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独守空闺十余载》是不见春山

4、来处

　　宋云姝替姬长珩上药时，状若无意地瞥了眼他左侧的后脖颈，上面点着一颗黑色的小痣。

　　不明显，是一次宋云姝给陆衡按摩头部发现的。

　　陆衡少时来宋家身子便不好，常夜不得眠，落了头痛的毛病，宋云姝在军中，特地请教了军医学了手法，时常陆衡烦闷时替他揉上一回。

　　这是这里的陆衡吗？她隐约记得陆衡说过他幼时父母双亡，是改姓的陆，原本姓姬。

　　大奉的靖王姬长珩。

　　宋云姝低眉，温热的指腹轻轻按住绷带的一头，隔着一层纱布都能感到男人有力的肌肉。另一只手拉着绷带缠了一圈，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姬长珩身子微微的崩了起来，流畅的肌肉线条动了动。

　　姬长珩有着一副让陆衡向往的体魄，他足够强壮，足够勇猛，他那一双狼般敏锐的眼神，进入战场上一定会把面前的敌人撕碎。

　　这里的陆衡很好。

　　宋云姝想着，手却丝毫不误事，利索的裹了几圈，恰到好处的松紧，打了一个常规的结。

　　姬长珩望着女人低顺的眉眼，像极了倪娇娇，却没有倪娇娇所有的清冷孤傲，她从容的不像话。

　　听话的女人应该用温顺来形容，可是姬长珩突然觉得温顺两个字不适合她，她有的是从容，处之泰然的本事。

　　宋云被禁足两个月变了。

　　“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宋云姝展开床边干净的里衣，听到这话也不奇怪，“妾身是谁。”

　　姬长珩抬臂穿过宋云姝展开的里衣，答道:“你是宋云，雍州人士，家里做了点小本生意，上不得台面。”似乎是故意的，姬长珩把“上不得台面”这几个字咬得微微重了点。

　　宋云姝替他系衣的手微微一顿，姬长珩在试探她。

　　“妾身，父亲可还好？妾身又是为何而来。”

　　“宋淮好得很，借了段公公的势，你父亲能不好到哪儿呢。”

　　宋云，雍州人士，宋淮，段公公又是谁。

　　卖女求荣！

　　宋云姝想要细细的梳理回忆，她直觉觉得这些字眼有些熟悉，宋淮好像听阿爹偶然提过一次，可是每每向记忆深处挖掘答案总会有一层阻扰，此刻便是头痛的病根加剧，竟是有些忍耐不住的感觉。

　　姬长珩转身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视注目着他，宋云姝此时十分的不舒服，她想要扭开，可男人的手愈发收紧，她身子底子弱，挣脱不开，不然少说给他邦邦两拳。

　　陆！少！深！

　　“这两个月，你学乖觉了，倒是更像她了。”姬长珩加重了力气，“说！谁教你的。”

　　宋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个有皮无骨的人，白长了一副与那个人极像的皮囊，今日这些动作神态皆与之前大径不同，这是伤了脑子还是换了个人。

　　宋云姝也不挣扎了，姬长珩怀疑她后面有人在帮她，她问:“在王爷眼中，妾身又是怎样的人。”

　　“蝉不知雪，寡廉鲜耻。”姬长珩冰冷的开口道。

　　所以纵使花宴上的事情错不在她，却还要惩罚她，可真真算是厌恶极了。

　　“妾身醒来便这样，无人可指教。至于王爷当妾身品行龌龊，便放妾身回去，省得平白给王府添污。”宋云姝毫不避讳姬长珩凌厉的眼神，除了因为头痛而紧蹙的眉，她的目光堪称坦荡，甚至还在做着对姬长珩而言不错的打算。

　　女人下巴被捏得发白，姬长珩力道之重几欲捏碎她的下颌骨。

　　如此却仍旧不卑不亢。

　　姬长珩冷哼一声，松了手，宋云姝便警惕性地往后退了两步，白皙的肌肤瞬间红了一圈。

　　“你倒想的多，你后面有没有人本王自会查清，往后最好安分些，至于让你回去……”姬长珩一步上前抚了抚宋云姝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允你进王府就是因为这双眼睛。”

　　这是最像那个人的一双眼睛，梦里太多事记不清，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睛最是清晰。

　　男人的五官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

　　姬长珩的眉毛是那种隽逸温和的玄月眉，眼睛很大很明亮，一眼看过的感觉应该是给人的是意气与清朗。

　　本该是陆衡那种性子，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可这个在这个姬长珩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成了现今这般恶劣的性子，周遭气息凌厉，所有的温和都被藏在了狼般的眼神下。

　　还是说这才是陆衡真正的面目，阿爹曾说，若非少深骨弱，堪为帅才。

　　这里几乎每个人的命运都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宋云姝不敢擅自评判好害。

　　只是这样的姬长珩，确实让她有点牙痒痒。

　　十分的，想和他打上一架。

　　把她当做替身？王妃的吗，既然夫妻情深，又何故纳妾，不平白糟蹋两个姑娘吗。

　　只是碍于身份，如果宋云姝冲上去邦邦几拳，她很自信会很快被王府暗卫制服的。

　　宋云姝拂开了姬长珩的手，垂目做了个礼，道:“王爷同王妃伉俪情深，不如放妾身离去。”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

　　去找宋淮，找阿爹，她不是宋云，宋淮也不是阿爹，她要知道宋家怎么了。

　　至于陆衡，说做他的妾室没点膈应难免违心，陆衡于她更多的是亦兄亦友，她是如何都没向着男女情谊这方面去想。

　　只是这世他是姬长珩，大奉尊贵的靖王，亦有一个感情很好的王妃，她没办法阻止她成为妾室这件事，只能想办法脱身于这个身份。

　　“想离开？你是段公公送过来的人，就算本王同意你离开，你以为你能好过。”东厂磨人的法子可不止一种两种。姬长珩嗤笑一声，深色的眸子映出一道冷光。

　　东厂厂督段洪英。

　　陛下借了他的手弄死了西厂的陈忠，可不就他的势头最甚了么。

　　姬长珩缓缓开口，带了一丝戏谑，道:“不过你若好好求我，也不是不可以护你。”

　　一群阉人尔，真当自己能搅和风云了。

　　“妾身于王爷，可予不了什么好处。”

　　姬长珩锐利的目光开始锁向她，说:“只要你主动说出背后的人，谁教你的这些，本王便放你走。”

　　不会是段洪英教的他，如果段洪英认识那人，定然事先就把宋云调教好了送过来。

　　宋云如今的一举一动，尽是说不清的熟悉，可来时的宋云确实是个羞不知耻的乡野女子。

　　只是她的眼睛太像那个人了，倪娇娇有着半个神态的她，眼睛却是与之不同，而宋云有着那双锋利的凤眼，却丝毫没有那人的气度，甚至有些行为动作更加让人鄙夷。

　　也曾轻狂过，认为倪娇娇便是她，可是不是。

　　他找不到梦中的那个人，从少年时便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他找了许久，明明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周遭却没有任何她的痕迹。

　　将军善刀，翻尽史书也无半分记载。

　　而宋云仅仅在这两个月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王府戒备森严，这么大的活人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被换，所以是有人授意她过什么。

　　万一授意之人可以得知几分那人的线索，自是最好不过。

　　宋云姝只能内心叹息，她前后性格相差太大，姬长珩起疑心了，可如何她也是说不出背后的第三个人，她这是机缘巧合的来到了这个时代，魂魄附身于今世的她，这又该如何解释才能说得清楚。

　　“妾身因故伤了头，不知前事，后也无人指使。”宋云姝一直都是宋云姝，女人沉静的眸子直直对向姬长珩。

　　他们似乎在对弈，短暂地沉默之后，姬长珩收开视线，“你想好便是。”

　　宋云离开王府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宫中，事不大，宋淮也不是什么人物，最多惹得段洪英不快，一个招手命也就这么没了。

　　皇室式微，阉党乱政，世道已乱，这人命也就是最不值钱那个。

　　宋云姝行了女礼，说道:“妾身自有打算，且只需王爷休弃妾身。”

　　宋淮向段公公卖女求荣，段公公又把她送给了姬长珩借此讨好。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在利益面前当真贱如草芥。

　　“明日你便收拾东西离开王府吧。”宋云找死，他不拦着，不过一双神似的眼睛罢了，既不是那人，又何必珍而重之。

　　宋云背后有没有人教唆，他自会查明，若是无人教唆，那这个女人可真是心思藏的深。

　　“谢王爷成全。”宋云姝又行了个谢礼，由衷地说。

　　“祝王爷一生遂意。”愿陆衡此生顺遂。

　　“身体康健。”再无病忧。

　　“佳人在侧。”良人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