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千知北

1、说话

　　冬天的风肃杀，剌得脸疼。树枝枯叉，零星几片脆得咯吱响的叶子还挂在上面倔强。
　　窗户上一层褪不掉的雾气，模糊到看不清教室里面的场景。

　　大半冷空气被阻隔在教室外面，教室里暖气烧得滚烫。

　　早自习结束的课间，教室里一大片低着头的，只留下个后脑勺，要么赶作业要么摁着别人的作业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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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去不行？”章张站在齐朗桌子前没动。

　　齐朗没抬头，“帮帮兄弟，我差太多了，你就帮我去要一下。”

　　章张看着他一下也不停歇的笔，叹了口气，随手拽过正路过的人，说：“帮忙要一下杜程的作业。”

　　路过人看了眼章张和杜程之间那没几步的距离，一脸懵。

　　？？？

　　你腿那么沉？动下腿不行？

　　章张可能也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病，胡扯道：“我俩有梁子。”

　　路过人瞪着眼，吃了口瓜的模样，就站在原地，朝着某个方向喊道：“二哥，有人要你作业。”

　　章张随意落在某处的视线突然就不随意了：“……”

　　就，很无语。

　　杜程正拄着胳膊阖眼，蓝白相间的校服里可能是穿着一件毛衣，并不臃肿，背脊弯成一道平滑的曲线。

　　闻声他放平了胳膊，身体放松下来，曲着腰靠在后桌的桌沿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桌面上。
　　可能是真的睡了一会儿，所以看过来的眼睛里笼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声音里透着些哑：“谁。”

　　他问是谁，目光却落在了章张那处。

　　路过人看看杜程，又看看章张，视线来回转，无声地回答了杜程的问题。

　　章张扭脸看着窗外，装作毫不知情：这外面真是冷啊……

　　过了几秒，他听见杜程的声音：“哪一科？”

　　章张抿嘴：“物理。”

　　杜程似乎是“嗯”了一声，但教室太嘈杂，章张没听到。

　　然后章张看着杜程起身，走到别的同学桌前，抬手敲了敲那人的桌子：“物理抄完了么？”

　　那人立马把压在一沓作业下面的物理册拿出来，说：“数学还差两道大题，给我看看吧。”

　　杜程接过物理册：“交了，你自己去要吧。”

　　章张倚靠在齐朗桌前，看着这一幕，又看着杜程拇指和食指夹着物理作业，停在距离自己一桌的位置前，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章张接过他的作业，往齐朗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走。

　　杜程看了章张几眼，没什么反应，对齐朗说：“抄完给我交了。”

　　章张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余光又看见杜程也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心里有丝异样的感觉。
　　他也不好形容，但他知道，一定是因为杜程。

　　其实他和杜程没梁子，就算有，也只是自己单方面的。

　　初一的时候刚同班，除了和自己从小就认识的赵子玉和姜梨，杜程是他注意到的第一个人。
　　这个年纪其实还不能用帅气来形容，都还没长开，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稚气。

　　然而杜程真就、挺帅的。

　　他身上一直有种超于年纪的冷淡和疏离，平和了大半稚气。

　　那时候章张是很想和杜程交朋友的，大概是因为他帅，也可能纯粹是因为看着他不好相处，而自己又有病。

　　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章张向来人缘好，眼睛总是笑弯弯，性格也好，是很容易让别人喜欢的人。

　　但每次想和杜程说话时，总会莫名其妙担心他不理自己。

　　这不是无来由的担心，主要杜程就长了张“不是很愿意理你”的脸。

　　社牛章张怂了，观察了杜程很久，想找个机会。

　　这一观察，就观察了一个学期。

　　临近期末，他没找机会，机会自己来了。

　　那时候也是冬天，临近放寒假。

　　章张办理了下学期的住宿，又补办了水卡和饭卡。回教室时路过食堂，进去买了杯热牛奶。

　　刷卡的时候机器嘀了两声，章张纳闷一看：

　　饭卡没了，贴着机器的是水卡……

　　章张笑眯眯地看着阿姨，还没说话。

　　阿姨拿出来一个本，往窗口外一放，说：“牛奶拿走吧，写你的班级名字，下次拿饭卡来把名划掉。”

　　章张四处看了看，刚拿起笔时余光正好看到门口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杜程。

　　嘴比脑子快，他喊了声：“杜程——”

　　过了几秒，本来已经路过的人折返回来，站在大门口。

　　章张立马朝他跑了过去，笑着说：“杜程，借你的饭卡用一下，我的丢了。”

　　杜程看着这人离自己这么近，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后退了两步。

　　章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表情和动作，笑容有些僵滞。

　　杜程从口袋里拿出来饭卡，递给他。

　　章张犹豫了一下，没接。

　　杜程径直把饭卡塞进他垂着的手里，声音有些凉：“回教室再还我。”说完径直走了。

　　章张捏着手里的饭卡，回到窗口那里，看着那杯热牛奶，又攥了下手里的饭卡，对阿姨说：“不好意思啊阿姨，我不要了。”

　　回到教室后章张把饭卡放回杜程的桌子上，说了句“我没刷”就走了。

　　转身就走的那瞬间章张觉得自己可潇洒了，却又忍不住腹诽：

　　当时躲什么？后退什么？说话那么冷漠干什么？
　　还有，等自己一起回教室不行？

　　后来章张默默地记下了这笔牛奶账，即便严格来说，杜程并没有做什么。

　　但是他想到自己这一个学期都在想怎么和杜程成为朋友，而对方就这么冷淡地对待自己，就觉得憋屈。

　　自此在他心里就留下个梁子，然后杜程毫不知情。

　　＊

　　那件事发生在初一寒假之前，现在马上到初二的寒假了。

　　满一年，没什么需要交流的、章张也在刻意避免，期间他俩倒是真的没说过话。

　　而今天，齐朗因为犯了事写检讨，大部分作业都没写完。身为课代表的章张去收他语文作业，被迫和杜程说了今年的第一句话。

　　想到那件事了，章张不服气地看了杜程一眼。

　　他俩位置不远，同是第五排，中间隔了两个人。

　　这一看，很不巧，对上了杜程的视线。

　　章张装作看风景，风景从窗外移到黑板来了个90°转弯，接着趴在了课桌上。

　　中午的时候赵子玉过来拽章张，说：“饿死了，快走。”

　　章张不是很有心情，也不太饿，他抬手推了下赵子玉，说：“你快去吧，我不饿，不吃了。”然后趴在了课桌上。

　　赵子玉以为他困，就没管他，跟着齐朗他们跑了。

　　章张本想睡一觉，却没睡着。

　　他性格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有些敏感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杜程当初的一个退步而纠结这么久。

　　现在又想起来那件事了，章张依旧不理解，他当时皱眉干嘛？后退干嘛？

　　本来懒得去吃饭了，但耐不住肚子的频繁抗议，章张无奈地直起腰，屈服着往食堂去。

　　起身后环顾了一圈，很好，就只剩杜程一个人。

　　章张绷紧下巴，快步往教室外走去。

　　刚出教室就听见后面的声响，章张回了下头，看见杜程正起身在桌面上翻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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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不去吃饭？”

　　杜程闻言看了章张一眼，动作没停，说：“找不到饭卡了。”

　　章张：真不错。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也有今天。

　　君子报牛奶仇，一年不晚。

　　然而他出口的话却是：“走吧，和我一起去。”

　　杜程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说：“好。”

　　一路无话，章张看着干枯的树杈发呆。

　　后来又觉得脖子冷，便缩着脖子躲进高高的衣领里埋着头，看着地面。

　　寒冬的地面总是会给人一种感觉，锋利无比，章张正盯着出神，突然听见杜程的声音。

　　“你和我有什么梁子？”

　　这话在一路沉默的两个人之间有些突兀，章张闻言额头都绷紧了，说：“没什么，我瞎扯的。”

　　说完没见杜程的回应，章张也没看他，继续盯着地面。
　　过了一会，杜程转头看向他，说：“不像。”

　　“嗯？”
　　这人怎么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句话？章张没反应过来。

　　杜程接道：“不像没梁子，你见我总是躲着走。”

　　章张：“……”

　　你真的觉得这话我能接？
　　但是我没躲你啊，我就是单纯的不想理你罢了。
　　还有，竟然这么明显吗？能看出来？

　　章张脑子里冒出来好几句话，最终只是抬起下巴，说：“没有，你想多了。”

　　杜程点点头，过了几秒又说：“早上我听到了，你说和我有梁子。”

　　章张：“……”

　　杜程侧了下脸，看见章张泛红的耳朵。

　　“我没有，”章张犟道，“快走吧。”说着走快了些。

　　到了食堂后杜程只要了块面包，章张跑到窗口，回来时硬塞到他手里一杯热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