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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雪夜冰冷 ...

  •   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刀子。

      卫弛逸趴在马背上,意识已经模糊。身下的马是最后一匹了,驮着他在这片望不到头的雪原上跑了三天三夜。马腹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还在渗血,每跑一步,温热的血就滴在雪地上,烙下一串猩红的印记。

      三天前,他还不是一个人。
      王叔,父亲最老的亲卫,用身子替他挡了三箭,临死前把他推进雪沟里,哑着嗓子说:“少爷……往南……回京……找闻相……”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

      卫弛逸记得父亲自刎那夜。
      寒关城楼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父亲一身是血,战甲碎了,右臂只剩半截,却还拄着枪站着。苍月兵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父亲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他一辈子忘不了,有痛,有不甘,但最后全化成一抹决绝。

      “逸儿,”父亲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记住,一定要活着回去找闻相。”
      他哭着要冲上去,被亲兵死死按住。
      “只有他能救你。”父亲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只有他能……洗清我们卫家的冤屈!”

      话音落,剑锋转,一抹猩红泼洒在火光里。
      卫弛逸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在马背上。王叔把他捆在身前,十几个亲卫护着,在雪夜里亡命奔逃。

      后来,追杀的人来了。

      不知是苍月军还是仲家军,或许都有。箭矢从暗处飞来,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王叔把他推进雪沟,自己引开追兵,再没回来。
      卫弛逸在雪地里爬了一天一夜,找到这匹伤马。马认得他,舔了舔他的手,跪下来让他上去。
      然后就是这漫无边际的逃亡。

      雪越下越大。卫弛逸觉得冷,冷到骨头缝里都结了冰。肩膀的箭伤早就麻木了,左腿被马蹄踩过,肿得发黑。他伏在马颈上,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
      清醒时,他想起寒关那些死去的弟兄。想起守东门的李校尉,那个总爱说笑话的汉子,城破时被三杆长枪钉在城门上。想起辎重营的老孙头,六十多了,抡着菜刀砍翻两个敌兵才倒下。
      模糊时,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听见王叔的嘱咐,听见……听见闻子胥那晚在书房里,轻轻说的那句“过来”。

      他想活着回去。
      想再看一眼那个人。
      想问他:你说春深时待君归,还算数吗?

      第四天拂晓。
      马终于倒下了。前腿一软,连人带马摔进雪堆。卫弛逸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腿剧痛,又跌回去。
      他躺在雪里,望着灰蒙蒙的天。雪花一片片落下来,落在眼睛上,化成水,混着别的东西往下淌。

      要死在这儿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很多马蹄声。
      卫弛逸想摸刀,手却冻僵了。他眼睁睁看着一队骑兵从雪雾里冲出来,黑甲,龙国旗,是龙国的兵。
      领头的将领勒马停在他面前,头盔下的脸有些眼熟。是仲景麾下的副将,姓赵。

      “找到了。”赵副将咧嘴一笑,抖了抖缰绳,马蹄碾着积雪缓缓逼近,“卫公子,可让我们好找。”
      两个兵卒翻身下马,靴子踩进深雪,发出咯吱的闷响。他们一左一右逼近,像两堵移动的阴影。其中一人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这鬼天气……赶紧绑了人回去交差。”

      卫弛逸背靠着冰冷枯树,想动,手指却只在雪里划出几道无力的浅痕。连日逃亡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连屈起手指的劲都聚不起来。他看着那四只沾满泥雪的靴子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兵士甲胄下摆凝结的冰凌。
      左边那个高个子兵率先蹲下身,粗糙带着厚茧的手径直抓向他的衣领。寒气裹挟着那人身上的铁锈和汗味扑面而来。手指触到脖颈皮肤的瞬间,卫弛逸闭上了眼。

      就在此刻——
      一声极尖锐、仿佛撕裂布帛的啸音,自远处林隙间骤然刺来!

      那高个兵士的手僵在半空,下意识转头。
      一支漆黑弩箭已带着残影,“铎”地一声,深深钉入他靴尖前三寸的冻土!箭尾剧烈震颤,嗡鸣不止,溅起的雪沫冰渣劈头盖脸打了他一脸。
      几乎同时,又是两声厉啸接连而至!
      另外两支弩箭,分毫不差地钉在另一名兵士及赵副将马前咫尺之地。雪泥爆开,受惊的战马猛地扬蹄长嘶,几乎将赵副将从背上掀下。一时间,人喝马嘶,雪雾弥漫,方才死寂的林间空地骤然乱作一团。

      赵副将猛地拔刀:“谁?!”
      雪雾里缓缓走出十几个人。清一色灰衣,蒙面,手持短弩。为首的是个精瘦汉子,眼睛很亮。
      “闻相有令,”汉子声音平淡,“卫弛逸,由我们押送回京。”
      “你们是什么东西?!”赵副将怒喝,“此乃朝廷钦犯!”
      “钦犯不钦犯,闻相说了算。”汉子抬手,身后十几把弩齐刷刷抬起,“赵副将,是要硬抢,还是……回去禀报仲将军?”
      赵副将脸色铁青,咬牙半晌,终是一挥手:“撤!”

      马蹄声远去。

      灰衣汉子走到卫弛逸面前,蹲下身,看了他片刻,轻叹一声:“卫公子,受苦了。”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卫弛逸身上,又掏出水囊,小心喂了他几口热水。
      “我是闻相手下暗卫。”汉子低声说,“公子撑住,我们这就带你回京。”
      卫弛逸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抓住那汉子的衣袖,很用力,指节泛白。
      那人看懂了他的意思,点头:“放心,闻相在等你。”
      他小心把卫弛逸抱起来,放到准备好的马车上。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毛毡,暖炉烧得正旺。

      马车启动时,卫弛逸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原。
      父亲,王叔,李校尉,老孙头……那些死在寒关的人,他们的血还在这片雪下。
      他闭上眼睛。

      回京。
      去见那个人。
      去洗清这滔天的冤屈。

      马车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而龙京的方向,闻子胥正焦急地寻找证据,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手中那方素帕攥得死紧。
      五日之约,已过去了两日。

      闻子胥坐在大理寺的卷宗库里,手边堆着的军报、文书、证词已叠成小山。烛火彻夜未熄,他眼底的青黑一日深过一日。

      查不下去。
      这是最诡异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卫宾通敌,却又都在关键处断了。那封“苍月密信”的布帛确是军中专用,可经手过这种布帛的,边关各营都有。城门是从内打开的,可当夜守军的尸首全被大火烧得面目模糊,无法验伤辨明死前是否有过抵抗。
      就连那五百守军无一生还这件事,都透着古怪,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有人刻意抹去了所有活口。

      “公子,”白棋端着参茶进来,见他仍对着那幅寒关地形图出神,低声道,“歇会儿吧。”
      闻子胥没动,手指点在地图上东门的位置:“棋叔,你说……要在一夜之间,让五百守军悄无声息地消失,需要多少人?”
      白棋一怔。
      “不是战死。”闻子胥声音很轻,“是消失。要让他们来不及发出警报,来不及点燃烽燧,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具能辨认的尸首。”
      他抬起眼,烛光在眸中跳动:“这需要一支精锐中的精锐,需要里应外合,需要……对寒关布防了如指掌。”
      而符合这些条件的,不止卫家军。
      仲景麾下的“黑狼骑”,长公主府里那些来历不明的“护卫”,甚至……闻子胥指尖在“苍月”二字上顿了顿。都有可能。

      门被轻轻叩响,青梧闪身进来,肩上还落着雪。

      “如何?”闻子胥立即起身。
      “卫公子已到京郊。”青梧压低声音,“但……仲家的人在城门设了卡,说是奉旨缉拿钦犯,凡形迹可疑者一律扣押。”
      闻子胥眼神一冷:“人呢?”
      “属下将他安置在西山的一处庄子里,有我们的人守着。”青梧顿了顿,“但恐怕藏不了多久。京城内外,到处都是眼线。”
      “龙璟汐……”闻子胥缓缓坐下,指尖在案上轻叩。
      这位长公主的手段,他今日才算真正领教。不止是朝堂上的步步紧逼,更是这织网般的布局,从边关到京城,从军报到舆论,所有出口都被堵死。他现在即便知道卫弛逸在京郊,也不敢贸然接进府里。

      接进来,就是私藏钦犯。
      可不接……那孩子在雪地里逃亡多日,身上还有伤。

      “公子,”白棋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
      闻子胥抬眼。
      “明日是正月二十,护国寺有场大法会。”白棋慢声道,“长公主每年必去,车驾辰时出宫,酉时方归。”
      闻子胥眸光微动:“你是说……”
      “法会期间,城门守卫会松懈些。”青梧立即会意,“属下可趁那时将卫公子送进来。”
      “不妥。”闻子胥摇头,“太冒险。若被察觉……”

      话未说完,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灵溪推门而入,脸色发白:“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卫弛逸已被擒获,正押往天牢!”
      闻子胥霍然起身。

      “怎么会?!”
      “是仲景亲自带人去的西山。”青梧咬牙,“属下来时明明绕了远路……定是庄子里有内奸!”
      闻子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备轿,去天牢。”
      “公子不可!”白棋急道,“此时去天牢,岂不是……”
      “此时不去,才显得心虚。”闻子胥整理衣袍,声音冷冽,“我是奉旨查案的主审,去查看钦犯,天经地义。”
      他走到门前,又停住脚步,回身看向青梧:“去查那个庄子。所有接触过卫弛逸的人,一个一个审。”
      “是。”

      雪夜沉沉,闻子胥的轿子驶向皇城方向。轿帘缝隙里,他看见街边屋檐下挂着未化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龙璟汐这一手,又快又狠。
      她算准了他会暗中接应卫弛逸,算准了庄子不干净,甚至算准了……他此刻不得不去天牢。

      去,是自投罗网。
      不去,是坐实包庇。

      轿子在宫门前停下。闻子胥下轿时,看见天牢方向灯火通明,那是特意点给他看的。
      他拢了拢披风,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刺目的光。

      而此刻的天牢深处,卫弛逸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血混着雪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上。

      他听见牢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很稳。
      是他熟悉的步伐。
      卫弛逸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散乱的血污,看见那道绯色官袍的身影立在铁栏外。烛火昏暗,看不清脸,但他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闻子胥静静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问:
      “还能撑住吗?”
      卫弛逸用力点头,铁链哗啦作响。

      四目相对,隔着铁栏,隔着血污,隔着这铺天盖地的冤屈与算计。

      这一刻,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来,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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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全文存稿,入V前随榜更,入V后日更。下一本开坑现代文《十三年前的祝福》,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