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献给善良与邪恶的礼赞》月隐龙鸣

4、仆人的技巧

　　——不要要求太多，这样才能讨你的老板欢心。

　　菲利斯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他谨慎且隐忍，他吹毛求疵却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凯琳娜夫人却正相反，他粗心且情绪化，他永远像太阳一般火热且充满活力，不管是愉悦还是盛怒。所以凯琳娜夫人并没有发现有菲利斯的想法，仅仅只把它当做是菲利斯对他突然改变他的日程的一种小小的不耐烦和不幸踩到泥巴的小小的不悦。当然，这种小小的不耐烦和小小的不悦是无法影响到凯琳娜夫人的好心情的。
　　但是，菲利斯就发现了另一个令他痛苦的事实——由于主屋正在整体翻修，重新装潢，他们不得不住在偏屋——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跟下人住在一起。也许凯琳娜夫人不会在意，但是显然这会令有着洁癖的菲利斯头疼上一整天甚至是一整个假期。但是菲利斯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当然，菲利斯多少还是要表现出一些喜悦的，在某些特别的时候，如果他不想得罪他崇高的母亲大人的话。
　　比方说现在，菲利斯就面容亲切地与凯琳娜夫人引荐的一对兄弟交流。多尔格兄弟是庄园的看门人。母亲大人很中意他们，因为他们老实且没有野心，笨拙但恪尽职守。一点小小地代价就可以换取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忠，这非常能满足母亲大人的虚荣。
　　菲利斯一边与他们攀谈，讲一些笑话，尽量维持他身为这个庄园下一任主人亲切和蔼的形象，一边打量着这对年纪尚轻的小伙子。这对兄弟长得相当一般，虽然不能算丑陋，却也谈不上好看。兄弟长得一点也不像，哥哥皮肤较为白皙，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四肢也显得修长一些。活跃一些的是弟弟，他要比哥哥矮小许多，浑圆的四肢好似营养过剩的未发育完全的孩童，他有一头棕色的短发和一身黝黑的皮肤。菲利斯敢打赌如果不是考虑到他们活还干得不错，凯琳娜夫人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其实，庄园已经换过两任看门人了，菲利斯与他们都见过几个照面，他们就相貌而言全都在多尔格兄弟之上，尤其是第一任看门人，德尔。菲利斯依昔德尔俊俏的容颜和挺拔地身姿，与其说他是个看门人，不如说他更像一个少爷。他有一头银白的状似中世纪法国贵族所有的半长卷发，他喜欢在棕色马甲外套上一件镶着金色纽扣的长外套，他谈吐也很有气质。但是，德尔爱惜他的外套的和头发已经到达了一个近乎扭曲的地步。他宁可将工作放到一边，也不愿意弄脏他衣服的一角。并且由于他优越的资本，他逐渐无法满足与凯琳娜夫人给予他的微薄的薪水和简陋的待遇，他总是在要求在抱怨。菲利斯一家原本对他很有好感，但就算如此，也逐渐感到不耐烦了。于是凯琳娜夫人就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了。
　　第二任看门人金克，其实也是多尔格家族的成员，虽然是偏枝。多尔格家族世代为凯琳娜夫人家族效忠，但是到了这一代缺少男丁，后裔当中优秀的也大不如前。这也是凯琳娜夫人之所以一开始会选择德尔而非多尔格后裔的原因。
　　第二任看门人虽然长相谈吐都不如德尔，但也是多尔格一族这一代当中少数相貌比较出众的，并且他有一张蜜口，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这一点在对付女人上相当受用。在菲利斯看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痞子，他不修边幅，油里油气，他总是穿着肮脏的衣服浑身酒味像个乞丐，但是毋庸置疑，他的甜言蜜语确实很有效地哄得凯琳娜夫人开心。
　　事实上，在发生那件事情之情，金克是非常得宠的。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凯琳娜夫人的惩罚也大多是意思意思。
　　那件事情彻底改变了凯琳娜夫人以后的抉择，同时也造成了庄园的重大损失。就某种程度而言，也是迫使菲利斯如今不得不屈居偏房的原因。
　　金克就如同他的外表一般，是一个无赖，再具体一点，那就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无赖。他酗酒滋事，时常与附近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混们厮混在一起。仅仅只是几次照面，菲利斯便也见过那些丑恶卑劣的脸孔。他厌恶着他们，但是碍于凯琳娜夫人的面子，他也不能给金克太难堪——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嘛。其实也算菲利斯的失误，他应该早点看出金克的野心与危险性。
　　金克十分了解如何去讨好凯琳娜夫人，自然不会在他面上要求许多，甚至看起来他要求得非常微薄。但是下人们全都明白——金克，那是一只贪得无厌的秃鹫，他随时都在窥伺你的肉！他门面上的伙食非常少，时常只要一碗白饭配上一点肉汤，但是下人们都知道他从厨房里拿走了多少鸡蛋和火腿，从仓库里偷走了多少红酒与腊肉；他表面上顺从谄媚，甚至可以跪在地上，伏在你脚边，亲吻你的脚趾头，私底下却喜欢大摇大摆地躺在大厅的牛皮沙发上享受着从两侧巨大玻璃窗洒下的明媚阳光。
　　金克一直有一个野心——他想要得到庄园——他也差一点就得到了。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墨色的云层染黑了整片天空，怒吼的风像野兽一般在山间咆哮。风吹倒了一棵树，而那棵倒霉的树又压断了附近的电线，于是整个山庄都陷入了黑暗当中。那晚凯琳娜夫人外出未归，山庄由当时的管家何瑞尔夫人代理。当晚，山庄迎来了最黑暗的一夜，它就如下仆手中的残烛一般在暴风雨中苟延残喘。

　　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一伙强盗冲进了庄园。

　　看门人没有给出任何阻拦和警告。
　　——因为带领这伙强盗的人就是金克。

　　强盗顺利冲进了主屋，在一路无人阻拦的情况下。
　　——因为断电，庄园的报警系统和监视系统处于瘫痪中。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一个正在从偏屋运送腊肉去主屋的男仆。他的喉咙被快速割破，在他震惊的呆在那群恶魔面前。
　　——暴风雨帮了那些恶魔的忙。
　　——那个可怜的仆人的呼救淹没在了呼啸肆虐的狂风中，他的尸体倒在了泥泞的泥浆中，他所持有的蜡烛很快就被猛烈的雨水浇灭。

　　当何瑞尔夫人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强盗已经冲进了主屋。
　　——金克敲的门。
　　——那个帮金克开门的女仆已经倒在血泊里了。闪电的紫光照出他瞪大了的眼眸，扭曲的面孔，他的手脚还在抽搐，但何瑞尔夫人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但是，山庄必须保住。

　　何瑞尔夫人带领剩下的仆人奋起反击，并向不远处的凯琳娜夫人的妹夫刘易斯伯爵求救。等待异常的漫长，楼下的呼救声尖叫声在狂风暴雨中细不可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何瑞尔知道他在等待的是生机，或者死亡。
　　——一道闪电划过。
　　——电话机旁再也没有等待着的人。话筒就像无力的手一般垂落，他的边上是何瑞尔夫人的尸体。他的胸口淌满了血，他的脸上也如同楼下所有的殉难者一样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他的身边站着一只恶魔，狞笑中的恶魔。
　　——他就是金克。

　　当刘易斯伯爵接起电话的时候，对面已经没有声音了，留下的只有暴风雨的嘶吼。仿佛这通电话是暴风雨打给他的一般。

　　刘易斯伯爵和凯琳娜夫人的弟弟小都林伯爵赶到庄园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他们只能震惊地望着山庄满地狼籍，血流成河的惨状。

　　但是金克终归是失算了。他算错了两点。
　　其一，菲利斯一家不在庄园。他傍晚开了庄园，去为他邪恶的计划做最后的准备。但是他没料到凯琳娜夫人一家临时接到凯琳娜夫人的父亲，也就是菲利斯的外祖父的邀请，赶赴晚宴去了。
　　其二，山庄仍有幸存者。金克曾经想过，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他也可以用苦肉计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悲惨的受害者。山庄出事虽然将会成为他不可脱逃的责任，但他有信心挽回这一切。只要他成功博取菲利斯一家的同情，然后作为唯一一个差点死去的幸存者活下来。
　　然后他终是失算了。有另一个人活了下来，那就是何瑞尔夫人的胞妹小何瑞尔。
　　当刘易斯伯爵发现这个可怜的小女人的时候，他已经吓傻了，他看见任何人都会感到无法遏制的恐惧，他浑身抽搐并且呕吐。

　　金克终究难逃法网。他和他的同伙很快就在几位伯爵公爵的合力擒抓下落入法网。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路。
　　——任何一个主人都不会容忍背叛者。也是时候让他付出血的代价了。

　　金克还是一个笨人。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份，高估了凯琳娜夫人对他的宠信。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再如何得宠，仆人终归是仆人。

　　现在，凯琳娜夫人已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但是菲利斯却笑了，就某种方面，他并不觉得多尔格兄弟愚笨，相反他们才是真正的聪明的人。他们才真正知道如何讨得自己的主人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