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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微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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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洪英见着宋云姝仍旧不语,也不着急,“这宋娘子藏的就是深,欢喜了就叫咱家一声干爹,这不高兴了嘛连学了一身本事都不向干爹交代了。”
“嘶,马大人,这雍州可是最近闹了蝗灾。”段洪英问。
马步川还跪着听闻瞬间抬头,堆着一脸媚笑道:“回祖宗话,可不是嘛,前些月里才闹的旱情,今儿月初就闹了蝗灾,这不是晦气嘛。”
“晦气?确实,听说下面的已经开始闹了,这死的人谁还想管着。”段洪英挑了挑纤长的眉说,“这一个不仔细,不知道谁的命就没了。”
段洪英在向着宋云姝施压,拿宋淮的命施压?
“可惜了,才知道的身世,才晓得的亲人,就这么没了。”
宋云姝这才看了段洪英一眼,似乎是料到宋云姝会有反应,段洪英捻了簇头发细细揉捏着,轻轻地哼了一声。
段洪英继续说道:“宋征也算那雍州临西的人物,要是死的不明不白,官家不问,谁又能替他诉冤。”
身世,亲人,阿爹。
阿爹也在雍州,段洪英竟然知道她的身世!
宋云姝微微一怔,快速的敛下眉眼,不教段洪英看出她眼中的复杂,段洪英想死死地拿捏住她,可是他为什么想要拿捏她。
宦奴权盛,要么帝王偏信偏听,要么皇权岌岌可危,无论哪一种,帝王都难辞其咎。
那么姬长珩在这场局中又处在什么位置,“宋云”是段公公送过去,段公公想要讨好姬长珩。
只有姬长珩手中有兵权,是为宫中忌惮的。她相信一个人性格可以变,身体可以变,但是天赋与本性永远都是与生俱来的,前世的姬长珩,也就是陆衡,虽为体弱,但是对军事的敏锐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优秀的将领,哪怕他只是纸上谈兵。
而她同姬长珩有的关联的,无非就是她长得神似靖王妃,传言姬长珩对靖王妃情根深种,靖王妃却对靖王有些冷淡,她莫过于是最好的替代品。
所以宋云到底和段公公做了什么交易,她知道自己不是宋淮的女儿,去介入靖王府,目的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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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至中天,承天宫尚是灯火如昼。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贺兰春微微俯了身在年轻的帝王身边轻声说道。
姬长晏眉飞入鬓,坐在书案前提笔阅着奏折,一双垂目在奏折上一览而过,写着批注道:“段公公赋予厚望给的奏折,朕就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其实就一些家里长家里短的奏折,凡是大事都压在段洪英那儿。
但是姬长晏就是要看,他受困内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里,亦可窥出朝中几分局势,微乎其微,却聊胜于无。
“陛下言是。”贺兰春说道。
姬长晏捏了捏朱笔,顿了顿,道:“雍州的蝗灾,现在如何了。”
贺兰春抿了抿唇,微微不忍道:“若是朝廷再不派人赈灾,不出一个月,人竞相食。”
姬长晏笔下一个用力,奏折上晕开了一滩红色墨渍,捏着笔的指腹呈现一种发力的苍白。
“兰春觉得,王侍读如何。”姬长晏突然撂了笔,问道。
贺兰春微微一愣,想了想:“王大人风姿卓越,文采斐然,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若朕记得没错,算来,兰春还曾是他同窗。”姬长晏抽出压在重重奏折里的一封,打开念道,“‘乘鹤去凌云’也是满篇意气。”
贺兰春低头问道:“奴婢曾在蜀地求过学,确实同王大人读过一本书。”又揣摩问道:“陛下想派王大人去赈灾?”
姬长晏摩挲着奏折,沉思了一会儿,未表赞许却也没出言呵斥。
王棽是靖王那边的人,又是王家的川蜀旁支,王家这辈小子本家根本没出几个人才,唯独旁支出了个王茂文,王元番十分欣赏,刻意的捧了一把。
虽是一甲的探花,却已经官职超过了同年的状元。
窗外是浓云密布,那被拉得紧绷的弦月被半隐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朝局就是趟浑水,里面的畜生都张牙舞爪的,朕这才只发了一箭,他们就要给朕个下马威,呵,朕偏不遂他们愿。”
西厂陈忠已除,最大的威胁已经没了,纵使段洪英接手西厂并入东厂内,但是段洪英此人好大喜功,贪权图利,纵使控制着禁军,捏着东厂,这样的人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姬长晏早晚会找出突破口,蛇打七寸。
*
次日晨光微熹。
御殿外。
贺兰春托着拂尘静候在殿门外,微微望着熹光出神,纵使一身宦服,却始终直着脊骨,如何也掩不去他身上的书卷气,面白秀气,却带着一股忧国忧民的郁气,是一番文人的风骨。
但他透过希望的光中,看不透前路,权该怎么推翻,又该如何掌握呢。
面前是高耸的宫墙,身后是最尊贵的位置,世人向往的权利都在里面彼此追逐,黑白相吃,争斗不休,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御殿内。
段洪英昂首在姬长晏身侧,多年来被西厂打压的阴郁一扫而空,仿佛他才是这个殿上最大的主人。
姬长晏的脸色被半掩在冕旒里,玄服上十二章纹,万物如生,年轻的帝王坐着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垂目睥睨着朝臣。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偌大的御殿中百官相继俯首,各怀心思。
前日一场朝局的血洗,在阵阵雷鸣中刻入了每个人的心里,那天的血从御殿里一直流到了祭天台下,暴雨涮洗不掉的猩红,标志着西厂专政的结束,也是新帝三年隐忍下的一击虎扑。
纵使权利只是从一个人手里传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表面上或许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究根内里却是发生了实质变化。
当然,看出来的人也是极少数,这算后话了。
朝堂之上,有人算计着如何攀高越贵,就有人想着如何趋利逐益,他们是在浑水里麻木的人,曾经为官的一腔热血早被上一任帝王磨尽。
如今让他们收手,倪嗣义便是他们的下场——血溅明堂。
进是死,退才是生。
也有人带着一腔“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在一条清白的路上磕的血流成河,回首望去,除却遍体同袍的尸体,还有止步在血水中被侵染的知交,他们不可能再继续追求清白,却也不愿沉溺在浑水中合流。
进是死,退也不甘,那就明哲保身罢了。
这个朝廷从根里就已经烂透了啊。
蔺恕握着笏板仰视着高位的帝王,官帽下的双鬓早已花白,他的面容是岁月遗留下来的崎岖,眼睛是沉淀了三朝之后留下来的锐利。
“臣有本启奏。”蔺恕缓缓站了出来,他虽年纪大了,可是声音却中气十足,直叫偌大的御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姬长晏声音早已从三年前的稚嫩化作成年男性的低沉,他带了敬称说道:“蔺老请说。”
“雍州开春已遇旱情,如今又遭蝗灾,百姓疾苦,臣恳请陛下开仓放粮,派人前往赈灾!”
语毕,还未等姬长晏发话,朝堂上边有人小声私语起来,他们面色各异,却尽是忧国忧民的模样。只要他们不摆出自己的利益,你永远分不清是他们是真的还是只端的架势。
姬长晏也不语,只是垂目看着底下的朝臣。
身边的段洪英一头纤细的眉毛一挑,望了眼姬长晏,露出个轻视的笑容。
蔺恕这个老东西的折子前日便上了,连派的人都替小皇帝想好了,没想到被他压了,他还敢把这话撂到公堂上说。
陈忠敬重他,不见得他段洪英也敬重他,文人风骨什么的,真就贱的很。迟早得让蔺恕这个老东西知道风骨重要,还是这命重要。
段洪英盯着蔺恕,狭促的眼睛里带着歹毒的光,在心中想道。
虽说是赈灾,赈灾不仅仅是开仓放粮,更多的需要银钱,重要的是,里面有个利,所以派往的人也很重要。
只是眼下国库经过先帝的挥霍,再加上朝廷蛀虫的啃食,所剩的银子几乎不多。
“陛下,如今陈忠一众逆贼方才伏诛,国库亏损严重,这赈灾一事且需缓缓呐。”户部左侍郎刘恭率先急道。
姬长晏藏在冕旒下的目光投向他,不甚犀利,却让刘恭身后渗出一层冷汗。
才多长时间,有人就开始逐益了,陈忠在时便是万般巴结,如今死了,就是踹上一脚踩上两回也不觉得过。陈忠把政这些年,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先帝软弱无能,事事皆要过问他,最后竟是政事都交给了阉贼,闹到最后,这皇宫的主人好似是这皇位上的人,实际上呢,不过是弄做幌子的傀儡罢了。
就算陈忠祸乱久矣,可从他屋中搜刮出来的财物又是一笔巨款,那这些钱又到哪去了呢。明上充入国库,恐怕早就被鬼偷了。
现在赈灾面前说这些,急了吗。
年轻的帝王目光深沉,明明只是才及冠的弱子,却仿佛要看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