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架空][邢张] 唤昔辞》孤鸿影灭

10、玖（下）

　　玖（下）

　　戏班子走后没多久，午饭时间过后，心情烦躁乱逛的我，被张家一群小厮下人咋呼着在张家花园的某个回廊里找到。
　　我没被告知要去哪儿，去干什么，直接就被他们带到了我外婆跟前。
　　我现下沮丧得无话可说，只好任人摆布。我很多时候都在任人摆布。
　　“去劝她，劝你娘回来。一定得让魏家带她走，明白了？”我的外婆不如说是巫婆，她这样阴恻恻的说话的样子让人作呕，更何况她还装模作样捧着一杯茶轻扣着茶碗盖，“去吧。”
　　就这么简单，她就对我说了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好像是让我出门去买个烧饼。
　　可她和我都知道，那也许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萱卿是什么样的人，她骄傲得不惜粉身碎骨。我不可能劝得动她，虽然我是她的儿子，也正因为我是她的儿子。
　　我未说任何多余的话，就随他们走出门去。
　　张家需要一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仿若还似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张萱卿，并送到魏家手中，撑起他们的面子的同时也证明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撒谎者。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垂头丧气。我那时没有心思去想太多，譬如张萱卿被弄回来之后，年幼的邢思尧该怎么办，长期在外的邢颐松会对这一切如何。
　　他们先行派了司机开车到邢家门前候着——还好那张家老腐朽没有俗气到抬一顶软轿让我们招摇过市。

　　邢家已经近在咫尺。为表重视，张家把老管家也派来了，他此刻走在前头。这老头子姓穆，和那张老爷子一样的腐朽。
　　而我得学会去当一个傀儡。
　　所有人都等候在一条街远的地方，外婆的意思是先让我去告诉张萱卿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劝说不成再让人去邢家强行带人走。
　　我望了望长街两头，人影稀疏，以及不远处坐在某一小店里悠然喝茶的穆老头子，心下厌恶。
　　而后我抬手敲着邢家的门。叩叩叩。三声。
　　等待从未如此漫长。
　　而后有来应门的脚步声急急响起，“谁啊？”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
　　我来不及震惊，因为我已经在一瞬间后悔我今天本不应该来这里。我甚至想立刻转身逃走。
　　——他为什么在这里。怎么可以在这里。
　　我慌乱得甚至都不知道调整自己的表情。我只下意识地将伤得紫青的手腕往袖口的缩。
　　门依旧吱呀一声打开，那个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的少年，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天光自他的身后倾泻下来，有多少难以计数的光辉。
　　我却那么不愿意看见他。
　　我能感觉到他的惊讶和疑惑。
　　“让我进去。”我平视着他身后的地面，这样说。
　　“手怎么样了？还疼吗？”我只听出他不可掩藏的关切和隐约的愧疚。
　　我怔住。
　　——我该怎么说你好，思尧的母亲就要被抢走，你却在这里问我的手？
　　我却只冷着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终于学会不在他偶尔的温柔面前就傻乎乎地丢盔弃甲，事实证明那通常是一个错误。
　　“这该我问你。”他的语气令我陌生，“师傅准了假，我回来看思尧。”他简单地解释。
　　我沉默。只好沉默。
　　而后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颐松，谁啊？”——是张萱卿。
　　“让开，我要进去。”我对邢颐松说，我始终不愿意看见他的眼睛——我明白他的眼睛和他的任何一个表情，都会是我一败涂地的根源。
　　“这是我家。”他就忽地冷了声音。
　　“那是我娘。”我一字一顿。
　　片刻。
　　我重重地推了邢颐松一把，迫使他退开几步，我跨过门槛，踏进门——
　　而后感觉有人突然钳住我的胳膊，我被扯得踉跄几步。我的袖子被人迅速地撩起来。
　　我又惊又怒地转头，看见邢颐松正以不能说是粗暴却也绝不温柔的架势，在查看他在几小时前在我手腕上制造的淤青。
　　“奕欣哥哥！”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几乎是欢快地飘过来的。
　　是邢思尧。
　　“哎呀你的手怎么啦？”——她惊呼。她老是喜欢这么大惊小怪。
　　“问你哥去。”我狠狠甩开邢颐松的手，大步地走进了里屋。
　　邢思尧瞪大了惊讶的眼睛。
　　“对不起。”——邢颐松追在我身后这样说。
　　我的脚步僵住，我差点就要原谅他。
　　而后我依然头也不回，直奔张萱卿而去。

　　……
　　“我不会走的。被他们嫁来嫁去不如在这里守寡一辈子。”张萱卿坐在床沿，高傲地说。
　　“你几乎没有机会选择，更没有那个资格。”我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事实。
　　张萱卿就充满鄙夷而怜惜地看着我，她说：“你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小说客。”——我不寒而栗地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么点母亲对儿子的宠溺。我非常不自在。
　　“你走了邢思尧怎么办？”邢颐松一直站在旁边，邢思尧颇为无辜地吊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我能明白，小丫头一刻也不愿意远离她的哥哥，她已经那么久没见到他。
　　——是啊，我也那么久没见到他。
　　口中就有些酸涩，“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出去。”我头也不回。
　　张萱卿好笑，“这是怎么了这是？”
　　我望向她——想是她被那本不应属于孩童的冷漠眼神惊住，“反正……反正我不会走，”她还是回归她的正题，“妇道操守总归该遵循。”
　　我听不得最后一句话。
　　“妇道，你有么？”我今天的愤怒从来不专门针对谁，我针对一整个世界，“对你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没必要去在意。再嫁比起在这里老死好得多。”——我不能不说，我时至今日依旧在怨恨她抛下年仅四岁的我去嫁人。
　　张萱卿显然被我吓坏了。她就那么好好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在看儿子。她怔怔地，当时我还不能体会她的伤心。她在我的面前几乎不知道如何愤怒。
　　“张奕欣。”邢颐松想是不敢再吼我，他只唤我的名字，希图谅解，也期望我收敛——他也同样该愤怒的，可是没有。
　　“让你出去，我不想听到你说话。”——我却愿意让他愤怒。
　　他依然平静而不失耐心：“这是我家，没有撵你算是客气。”
　　“不用撵，我自己走。”我最后看了一眼张萱卿，确定我是失败了。我没有看邢颐松和邢思尧。我就要让张家的人进来了，就让这两兄妹恨死我吧。
　　我转身离去。
　　将要走到门前的时候听见了身后的脚步。
　　“张奕欣你站住！”邢颐松吼着。
　　我不自觉地站定，背对着他。
　　“你以为这样很有意思？！”他声音很高，皱着眉头这样诚恳地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永远在做着错事，永远在伤害别人？……对阿年那样也就罢了，可是这是你娘，邢思尧是你的妹妹，这里都是你的家人——”
　　“除你之外。”我迅速地打断他。
　　他想是给噎了一下——我也不能体会他听到我的话之后突然而至的苦楚。“……好吧，当然除我之外。”他的声音艰难。片刻，他说：“……你就没有想过你娘走了思尧怎么办？”
　　“我娘嫁到你们这挨千刀的邢家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走了我怎么办。那时我只会比邢思尧小。”我冷冷地说，终于第一次回望他，平平地直视他的眼睛。“张萱卿一定会走的，你瞧着吧。”
　　片刻的沉默。
　　“你才多大啊，张奕欣。你变了。”他这样坦诚，这样坦诚地流露出他的失望和心痛。
　　我彻底的不想再理他。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会一败涂地。
　　我转过身去，猛地拉开门——
　　吱呀一声。
　　然后我和他都震惊地看到门外早已站满了人，为首的就是穆管家。他正笑容满面地看着我。
　　今天的事该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我如遭雷击。不愿再去想此刻邢颐松会怎么看我。
　　但我还是艰难地回头，看见邢颐松眼睛里的惊讶变成愤怒——他是认识张家的人的。
　　“看到了吧？你是对的我变了，别提可笑的年龄，都是他们逼的。”我说。我紧紧地扶住门框，指关节已然泛白——那是为了抑制我声音和身体的颤抖，愤怒的，绝望的，伤心的，快乐的，所有的。
　　邢颐松望着我的眼睛里终于没有任何一丝的温柔宽容。“我早该想到。”
　　我嘴里很苦，只迈出那道门槛就好像没了力气。我却还是骄傲地站在了穆管家的前面。
　　我不能想像一个十岁的男孩能够像这样说话做事，可是我做到了。
　　邢颐松，我差点就要原谅他。还好没有。
　　还好没有。

　　穆管家如同婊子在矜持：“奕欣少爷好。”虚假至极。“方才您辛苦了，烦请您说说，这位是——？”指着门里面的邢颐松。
　　“不知道。”我干脆地说，“我手疼不要跟我说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刚刚我才收拾了那些唱戏的一顿。”
　　穆管家愣了一下，我察觉到他将老迈而丝毫不友善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明白我在得罪人，但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我无耻地利用了魏家这一强大的靠山来狗仗人势地扬眉吐气。
　　“这位就是……邢少爷吧？好生面熟。”穆管家只好这样说，他的声音像甩不掉的浓痰，令人作呕。
　　“我不是少爷，你们来干什么？”邢颐松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人进的意思。
　　“……哦，我想起来了，你也是那戏班子里的？”穆管家笑了，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他的戏谑。“邢家没落至此……哎呀，不知小姐如何？”——他厚颜无耻到还称呼一个年近三十生过两次孩子的女人做小姐。
　　——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无视别人对他的羞辱，那竟让我莫名的愤怒，我贱哪我。
　　“说你的正事。”我脱口而出，压抑住怒气。
　　“哦，正事。”穆管家不紧不慢地抹了抹袖口，抬眼望着邢颐松，“今儿我们来，是来接我们家小姐走的。就这么简单，想必奕欣少爷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云淡风轻地说着。
　　我乐意看到邢颐松的痛苦是因我而起。可我不愿意看他，还是。
　　邢颐松什么都没说。
　　——我觉得张萱卿该听到些动静了，她到底在里面磨蹭什么。
　　片刻。
　　“哎我说姓邢的，你小子听见我跟你说话了么？”穆管家有点来气，因为他发现邢颐松没理他。
　　“他当然说的很清楚。”邢颐松像刚刚回过神，“清楚到我不想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沉默。只好沉默。除了沉默我别无他法。我很想说一句邢颐松我也不想看见你，可是张口那么难。
　　“……颐松，过来。”张萱卿终于出现。
　　但邢颐松却一动不动。
　　穆管家则激动地冲里边点头哈腰，“小姐？是我啊！我是老穆！”声音招摇而热情。
　　“你来干什么？”张萱卿扬起一把清朗声音——带着质问和苛责。她看了我一眼，漠然转开头。
　　“怎么着这位小哥还不让我们进去？”穆管家身后的小厮，已然挑衅地站了过来，直视着邢颐松。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今天张家是先礼后兵，张萱卿想走也得走，不想走，这么多强壮的家丁绑也将她绑回去了。也许邢颐松会和这些人打起来——我发誓我决不劝架。
　　“不干什么，小姐，接您回家而已。”穆管家笑着，他笑着就如同一个和蔼的阴谋。
　　而后姓穆的挥挥手，所有的小厮就自邢家的门口鱼贯而入——邢颐松没有退让，他的顽强也同样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们或撞开他的肩膀，或直接推搡他的手臂，对这些人的闯入他无能为力。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小姐，我们来接您回去。”他重复一遍，“奕欣少爷请过来。”他转头叫我。
　　我不愿再踏近一步。我只摇头。
　　“回去做什么？嫁人？”张萱卿保留着她的矜持——不过她该知道，今时今日她无法逃脱张家对她命运的安排，她若不屈服，将没有任何尊严地被强行带走。这是张家的老人们对她的宠爱，他们要让她到魏家享福，也不愿让她为邢家守寡。
　　“不是嫁人，小姐想多了。”穆管家这样说。
　　“张奕欣，过来。”这次是张萱卿叫我。
　　我终于动弹，经过邢颐松僵直的肩背——我毫不怀疑那时他会给我一拳。
　　“什么事？”我漠然抬头问她。
　　“告诉我，你们带我回去要干什么？”她竟然更愿意相信我的话。要知道我此刻的心理不会比穆管家更阴暗了。
　　“魏家来接你，享清福。”我平淡地说。
　　“为什么昨晚不告诉我？”张萱卿似是极受震动。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倔强地望着她。
　　而后是意料之中的冷场。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此刻该说什么。穆管家这只老狐狸也许知道，可是他在静观事态之变，不愿介入。
　　“娘——”
　　于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惊住了众人。
　　邢思尧从里间奔出来，抱住了张萱卿。
　　我看到张萱卿眼中的疼惜，却还有决绝——我那一刻才隐约意识到这个婆娘真的会抛弃邢思尧。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明——她可以自私到因为自己的幸福而丢下四岁的儿子嫁作他人妇，更别提拥有一个光面堂皇的身份入主魏家——那她一直爱着的男人的家庭。
　　那之前我尚以为人间还有真挚的亲情。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邢思尧依然在撕心裂肺的哭着，五岁的孩子，知道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而害怕。她也怕失去亲人。
　　我从小到大听不得哭声。我看见邢颐松迅速地从门边跑过来，将哭泣的小女孩儿，他唯一的妹妹抱住，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背，哄她好让她止住哭泣——
　　我突然那么嫉妒。因为来自兄长的宠爱，我以为我今生都不可能得到了。
　　“奕欣少爷？”穆管家却突然出声，“这是……小姐的女儿吗？”他指着邢思尧。
　　——看来姓穆的也宁愿相信我，而我不会比张萱卿更会说出事实了。
　　邢思尧的哭声小了很多。很多道目光一齐投注到我的身上。
　　张萱卿也看向我——她此刻矛盾得无以复加，她也不知道她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邢颐松看着我，简单的眼神，传递着难得的……
　　恳求？那是恳求么？
　　我突然有些心痛。
　　“不是。”我清晰地说——我曾以为我会据实以告，但我更愿意实施报复——十岁的孩童拥有着不应属于他这年龄的成熟，却依然有着那个年龄的稚气与执拗。“不是她的女儿。”
　　且我必须这样说。我的外婆一定要她的女儿被带回来。
　　张萱卿脸色苍白。
　　而邢颐松的脸色变换不定，单只盯着我——我明白他现下才开始对我真正地仇恨。
　　穆管家却满意了，他笑着说，“小姐，这样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不！”张萱卿忽然凄厉地大喊一声，她迅速地冲我跑过来，“张奕欣撒谎，那就是我的——呜——”
　　我丝毫不怀疑那时她想冲过来给我一个耳光，但她中途就被穆管家拦了下来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要说那就是她的女儿。
　　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穆管家也不能让她说出来。
　　片刻，穆管家松开手，让几个小厮扶住或者制住他们的小姐。但是——
　　“放开我，我自己走。”张萱卿忽而冷静地出声了。她倔强地试图甩掉那几个男人的手。
　　穆管家忽而厉声：“到了张家您再自己走也不妨事儿，夫人吩咐的要好好的带着您回去。”
　　“什么叫好好的？”
　　“最好按我说的做。”闪烁其辞。
　　邢思尧在邢颐松的安抚下竟没有在哭，我转过头，而后看见了邢思尧的惊恐，让我心碎。
　　我确信我曾看到张萱卿一瞬的不忍。但之后众人眼瞧着她就要同那些人走出门去。
　　我刚要跟着离开——
　　接着我听见一声闷沉的重击。我一开始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转过脸。
　　于是那是忽而跪下来的邢颐松，那么猛的动作会把膝盖磕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潮湿。他就那么注视着张萱卿的背影——
　　我的心里快意和疼痛一起上涌，这太像也太不像邢颐松会干出的事了。我想耻笑他然而不能，我只会比他更懦弱，我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否则我会不冷静到冲上前去扶起他，扶起他所有的不甘与骄傲。
　　“今天我跪你，是因为你是邢思尧的娘。”邢颐松这样说着，我想他的每个字都能砸到张萱卿的心上。
　　张萱卿早已停住脚步，此刻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继子，忽而颤抖了一下，像是极冷又像是极悲。
　　“哥……你站起来……站起来啊。”邢思尧细细的声音，这样徒劳，我望过去，她正试图拉起她的兄长——无论是否她即将被她的母亲抛弃。而后邢思尧开始嘤嘤地小声哭泣，因为除了哭泣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切。
　　“求您将她带走，”跪地的少年说得平淡然而刻骨的真挚，“带我的妹妹，您的女儿走……我的尊严也许不值钱，但它毕竟在这儿了，我把它双手奉上。”字字铿锵。他跪着的时候依然像是任谁都无法撼动。
　　某种意义上他将是我们之间最有尊严的人。
　　我默默看着这样的邢颐松。忽然明白我也许今生都会败在他的手中。
　　“颐松……”张萱卿也不忍——她明白她的自私不容许她流露丝毫的怯懦，也明白今日她是必定要被带走。
　　“她可以没有爹，没有哥，”邢颐松说，我这样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泪意，忽而觉得自己今日的过分——然后邢颐松忽然看了我一眼，他切齿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下袭来一阵绝望的寒意，“……可她不能再没有娘！她那么小，那么需要照顾，在您的心里，居然是可以弃之不顾的吗？！您上一次抛弃掉的人是现在这个结果——”他厉声说，指向我，“——您要让邢思尧也和他一样么？小小年纪就没了良心没了感情颠倒黑白混乱是非，自以为是伤害亲人！何必如此呢？！”
　　我呆呆看着他。
　　像被抽去了灵魂，剩余的□□只剩忏悔的本能。
　　我从没意识到我已经流下眼泪。
　　我多久没哭过了，作为一个孩子。
　　“这个疯子！”穆管家这样说，有点手忙脚乱，他也看不惯这样的场面。然后就有人走过去猛地推了邢颐松一把，邢颐松力量不支就倒了下去。可他依然在锲而不舍地望着张萱卿。
　　在张萱卿终于醒悟开始挣扎着尖叫着要回去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张家下人经管家的示意一下子敲昏了她。
　　他们将她扛了出去。
　　“奕欣少爷，走吧？”穆管家笑意盎然，而后笑容又戛然而止，“哎哟，怎么了这是？怎么……哭啦？”他惊讶于我的眼泪。“……快跟上跟上。”推了我一下。
　　我望向那边。邢颐松已经站起来。就如同他曾经的那样，高大得让我心生妒忌，心生羡慕，心生向往。
　　“滚出去。”我听见他说。我知道在说我。
　　我从不愿意相信我会这样懦弱。我也从不愿相信我和邢颐松之间竟然再无一句话可说。
　　我转身决然地离去，突然感到彻骨的悲哀。
　　邢思尧依然在哭。邢颐松在安抚她。
　　——思尧，此刻我多想变成你。
　　所有我爱的我愿意去爱的曾经想要爱的人，亲人，全都开始恨我了。我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而是我自己远离尘世而去。上苍对我竟如此残忍，或者我对上苍的漠视终于招来我毕生注定的败局。

　　我彼时坚信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我不知道邢颐松是否还对我存有半丝半缕兄长的怜惜。
　　我不稀罕，或者已经不敢奢求。
　　我只知道，我们之间将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也许延续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