕哪天雷云一个电话你又奔过去了。”
“我不会，雷云也不可能那么做。”我淡笑着说。
“那就好，你妈就担心你一条道走到黑。”
“我有那么头脑不清吗？”我顿了下，又说道，“昨天是我态度不好，可说实话，妈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受不了，我都不明白你怎么能够忍受她这么多年。”
“呵呵，”爸爸缓缓笑了，“你跟你妈的性格有些方面很像，所以你们两只要相处久了就吵架。”
“我的个性有这么糟糕吗？”
“你觉得你妈的性格糟糕？可你看我跟你妈妈这么多年来吵过几次架？”
“那是她运气好，碰上了你这么好脾气的人。”
“你妈当年选择跟我在一起时，我可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爸爸回忆道，“所以你外公坚决反对，可你妈决定的事是不会变的。那时我们也真穷，尤其刚到加拿大那会儿，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却一句怨言也没有，她也说她从来不后悔跟了我。过了好几年，我们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可妈妈还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像你这么好的男人。”
“你以后也会遇到的，”爸爸意味深长地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对你有感情了，就会包容你的所有缺点。”
第二天一早，我晨跑回来发现妈妈已在厨房里忙碌。
“妈，一大早在做什么好吃的？” 我走上前故作轻松地问。
妈妈回头看了我一眼，指指锅里的煎蛋：“给你做培根蛋堡，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吃？”
她昨天还那么生我的气，今天却一早起来为我做早餐。
我于是亲昵地将头靠在了她肩上，轻声说：“妈妈，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那样说话，你别生我的气。”
妈妈脸上的表情顿时柔软，推了推我说道：“好了好了，赶快去梳洗一下来吃早餐，冷了不好吃。”
等我再走进厨房时，全家都已坐在了餐桌前。Jason指指我面前的培根蛋堡说：“听说你现在早餐就爱吃这个，这是不是叫做培根蛋堡控？”
我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妈妈做的蛋堡很好吃，但依然感觉少了什么，依然不是他做的味道。
为什么必须是他做的味道？我问自己。
每次吃到蛋堡，我总是无法抑制地想起他为我做蛋堡的那个初冬的早晨，他在厨房里忙碌，而我在身后静静望着他，四周是咖啡的醇香，连空气都带着香甜。
如今我一次次尝试着自己做，无非是想重温那一刻的幸福。是的，跟林峻彦在一起时，那种感觉应该叫做幸福。
“一个人在想什么，怎么不吃了？”妈妈问我。
“哦，没什么。”我回神，盯着手上的蛋堡，又看看眼前马克杯里的伯爵红茶。曾几何时，一贯喜欢的咖啡换成了红茶，这些习惯到底是何时养成的？
“听说妈要介绍一位剑桥的博士给你认识？”Jason问。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了看爸妈的神情，才说道：“我现在没心思相亲。妈，你还是去跟何阿姨解释一下。”
“人家也不见得愿意见你。”妈妈开口道。
爸爸抬起头问：“为什么？”
“何曼娟说她儿子春节不过来，可能太忙走不开。人家在国内开公司，有钱有貌，三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没女朋友？”
“那就好。”我放心地点点头。
“算了，既然你不想我也不逼你了，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
我对妈妈露出感激的笑容，她没辙地看着我。
“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Jason问我。
“有一些机会，但都不怎么样。圣诞节来了，所有公司现在已停止招人，只好等明年再说。”
“那也好，先准备过节吧！圣诞，新年，今年春节也来得早，等过完年再说。”爸爸说道。
“是啊，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妈妈也说，“身体也养养好，以后工作起来又没日没夜的。”
也只能这样了。
“好了，我要先走，今天约了何曼娟一起逛街。”妈妈说着站起身。
“你跟她还挺有话聊？” 爸爸问，“昨天也是跟她一起吧。”
“是啊。她人真的不错，还邀请我们改天一起吃饭。”
“妈妈又交了新朋友。”我对Jason说。
“她的生活永远比你我丰富。”
我笑着点头赞同。
这位何阿姨渐渐成为我家的常客，她和妈妈也经常想约出门。有时妈妈犯风湿痛，我就负责接送她们俩去超市，去商场，或者吃点心的广东茶楼，偶尔妈妈也拉上我一起，何阿姨不怎么会英语，见我在就时常请教我。见的次数多了，她对我也熟悉起来。
这天下午，何阿姨来向我妈讨教叉烧酥的做法。妈妈做点心的手艺非常不错，叉烧酥烤好的时候满室飘香，我嘴馋地跑过去连吃了几个，才又躲回一楼书房里看杂志。
书房的门半开着，断断续续传来她们的谈话声，开始也就聊些家常，不知何时开始，谈话越来越深入，何阿姨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你也知道，我跟老陈是这两年才走到一起的。之前我和我前夫共同生活了三十年，有一个儿子。”
“那你前夫他……”
“他六年前去世了，结肠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
“啊！你们当时很难过吧？”
“那时我们一家三口在三个地方，他爸爸在德国，他在那边有公司，一年起码有十个月都在那边，我在国内，而我儿子在英国。从他爸爸发现病情到去世才短短三个月，开始还想瞒着孩子，后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眼看着快不行了才肯让我通知儿子回来。结果等儿子回来时，他已经去了。”
“唉，真是遗憾了！”
“我前夫是个很要强的人，这点遗传自他父亲，我的公公。他们都是军人出身，我公公年轻时还参加过三大战役，属于有军功的那种。我前夫也在部队待过，后来退伍了因为有些关系就转作生意，起初做机械贸易，就是跟德国那边。生意越做越大后，听了德国那边朋友的建议，又是开公司，又是收购超市。我开始并不清楚他在德国的生意，直到他身体出问题了才知道公司已经亏损得不行。到他去世时，竟然有三千多万的欠债！”
“怎么会有这么多？”
“刚开始做贸易是因为老爷子有些关系，所以做的顺风顺水，后来自己开公司就不行了。我前夫的个性也有些刚愎自用，越是挫败越是要孤注一掷，结果把赚来的钱全部赔了进去。后来他自己倒下了，公司又出事，儿子还有半年博士毕业，也被迫中断学业召回国内，那段时间真是一团混乱。”
“那后来呢，那些债务怎么处理的？”
“我们住的房子抵给银行还掉一部分钱，我公公和其他亲戚又帮忙凑了一些，我儿子回来接手了公司的烂摊子。他本来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在国外一心读书不问世事，一回来父亲去世，家里的房子没了要到外面租房子住，因为公司的事还要处处求人。对他来说，人生来了个突兀的大转折。”
何阿姨的声音轻柔悦耳，在这安静的午后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我放下了手中的杂志开始听她们谈话。
“我儿子的性格跟他爸完全不同，他是那种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可能不同了，但小时候就是这样！我公公骨子里很重男轻女，再加上我父母很早过世，这孩子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他们对这个长孙是疼得不得了，所以从小应有尽有得尽宠爱。男孩子嘛，大一点就开始惹事，逃课、打架、交女朋友，样样都来。”
“跟我儿子一样，男孩子小时候都这德行！”
“是啊，”何阿姨的话语中似乎夹杂着笑意，“我最记得他小学四年级时，他谎称生病逃了一天课去打游戏，到了晚上老师没来家访，反而来了三个女同学，说是听说他病了来看他。到了初中，家里更是天天能接到女孩子打来的电话。有一次一个女孩站在我们家门口一整天，哭着说见不到他就不走，结果他爸爸回来看见了，质问他：你对人家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搞得非要见你不可。儿子冤枉地说我没有啊，我只是要跟她分手，结果因为早恋问题被他老子狠狠打了一顿。”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想笑，妈妈先笑了出来：“男孩子从小都是这些个鸟事！不过你儿子如果象你，应该长得很好看。”
何阿姨也笑了：“当妈的总会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得好看，不过他小时候是很受欢迎，结果书不好好读，整天就知道出去玩，他爸爸看他那样子最是生气，所以初中毕业就把他送到英国去了。”
“孩子这么小送出去，你们舍得啊？”
“我当然舍不得，他爷爷奶奶也舍不得，可他爸爸说：玉不琢不成器，说他是日子过得太舒服，就应该出去吃点苦。
到了国外无依无靠，总以为他会收心好好念书，没想到他读书没怎么长进，朋友又交了一大堆。之后每次打电话过去，每次总有女孩子在旁边。那个时候他每个月花钱真是如流水，家里虽然有钱，但也从不主张这样花钱。我当时就觉得也许当初我们决定送他出国是错误的，毕竟孩子太小心性未定，出去交了不好的朋友反而容易误入歧途。后来他爸爸看不下去了，亲自飞到英国当着他那些同学的面，将银行帐单狠狠甩到他脸上，问：你除了会花你老子的钱、会泡妞以外，还会什么？
话是说得重了点，但还是起到了效果。这孩子被这么一激，第二年考上了剑桥。他上了名校，老爷子最高兴，那年组织全家老小去英国看他。后来他每次暑假回国，也必定又是接风又是送礼物的。孩子上了大学以后慢慢成熟起来，不再象过去那么胡闹，他在剑桥一路读到了博士，也有了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本来以为他的人生就这么过下去了，谁知他爸爸竟然出了事。”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妈妈感叹到，“那他突然回国，女朋友怎么办？”
“那个女孩子本来跟他一起回来的，结果没两个月就分了，很快跟了个富二代。”
“这也太现实了吧？”
“人啊，不到关键时刻也很难看出本性。那女孩之前到家里来过，我和他爸爸都觉得不错，为人大方稳重、知书达理。没想到把钱看得很重，可能因为本身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她的负担不轻，所以后来有个富二代追她就心思动摇了。”
“唉，这真是……你家孩子那时候所受的打击不小，父亲去世，家里又有那么大的变故，女朋友还离开了他。”
“他那个人啊，表面上永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考上剑桥全家为他庆贺，不见他特别得意，家里出事女朋友离开，也不见他特别消沉，反而冷静地帮忙处理各种事情。他爸爸刚去世那会儿，老爷子对他说：你先回去把书念完，这里有我们大家顶着。他却说：我是爸的儿子，怎么能甩手不管？这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我到这时才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
那段时期真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他爸的公司倒了以后，跟他多年的助理上门来讨钱。我这才知道那个女助理原来跟我老公好了很多年，人没了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分到一点遗产，其实哪还有什么遗产，家里的房子都被抵出去了！当时全靠我儿子和他小叔在料理，先是把欧洲那边的烂摊子全部结清，然后成立了新公司，他小叔在市里当局长，动用他的人脉开始新业务。好在那时候机遇还不错，半年以后公司开始赚钱了，以前的债才慢慢还了。”
“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尤其那孩子又不象他爸爸常年在做生意，刚开始样样都要从头学，每天忙到深更半夜。他自己到不在意，还笑着说：以前在学校里只学理论，现在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家里住了多年的房子没了，他安慰我：以后赚了钱我们买更大的。他自己学业中断，也一直到两年后公司稳定了才又回去把博士读完。
这几年下来，公司业绩一直不错，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他后来的确买了大房子给我住，家里还请了两个钟点工。我来温哥华，他还在国内买了一套公寓留给我，说是让我和老陈偶尔回国可以住。 ”
“总算是苦尽甘来，”妈妈感慨地说，“人生际遇很多时候都不是自己能选的，但孩子的孝顺真的是对父母最大的安慰。”
“是啊。我对我前夫多年的夫妻情意，在他去世后已经被各种事情磨光了，但对我儿子……就连我跟老陈这事都是他劝我的。那时老陈回国探亲，他表妹正好是我的老同学，他和我们几个老同学一起出去旅游了一趟，回来之后老陈跟我表达了那个意思，我都吃了一惊，当下就回绝了他。之后他来我家好多次，我儿子、我公公婆婆都知道了这事，我公公是个很守旧的人，他坚决反对我再嫁，那时只有我儿子极力赞成，他鼓励我追求自己的生活，也是他去说服他爷爷奶奶的。”
“有这么好的儿子，我都羡慕你啊！”
“你儿子不也很好嘛。说实话，我现在生活都很好，就是特别挂念儿子……”
家里的电话响起，中断了她们的谈话。再没多久，何阿姨便告辞离开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同时回味着何阿姨所讲的话。想起在大西洋城时，林峻彦曾笑着对我说：“小女孩，等你经历得多一点，会发现你这点事真不算什么。”
他那时笑得云淡风轻，背后是否也有像何阿姨的儿子那般的曲折经历？
最近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真不是个好现象。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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