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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你是我的! ...

  •   天牢牢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闻子胥站在甬道尽头,看着刑架上那个人。卫弛逸被铁链吊着,头低垂着,血混着雪水从发梢滴落,在青石地上积成一小洼暗红。
      青梧带人迅速清场。不过半盏茶时间,这层牢房里只剩他们二人,连狱卒都被赶到十丈外的岗哨。

      “还能说话吗?”闻子胥走到刑架前。
      卫弛逸缓缓抬头。脸上尽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直直盯着他:“能。”
      闻子胥抬手解开铁链。卫弛逸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被他一把扶住,按坐在墙角的干草堆上。
      “正月初八那夜发生了什么?”闻子胥单膝蹲下,与他平视,“从头说,一五一十。”
      卫弛逸喘了口气,声音嘶哑:“那夜……本该是我当值东门。”

      闻子胥眼神一凝。

      “但申时末,仲景派人传令,说我父亲要见我。”卫弛逸咳嗽两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我去了中军帐,父亲却不在。等了一个时辰,他才匆匆回来,说……说是仲景临时召集众将议事。”
      “什么议题?”
      “调整布防。说是探马来报,苍月主力在落雁坡集结,要把东门一半兵力调去北门。”卫弛逸攥紧拳头,“我当时觉得不对,落雁坡地势开阔,不适合大军集结。可军令已下……”
      “谁替了你守东门?”
      “李校尉,我父亲的老部下。”卫弛逸眼眶红了,“他让我放心去,说东门交给他。可等我再回东门时……”

      他声音哽住。

      闻子胥递过水囊:“继续说。”
      “城门已经开了。”卫弛逸灌了口水,手在抖,“不是被攻破的,是从里面打开的。守军……守军的尸首堆在门洞里,全是后背中箭。”
      背后中箭,意味着是被自己人射杀。
      “李校尉呢?”
      “被三杆长枪钉在城门上,眼睛还睁着。”卫弛逸闭上眼,“我冲过去时,苍月的骑兵已经涌进来了。父亲带亲卫死战,让我……让我往南门撤。”

      闻子胥沉默片刻:“那封密信,你见过吗?”
      “没见过。但……”卫弛逸睁开眼,“父亲自刎前,烧了一封信。不是布帛,是纸。火光里我看见一角……盖的是龙国兵部的印。”

      兵部印。
      闻子胥指尖微微收拢。这就对了——布帛密信是障眼法,真正致命的,是那封被烧掉的、盖着兵部印的信。

      “后来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王叔他们护着我,从南门密道出城。”卫弛逸声音低下去,“三百亲卫,到京城地界时……只剩我一个。”

      甬道里死寂。

      许久,闻子胥起身:“这些,你敢在公堂上说吗?”
      “敢。”卫弛逸抬头看他,“但我没有证据。密道被炸了,王叔他们死了,那封信烧了……我只有这张嘴。”
      “一张嘴就够了。”闻子胥淡淡道,“只要你能活着站上公堂。”

      话音未落,甬道尽头传来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人。
      青梧快步进来,低声道:“公子,秋唯简带了刑部的人来,说是奉旨协查。”
      来得真快。

      闻子胥看了卫弛逸一眼,后者立即会意,重新闭上眼,做出昏迷状。

      “让他们进来。”闻子胥退后两步,袖手而立。
      秋唯简领着三个刑部官员走进牢房,见闻子胥在此,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闻相也在?下官奉旨前来录口供,不成想竟打扰了闻相问案。”
      “不打扰。”闻子胥语气平淡,“本相刚问到关键处,秋大人就来了。真是巧。”
      秋唯简面不改色:“既然闻相在审,下官便在一旁记录可好?”
      “不必。”闻子胥忽然转身,挡在卫弛逸身前,“此案,本相亲自审。”
      秋唯简笑容微僵:“闻相,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闻子胥抬眼看她,眸中寒光乍现,“秋大人是说,本相这个御赐的主审,没资格亲自审问人犯?”
      “下官不敢。”秋唯简躬身,却仍不退,“只是此案关系重大,按律需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共审。闻相一人独审,只怕……落人口实。”
      “落谁的口实?”闻子胥向前一步,“是你秋大人的,还是你身后那位殿下的?”

      牢房里空气骤冷。

      秋唯简脸上笑容终于敛去:“闻相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闻子胥拂袖,“只是提醒秋大人,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当心淹着自己。”

      他转身看向刑架上的卫弛逸,忽然扬声:“卫弛逸,本相问你。”
      卫弛逸“悠悠转醒”,艰难抬头。
      “正月初八夜,寒关东门失守,可是你擅离职守所致?”
      卫弛逸一愣,随即嘶声道:“是……是末将失职……”
      “既是失职,该当何罪?”
      “按军律……当斩。”
      闻子胥点头:“好。那本相再问你——你父亲卫宾,可是通敌叛国?”
      “不是!”卫弛逸猛地抬头,“我父亲是战死的!他是被……”
      “被什么?”闻子胥打断他,声音冷厉,“被奸人所害?你可有证据?”
      卫弛逸张了张嘴,最终颓然:“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就休要胡言。”闻子胥转身看向秋唯简,“秋大人听见了?卫弛逸认罪,失职当斩。至于卫宾是否通敌……死无对证,按律,当以疑罪从无论。”
      秋唯简脸色变了:“闻相!此案……”
      “此案本相已审结。”闻子胥截断她的话,“明日早朝,本相自会向陛下禀报。秋大人若觉不妥,大可明日当庭辩驳。”

      说罢,他不再看秋唯简,径直走到卫弛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烛火摇曳,映着闻子胥清冷的侧脸,也映着卫弛逸满身血污。
      这一刻,什么师生之谊,什么暧昧情愫,统统被撕开,露出底下最赤裸的权力博弈。

      “卫弛逸,”闻子胥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可知,你现在是什么?”
      卫弛逸仰头看他,眼中血丝密布:“阶下囚……将死之人。”
      “错。”闻子胥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声音却是所有人都能听见,“你是本相的狗。”

      卫弛逸瞳孔骤缩。

      闻子胥直起身,声音恢复如常:“本相给你两条路。其一,按失职论斩,三日后午门行刑,留你全尸。其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秋唯简惊疑不定的脸,缓缓道:
      “做本相门下一条狗。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仇是我的,你的冤屈也是我的。我让你咬谁,你就咬谁;我让你往东,你不可往西。或许有朝一日,我能还你清白,还卫家清白。”
      他微微偏头,看向卫弛逸:“选吧。”

      牢房里死一般寂静。
      秋唯简攥紧袖中的手,三个刑部官员面面相觑。
      这已经不是审案了。这是公然招揽,是权臣当众划地盘,是在所有人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我闻子胥要保的人,你们动不得。

      卫弛逸死死盯着闻子胥,眼中情绪翻涌——震惊、屈辱、愤怒、不解……最后,全化成一片猩红。
      他忽然笑了,笑得呛出血沫:“闻相……要我这条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也是犬。”闻子胥淡淡道,“总比死了强。”

      卫弛逸闭上眼,良久,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空洞的平静。
      他撑着墙,一点一点爬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缓缓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卫弛逸……愿为闻相门下走狗。”
      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

      闻子胥看着他跪伏的背影,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然后转身,对秋唯简道:“秋大人可听清了?此人,从今日起,是本相的人。他的罪,本相担着;他的命,本相保着。谁若想动他——”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先问过本相。”

      说罢,拂袖而去,再不回头。
      青梧立即带人跟上,牢门重新关闭,将秋唯简一行人锁在门外。

      秋唯简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替。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走。”

      一行人沉默着退出天牢。刚出大门,刺骨寒风裹着雪沫迎面扑来,吹得人一个激灵。
      一个年轻的刑部主事跟上前,压低声音:“秋大人,闻相这是……公然袒护啊!咱们就这么算了?”
      秋唯简没答话,只是快步走向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风雪,她才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指尖在膝上轻叩。
      “不算了,还能如何?”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自嘲,“他是主审,又是副君。他要保的人,你我动得了?”
      “可长公主那边……”
      “殿下要的,从来就不是卫弛逸的命。”秋唯简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她要的是闻相的态度,确定闻相是否真地在乎卫弛逸。”

      车外风雪呼啸。

      “如今他表态了,长公主便抓住了闻相的软肋。”秋唯简靠回车壁,闭上眼,“为了个卫弛逸,不惜当众撕破脸,把‘此人是我的’这话摆在明面上……殿下该满意了。”
      年轻主事仍不甘心:“那咱们就这么回去复命?”
      “复命?”秋唯简扯了扯嘴角,“就说闻相已审结此案,卫弛逸认失职之罪,闻相将人收归门下,以观后效。至于通敌之嫌……死无对证,暂不追究。”
      “这……殿下能答应?”
      “她会答应的。”秋唯简睁开眼,望着车顶晃动的流苏,“因为她要的,本就不是卫家父子死。她要的是闻子胥这个人。”
      马车在雪夜里缓缓行驶。年轻主事沉默半晌,忽然问:“那卫弛逸……真就成闻相的人了?”

      秋唯简没回答。
      她只是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沉沉夜色。雪越下越大,将一切痕迹都掩盖得干干净净,仿佛今夜天牢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牢房里。
      卫弛逸仍跪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抵着青石,一动不动。
      烛火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铁窗外风雪呼啸,偶有雪花从栅栏缝隙飘进来,落在他染血的肩头,转瞬即化。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久到双腿麻木,久到额头在青石上压出一片红痕。

      然后,极轻地,笑了一声。
      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有悲凉,有解脱,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慢慢直起身,靠在墙上,望着头顶那方小小的铁窗。
      窗外,是龙京的夜空,风雪弥漫,不见星辰。
      可他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春日。芍花开满长街,红衣状元骑马游街,他躲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那时他想:这人真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

      后来他成了那人的学生,那人教他读书,教他做人,偶尔被他气得皱眉,却从未真正厌弃过他。
      再后来……就是今夜。
      那人说:做我的狗。
      卫弛逸又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发红。

      他终于知道了闻子胥对自己的情意,却没想到是在这样悲惨的情形下。

      他闭上眼,任由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肩上的伤还在疼,腿上的冻疮痒得钻心,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活着。

      活下去,才能洗清冤屈。
      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
      活下去……才能继续看着那个人。

      而此刻的相府。
      闻子胥站在书房窗前,望着漫天风雪。手中那方素帕已被攥得温热,上面干涸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褐。

      白棋端茶进来,见他这样,轻声劝:“公子,夜深了,歇吧。”
      闻子胥没动,许久才问:“棋叔,你说我今日……做得对吗?”
      白棋沉默片刻,温声道:“公子做得对。卫公子那孩子,值得您救。”
      “值得?”闻子胥低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救他,不是因为值得。”
      “那是……”
      “是因为我欠他的。”闻子胥转过身,烛光映着他清俊的侧脸,眼底神色复杂,“当年那一箭,今日……该还了。”

      白棋不再多言,只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悄步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

      闻子胥走到书案前,重新翻开那幅未完成的画。
      烛光下,画面鲜活如昨,鲜衣怒马的少年纵身疾驰,手中折扇稳稳夹住冷箭,眉宇间尽是恣意张扬。那是卫弛逸本该有的模样,是春日里最鲜活的一抹亮色。

      可今夜牢中那人……
      满身血污,铁链加身,跪在冰冷青石上,奄奄一息。

      闻子胥指尖轻触画面中少年的脸颊,那笑容灿烂得刺眼。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孩子总爱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唤“子胥”,就是不肯叫“先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仰慕与热切。
      那时他觉得烦,觉得这孩子太过跳脱。
      如今才知,那份跳脱是多么珍贵。

      画笔从指间滑落,“啪”一声轻响,在寂静书房里格外清晰。
      闻子胥缓缓闭上眼。
      肩胛微微颤动,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正正砸在画中少年的衣襟上,墨迹晕开一小团,像化不开的血。

      “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没护好你。”

      又一滴泪落下。然后是第三滴,第四滴……这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永远从容淡漠的权臣,此刻独自站在书房里,对着多年前的一幅画,哭得像个孩子。
      他想起那孩子说“我想离你近些”,想起那夜墨痕沾颊时少年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沙盘推演时认真的侧脸,想起除夕夜自己写下的“春深时,待君归”。

      春还未深,人已半残。

      “若我当年……多教你些保命的手段……”他哽住,说不下去。

      若他多教些,那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在寒关陷入绝境?
      若他早些察觉长公主的算计,是不是就能防患于未然?
      若他……
      没有若。

      闻子胥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再睁眼时,眼底已恢复平静,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抹微红。

      他小心卷起画卷,重新收进书架深处。
      然后走回书案前,铺开纸笔,开始写明日早朝要呈的奏折。字迹依旧工整,笔力却比往日重了三分,每一笔都像是要透过纸背。

      窗外风雪呜咽。
      而这座寂静的相府里,有人将对一个人的愧疚、痛惜、还有那份说不出口的情愫,全部埋进心底最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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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全文存稿,入V前随榜更,入V后日更。下一本开坑现代文《十三年前的祝福》,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