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用最土的方式穿越了》太懒真人

83、第八十三章

　　得了庄捷的盟书，贺展眉已经打点好行李，本想明日就启程回天朔。可今日午后，就收到了佳成帝的召见旨意。

　　这次贺展眉以省亲的名义回来，本应去宫里拜见佳成帝，人都走到宫城门口了，但因佳成帝身子不适，卧病已久，就连朝臣都早已不见了。内官跟她这么说，她也不是多想见这老皇帝，于是也没强求，只递了一道请安折子上去便打道回府。她归家这几日里，也并未因此受到什么责备。

　　谁知明日都要走了，佳成帝突然心血来潮要召见自己，这让贺展眉有些惴惴。
　　她并不了解佳成帝，原主贺眉也不了解，就连当初佳成帝下旨让她以公主身份和亲，她最终也还是从长宁侯府走的，自始至终未曾见过佳成帝。即便庄捷被寄养在长宁侯府，可贺展眉继承的这些记忆里，除了幼时宫宴见过佳成帝两次，再没有其他了。

　　贺展眉吩咐夜聆将此事透露给了鹿王府，她此时和庄捷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她在宫里有什么闪失，现下最有立场也最有能力救她的就是庄捷。

　　做好了准备，贺展眉便换了一席庄重衣裳，进了大庆宫城。
　　宫城戒备森严，入宫门的时候，虽有诏书，但陈巳还是被拦在了外头，只有来思陪在贺展眉身侧。
　　贺展眉朝来思使了眼色，来思心领神会。
　　这种进入邻国宫城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贺展眉同来思一早便商定好，要记一记宫城里的地形，将来未必用不上。

　　引领贺展眉主仆二人的是个寡言的内官，一路上只顾低头小步走着，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同那天阻拦她面圣的内官截然不同，那内官颇有些仗势欺人，贺展眉好歹是侯府之女，皇帝亲封的和亲公主，可那人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同今日这位小心谨慎的内官根本不像同一个宫里出来的。
　　这让贺展眉有些疑惑，不过佳成帝昏聩之名远播四海，对宫城戍卫和内官的管理肯定也不多严格，出一批良莠不齐的宫人也没什么奇怪。

　　庆国宫城不同于天朔，天朔宫城虽小，但林木葱郁，花草葳蕤，颇有些灵秀之相，但天朔宫城中全都是高墙和楼阁，殷红的色彩让人觉得既威严又压抑。
　　走过两侧都是红墙的漫长宫/道，视野开阔了些，来到一座八角阁楼，牌匾上写着“沉璧楼”。
　　“到了。”走了小半时辰，内官终于开了口。
　　“辛苦大人。”贺展眉礼貌道谢，又转头对来思说道：“你在这儿等我。”
　　来思点点头。

　　沉璧楼的朱门半开。
　　贺展眉想过楼中的场景，她本以为佳成帝虽因病虚弱，但会一身华服，不失体面地端坐在上，身旁会有得体的宫人伺候茶水。
　　可当她踏进沉璧楼时，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意外。

　　八面墙上的窗户都开着，却都遮了帘幕。
　　正厅很大，但没有光，也没有宫人，甚至……没有生气。
　　而大到堪称空旷的正厅里，没有桌子、茶几、书案、花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榻和两边的烛台。

　　此时烛光明灭，一个老者坐在床单凌乱的榻上，他的人也是凌乱的，鹤发散开，胡乱落在肩上，只穿着白色里衣，前胸大敞。里衣包裹的身躯极瘦，能看到清晰的肋骨。
　　随着嶙峋的骨架往上望去，是一张惨白的、满布汗迹的、衰老得不成样子的脸。只一双眼睛冒着精光，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尊……厉鬼。

　　眼前这幅场景，任谁看了都会被吓一跳，贺展眉也不例外，只是除了恐惧之外，她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佳成帝正处在一种病理状态。
　　她深呼一口气，一步步朝佳成帝走近，跪拜之前。她看到了散落在床榻上的丹药。
　　顿时她心中就有了大概，世间帝王老迈之后为求长生多会服用丹砂，如今佳成帝这幅样子，便是中了丹砂的毒，也就是现代医学中的汞中毒。

　　“臣贺眉，拜见陛下！”贺展眉跪下来：“本应还朝之后立即入宫请安，但听闻陛下龙体欠安不见外人，便未曾来此，望陛下恕罪。”

　　贺展眉低着头，但能感受到佳成帝打量她的目光。
　　许久之后，佳成帝轻笑：“前两天的时候，内庭送了个宫女过来侍寝，那丫头年纪小，进了这楼里，当即就被吓疯了。你这孩子，倒是沉稳。”

　　贺展眉还在思索如何回应佳成帝的这句“夸赞”。
　　佳成帝便又开了口，声音沙哑：“拦你面圣的不是孤的人，你也不用怕，孤今日传你进宫，不是为了为难你。孤只是想问问你，她……还好吗？”

　　她？贺展眉愣了愣，她抬头望向佳成帝，先前还满是阴鸷的眼睛竟有了柔情。
　　她很快便知道了佳成帝口中的“她”是谁。

　　贺展眉稍作沉吟，便回答道：“如何算好，如何又算不好？陛下希望她好，还是希望她不好？”

　　佳成帝的眼神暗淡下来，继而笑了，这笑意如今在他这张脸上，显得有些恐怖和诡异。
　　他没有回答贺展眉的问题，也不再称孤道寡，径直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有时候觉得，这世间的许多事，就像一场又一场的轮回。你瞧瞧，这宫里遍布的的眼线，满床的丹药，还有那一个个被洗干净抬进来的美人，都是太子一片孝心献给我的，他以为我沉迷酒色，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可他不知道，这都是三十年前我那太子大哥对我父皇做过的事，这宫里有点权势的人，哪个会不明白这些伎俩呢。我那太子啊，稚嫩得很。”

　　贺展眉不明白为什么佳成帝突然来了这样一段剖白，一时默然。

　　“当年我送青璧和亲的时候，先皇也是在这里，坐在如今的床榻上，问过我一个问题。”佳成帝的面容因这番回忆而苦涩：“他问我，用心上人换他的皇位，不后悔吗？我当时觉得父皇真是糊涂了，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哪里会有皇子放着权力与江山不要，要一个女人？可直到鹿王当日提出要你和亲，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先皇当年的苦心。问我那个问题的，并不是帝王座上的当权者，而是我的父亲。于是我也问了庄捷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同我当年如出一辙。庄捷这孩子，同我真得很像。母族凋零，幼失怙恃，满腔无处安放的壮志和野心……
　　够惨，也够狠，和那金座上的盘龙算是相称。”

　　话说到这里，贺展眉终于明白，原来从自己和亲那一刻起，佳成帝就做了决定，皇位早就是庄捷的了……那……
　　贺展眉心中暗叫不好，如果这个决定是早就有的，皇位已经是庄捷的囊中之物，那天朔同庄捷就没有了任何谈判的筹码……

　　“你很聪明。”佳成帝看到贺展眉眼底的算计，由衷赞许道：“你放心，我不会阻挠你的计划，也无力阻挠你的计划。在这威严宫城里，最卑微的从来不是那些奴婢，而是将死的帝王。我如今除了酒色丹砂，已经要不来任何东西。而对于庄捷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反而不会珍惜，只有这皇位是他有割舍、有牺牲换来的，是他殚精竭虑谋来的，他才有可能珍视这份皇权。就像……就像当初刚继位的曾经也想荡平四海的我。”

　　“条件呢？”贺展眉问道：“您有条件，不是吗？”

　　佳成帝沉默片刻，从枕头下取出两样东西，一枚玉佩，一枚银锁。
　　“我要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一个人。”
　　贺展看了一眼这两件物什，将这句话接了下去：“澹台青璧。”

　　佳成帝伸出手，但贺展眉并未将这两样东西接过来：“它们，有什么意义？”
　　“定情之物，她看了会明白。”
　　“如若……”贺展眉试探问道：“晚辈不愿意呢？”
　　“你不会的。”佳成帝说道：“为我传递信物，是我不阻挠你向庆国借地的条件，你没有选择。而且……你同我和庄捷不一样，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而我呢，只是个濒死的老人，你会替我带到的。对吗？”

　　贺展眉有些迟疑地将玉佩和银锁拿到手里。
　　“走吧，帮我带给她……”佳成帝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原本羸弱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说了这两字，便开始剧咳。

　　贺展眉深深看了佳成帝一眼，老者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活人的光彩，她心思沉重转身离开。
　　走出沉璧楼之前，隐隐听到佳成帝说了一句：“我啊，是希望她好的……”

　　待到贺展眉离去许久，佳成帝终于不支，在床榻上昏昏睡去，睡前心中念道，青璧啊，我一生荣华，是你给的，当初先皇为我谋划的，我也得为我儿子谋划。为了大庆，为了我儿子，我还是要再算计你一次，你若恨我，来生再向我讨要吧……青璧……来生……来生……

　　贺展眉低头手中摩挲着玉佩和银锁，这两样东西看上去无甚特殊，玉佩是一双鸳鸯，银锁看上去也是常见的形制。鸳鸯玉佩的穗子并不十分洁净，银锁也有了锈痕，都是经年的物件。佳成帝要把这两样东西给交给太后，真的只是人之将死，要解多年相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