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Leaticia

14、（十一）

　　温哥华的雨总是没完没了，眼看着快要圣诞节了，丝毫没有要下雪的迹象，雨却一直不断。下雨天总让人提不起劲，我整个人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干。

　　这天下午，妈妈正准备出门采购，临走前才发现车子的后轮没气了。

　　“怎么会这样？你昨天开回来不还好好的？”我问。

　　“昨天回来的路上我就感觉后胎的气有点不足，后来一忙忘了这事。”

　　“家里还有别的胎吗？换一个就是了。”

　　“好像还有，等你爸爸回来换吧，我今天就不去了。”

　　“我来换吧，轮胎是在车库里吗？”我说着往车库走去。

　　“你别干这些，让你爸爸来换。”妈妈在身后追着我说，我已经找到了轮胎，顺便找了工具，准备换胎。

　　“我都无聊死了，正好找点事做，”我走到车边，“放心，我又不是没换过。你这几天不是风湿痛吗，进去休息下吧。”

　　我推推妈妈，她皱眉看着我，一脸的不赞同：“女孩子家的，别老干这些……”

　　“好了好了，你进去吧，我很快就好！”我赶紧把她推进家门。

　　雨已经停了，天气并不冷，雨后的空气清冽得令人精神一振。我就站在车库前的空地上换轮胎，快换好时突然听到一把柔和的声音在我身后说：“请问……这里是李秋萍家吗？”

　　我吓了一跳，一回头便见一位娟秀纤瘦的中年太太站在我面前。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我全然不知。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她略带歉意地说，又打量了下我，才笑着问：“你是她女儿吧？”

　　“嗯，”我回过神，朝屋里喊了声，“妈，有人找你！”

　　那位阿姨又对我笑了笑，笑容婉约含蓄，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涵养。

　　这里是私人住宅，出门都要开车，她却步行过来，我猜想可能是妈妈新认识的近邻。

　　“啊，是你啊！”妈妈走了出来，神情高兴地说，“怎么有空过来？”

　　“我看雨停了就出来走走，到这里想起你家好像在附近，所以来碰碰运气。不会打扰你们吧？”

　　“不会不会！来，进来坐。”

　　妈妈将她迎进家里，等我走进客厅时，两人已坐在沙发上热络地聊天。

　　我没打扰她们，径自穿过客厅往厨房走去，偶一回头，发现那位阿姨远远地望着我，似乎又在打量我，心想难道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女儿真漂亮！”她微微笑着说，“身材也真好。”

　　我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淡淡笑了笑，倒是妈妈开口了：“漂亮有什么用，到现在男朋友也不交，唉……”

　　又来了，我连忙转过身去倒水喝，假装没听见。

　　“这么漂亮的女儿你担心什么？只怕追求者太多了选不过来。”

　　“她啊，自从哈佛毕业以后就满世界跑，整天只知道忙工作。”

　　“你女儿是哈佛毕业的？这么漂亮还这么优秀！你真是好福气啊！”

　　我朝老妈投去得意的眼色，她无奈地看我一眼。

　　“你有几个孩子，都在加拿大吗？”妈妈感兴趣地问道。

　　“只有一个儿子，在国内呢。”

　　“他以后打算过来吗？”

　　“我和老陈都很希望他能过来，但他在国内有自己的公司，一堆的事情，他自己是说不打算过来了。”

　　妈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也是，在国内待惯了的人都不想出来。”

　　“他倒不是。他小时候就被送去英国，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几年，一直读到博士才回来。”

　　“你儿子才真正优秀呢！他在英国哪里读书？”

　　“在剑桥大学。”

　　“剑桥的博士啊！”妈妈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有兴致，“他学什么专业？”

　　“经济学，他本来打算毕业留在学校当老师，后来……家里出了点事就回来了。”

　　“哦，我女儿也算是学经济的，她在哈佛商学院读的MBA。”

　　“你女儿很不错！”

　　“哪里哪里，你儿子才优秀！”

　　我边喝水边想笑，正打算上楼，又听妈妈问道：“你儿子结婚没有？”

　　“没有。”

　　“那……有女朋友没有？”

　　我停下脚步看向妈妈，她又想干嘛？

　　“他啊，唉……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孩子大了，很多事他不说我也不好多问。”

　　“他今年几岁？”

　　“他……”

　　“妈，你不是说要去超市买东西吗？再不去超市都要关门了！”

　　妈妈瞪我一眼，似乎怪我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你要出去啊，那我不打扰了。”阿姨说着站起身。

　　“没事，干脆我送你一程吧，好像又要下雨了。”妈妈热切地拉着她一同走出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又说起这位何阿姨。

　　“Maggie，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在超市碰到的那位陈先生吗？今天这个何阿姨就是他太太，才从国内过来半年。”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是说那个老陈在温哥华待了几十年，他太太怎么会才从国内过来？难道两个人一直分居两地？”爸爸问道。

　　“不是，这个是他的新太太。老陈也挺惨的，你还记得三年前报纸上登的40号公路上的车祸吗，三个人两死一伤？就是老陈一家，他太太和女儿当时都重伤不治。”

　　“啊。”我惊讶地叫了一声，爸爸也低声叹息。

　　“所以何曼娟跟他是去年才结的婚。”

　　“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个区的华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们每周聚会，聊来聊去还有哪家的事不知道？不过老陈两夫妻人都不错，上次登山协会搞活动他们也都来了，何曼娟人很随和，听说以前是语文老师。”

　　难怪看起来很和蔼很有修养的样子，我不由想到。

　　“对了，Maggie,”妈妈看着我，高兴地说，“我刚才问了何曼娟，她儿子条件很不错呢。”

　　我皱起眉，不悦地说：“妈，人家都在国内呢，认都不认识的，你又想干什么？”

　　“不认识可以认识一下嘛。何曼娟也很希望儿子能够过来，而且她对你印象很好，我就跟她提议让你们见个面，她说她回去跟儿子通电话，看今年春节他是不是能过来……”

　　“妈，你也太离谱了吧！”我生气地站了起来，“我上次都说过那是最后一次了，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我，我也是为你好，你这是什么态度？！”妈妈的表情沉了下来。

　　“好了好了，吃饭，”爸爸开口说道，“Maggie，你坐下来！”

　　我没应，继续说道：“我没有男朋友就这么让你丢脸吗？你就这么急着想把我推销出去？”

　　“我是为你好！”

　　“什么叫为我好？！我现在根本不需要男朋友，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我就是因为看到你一直沉浸在雷云的迷梦里醒不了，所以才要把你拉出来！”

　　我被这句话刺激到了，脱口就说：“妈，我早就成年了，自己该做什么自己知道，就算我永远醒不了那也是我的事，你不用管！更无权这样干涉我的生活！”

　　“这叫什么话？！父母为子女好叫做干涉你的生活？！我知道你们受的是西方教育，总认为成年以后跟父母没什么关系了，可我告诉你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的父母永远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孩子，无论他们是不是成年了！你既然这么不乐意我管你，那在外面受了委屈就不要回来！回家来干什么？！”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好啦！”爸爸提高声音说道，“好好地吃顿饭，母女俩有必要吵成这样吗？Maggie，无论你妈做了什么，你都不应该这种态度！现在坐下来一起吃饭！”

　　“爸，对不起，我吃不下了，我先上楼。”

　　走上楼梯时，听到妈妈生气地扔了碗筷，说了句：“我也没胃口吃了！”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

　　心里涌起小小的内疚，但终究还是没去跟妈妈道歉。

　　第二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妈妈，她好像一早就出去了，到傍晚才开着车回来。这天是周五，Jason也在傍晚时回家来了。

　　全家一起吃饭，这次我一直保持沉默，妈妈也异常沉默，只有Jason讲个不停，偶尔爸爸搭个腔。Jason很快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吃完饭趁着爸妈转去客厅看电视才问我：“怎么回事？”

　　“妈跟我生气呢，昨天我们吵了一架。”

　　“为了什么？”

　　“为了……唉！”我烦闷地叹气，都不愿再提。

　　爸爸这时走了过来：“Maggie，去跟妈妈道个歉，她因为你昨天气了一晚上。”

　　我只得走到妈妈跟前，说道：“妈妈，昨天是我态度不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去相亲了！”

　　妈妈双眼直盯着电视，冷冷地说：“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会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无奈地看着她，问：“你一定要这样吗？是不是我每天跟不同的男人去相亲你就高兴了？”

　　她终于看向我，神色却仍然很冷淡：“这是为了我高兴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心情好起来！”

　　“可是我根本不需要！”

　　“你们母女俩是怎么回事，又要吵起来了？”爸爸走了过来。

　　Jason见状也过来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别这么激动。

　　妈妈又说道：“你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事一样，可你自己说，这五六年来你真正开心过吗？”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她说：“你当初为了雷云所以报考哈佛，可那个时候你读书压力大到整个人面黄肌瘦，你以为我们看了不心疼？你在纽约明明有很好的工作，可为了雷云辞了工作跑到多伦多，最后又跟着他回国。他是为他家里的生意卖命，而你是为了他在卖命！你在国内三天两头的感冒生病，跟你通电话无论白天黑夜你都在忙，甚至忙到得了肺炎住进医院！那时候除了我们在心疼你，雷云他照顾你了吗？你甚至都不让他知道！是啊，你可以为了你伟大的爱情奔走天涯，不顾自己的身体也不顾其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身为父母的我们，看到你这样一路走过来心里不难受吗？！”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也将我心里已经深深掩埋的伤痛一点点的揭开。我低下头，克制着情绪，低声说：“妈，这是我当初的选择，我也料到也许没有结果，但我从没后悔过，也没埋怨过什么。我付出我想付出的，也努力争取过，只是我确实没有顾虑到你们的心情，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的道歉，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这样下去！”

　　我苦笑道：“你放心，一切真的结束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忘了以前重新开始，可是为什么你们总不肯放过我，总要提起他？”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眼睛酸涩。

　　“对不起，我先上去了。”我快步上楼，急匆匆奔进自己的房间，用双手怀抱着自己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没多久，Jason走了进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我旁边用手臂搂住我。我靠在他肩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决堤而出。

　　他一直让我靠着，许久，我才哽咽地问：“我做错了吗？”

　　“没有。相反地我觉得你很勇敢，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可惜我失败了。”我吸吸鼻子，笑着说。

　　“因为爱不是只要努力付出就够的，那是一种互动，一种磁场的吸引。你看你在Lance身边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回应你，真正的爱情不该是一个人这么辛苦地追随，另一个却毫无回应，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或者说什么，能让双方都很开心，甚至什么也不做，只是一起待着也会觉得幸福。”

　　是吗？爱是种磁场的吸引，幸福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在华盛顿的那个美丽午后，阳光暖暖晒在身上，我和林峻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他抵着我的额头温柔地说：“如果时间在这刻停止就好了。”想起我们在那不知名的小镇餐馆里争抢最后一块三明治，然后吻在一起；想起那几个早晨他为我做早餐，然后一起吃早餐，一起愉快地聊天；也想起那些缠绵火热的夜，他的吻，他的抚摸，他的怀抱。

　　本该忘记的人，忘记的回忆，此刻却一古脑地涌进我脑中，如此鲜明又如此美好，还有我不想承认的如此的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