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王国的红莲花》西元的伊南娜

29、二十八，太阳王的承诺

　　战争已经结束，印卡卸任临时主将之职，把那顶插着红、黄羽毛的头盔还给了边防军。克鲁与将士们都认为印卡是合格的主将、丽丽是杰出的战士，很想请他俩留在军中长久任职，但众人也明白这个心愿是不切实际的，太阳王不会批准，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终究得回归日阳城。

　　眼下印卡和丽丽尚不急于离去，因为军营里有大批伤病员需要医治，两人与麦塔尔、灰草都留下来帮助军医。灰草医术高明，军医对他十分敬佩，常向他讨教，灰草也总是慷慨的给与指点。军医问灰草：“灰草先生，您的药方、手术方法很奇特，都是林羽族本族的吗？”灰草直言不讳：“有的是本族的，有的是血阳帝国、晶阳帝国的。”军医听到“血阳帝国”，嫌恶的皱了皱眉。灰草笑着说：“虽然是敌国的医术，但只要能救人，那就是好医术，没必要拘泥于敌我之别嘛。”军医思考了片刻，觉得灰草所言在理，还是救人最要紧。

　　有一天，灰草要进雨林寻找一种药材，而他对附近的雨林不熟悉，怕遇险，就请印卡、丽丽、麦塔尔陪他一道去。

　　三个年轻人欣然同意，细心的印卡多问了一句：“灰草先生，是不是军营里缺药了？如果缺药，我可以帮忙从绿星城、蓝星城调运药材过来。”

　　灰草说：“伤病员所需的药材都足够，我要找的是我自己吃的药，我这次来军营没随身携带，现在想吃了就只能现找。”

　　三个年轻人关心的问他：“灰草先生，你身体不适吗？”

　　灰草淡然的笑笑：“我身体健康着呢，这药是治我的心病的。我这两天非常想念我的母亲，她去世十多年了。”

　　印卡、丽丽、麦塔尔面面相觑。思念亲人、爱人、朋友是人之常情，有人思念过度，造成心病，也不出奇，但三人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心病竟然可以服药医治。

　　灰草在雨林中找到了他要的药材，那是一棵扭曲的其貌不扬的藤蔓。丽丽和印卡以往在雨林中也见过这种藤蔓，但两人以为是普通植物，未多加留意。

　　“灰草先生，这是什么藤蔓啊？我记得你们林羽族的药材图谱上没有画这个藤蔓。”丽丽困惑的说。

　　“嗯，图谱上的确没有，我也记得。”印卡附和。

　　灰草一边切割藤蔓，一边解释：“这叫‘死藤’，是一种只能野生、不可种植的植物。严格来说，死藤并不能治病疗伤，所以我们族人没把它作为药材记入图谱。”

　　丽丽、印卡、麦塔尔脑中混混沌沌，麦塔尔问：“灰草先生，你不是说这是治你心病的药吗？”
　　灰草哈哈一笑，坦白的说道：“人喝了用死藤熬煮的汤，会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或者事物。我喝了死藤汤，就能看到我的母亲，虽然我很清楚那只是一个幻象，但我仍然感到快乐。只有这个办法能让我再看到我的母亲，所以死藤对我来说就是治我心病的药，即使是治标不治本、自欺欺人。”

　　丽丽、印卡、麦塔尔恍然大悟。他们都是善良的人，能理解灰草的心情，尤其是丽丽和麦塔尔，丽丽不禁想到了米娅和曼柯，麦塔尔则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突然间，三人又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日阳城每年丰收节“圣临”仪式上众人所喝的“神酒”，是否也是用死藤炮制的？

　　印卡握紧丽丽的小手，信心十足的说：“医药大臣桑格那儿应该保存着神酒的样本，我把死藤带给他，请他比对确认，我相信结果错不了。”

　　丽丽和麦塔尔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太阳王卡洛卡收到边境捷报的那天，巨蚺将军亚瓦尔正好带着三万援军抵达日阳城。卡洛卡、亚瓦尔以及日阳城的文武大臣们都震惊得无法置信，战局原本岌岌可危，边防军不断告急求救，怎么忽然就形势扭转、大获全胜了？

　　克鲁与四位副将书写的详实战报解答了众人的疑惑，侍官在太阳大殿里高声朗读战报，君臣众人随即获悉：太阳王子印卡、太阳王妃丽丽、祭司麦塔尔亲赴前线作战；印卡为提振士气而担任临时主将、果敢采纳了副将克鲁的火攻计策；太阳王妃丽丽乘御神鹰高飞奇袭蛮国国王苏玛；苏玛负伤，委派使臣向太阳王妃丽丽认输、奉上羽蛇王冠，而后退兵。

　　克鲁和同僚们据实书写了战报，但在太阳大殿里的大部分人听来，这战斗过程的前一半尚算合理，后一半简直是超出他们认知的神话传奇！不过他们并不质疑战报的真实性，因为军官们正直的品格是全国公认的，而且他们的太阳王妃——“红莲花”丽丽——也确实总能做出不可思议的行为。

　　太阳王卡洛卡百感交集，既为印卡、丽丽的卓越功绩而骄傲，又气愤于他俩越来越胆大妄为。一年前他收到月亮城捎来的“魔怪”的残肢，他曾天真的判断那是两人胆大妄为的极限，但后来两人又去寻访了虚无缥缈的“圣都”，如今两人又与残暴的蛮国军队作战……未来两人还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壮举，他实在无法想象！

　　他正扶额烦恼之际，丽丽的父亲奥坎走到他面前，红着眼圈央求道：“陛下，请您恩准印卡殿下和丽丽返回日阳城！我和我夫人胆子小，受不起更多惊吓了！”丽丽在月亮城海域力战“魔怪”的事迹传到日阳城时，阿莎吓得晕倒，这是日阳城内人尽皆知的，以至于奥坎今年都没敢跟她细说丽丽的圣都之行。

　　卡洛卡与奥坎在儿女问题上同病相怜，时至今日，“吃了苦头，方知回头”这一策略显然是不能在印卡和丽丽身上奏效了，卡洛卡甚至还有一种感悟：真正该“回头”的人不是印卡和丽丽，而是他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威严的对众臣说：“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为王国立下战功，已可将功抵过，重返都城。我明日北上巡边，犒赏军士，并将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带回。”

　　奥坎立刻说：“陛下，请允许我随同前往！”

　　卡洛卡允准，又转脸问大祭司穆托：“大祭司，你要随行吗？”

　　穆托心下着实记挂儿子麦塔尔，但面上不动声色，平静的朝卡洛卡鞠躬，说：“陛下，大祭司不宜远离都城，请恕我不能随行。”

　　卡洛卡不勉强他，还说会把麦塔尔也带回日阳城。

　　这时，外务大臣潘基好心奉承穆托：“大祭司，您的儿子真是一位英勇的战士！”

　　岂料穆托却瞪了潘基一眼，冷冷的说：“潘基大人，麦塔尔只有一个职业，他是祭司。”

　　*

　　第二天，太阳王卡洛卡启程。按照太阳王国的传统，太阳王出行必须有隆重的阵仗，卡洛卡自然也不例外，随行的仪仗队、侍官、卫队、仆役，浩浩荡荡共一千人。巨蚺将军亚瓦尔率领着三万军士，与卡洛卡的队伍一起北上。由于人数众多，尊贵的太阳王又不可过度劳累，这三万一千人的行进速度难免缓慢，好在当下也没急事。

　　但奔跑于太阳道路上的信差们是无权降低工作效率的，卡洛卡的书信在五天后就送到了克鲁手里，信上通知：“太阳王巡边，将士与太阳王子、太阳王妃预备接驾。若不见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则治众将官侍奉不周之罪。”后一句话表面上看是威胁将官们，实际却是要约束印卡和丽丽，卡洛卡知道若自己直接对印卡和丽丽下令，两人未必肯听，可一旦牵扯到无辜者的命运，两人定会出于善心而服从指示。

　　克鲁把信拿给印卡阅览，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说：“幸亏您和丽丽殿下尚未离开！”

　　印卡笑呵呵的说：“如果我们在信件送达之前就离开了，你照实回报即可，我父王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

　　过了八天，一支一百人的仆役队先到营地，他们把最大的三间营房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然后在营房里摆满符合王室身份的家具陈设。

　　边防军将士们瞧着一件又一件大大小小的华丽金器如流水般被搬进营房，心里倒也没什么异感，因为古往今来的王室成员们都是如此，走到哪里，金光闪闪的奢华之气就跟到哪里。当年巨蚺将军亚瓦尔担任北方边防军主将时，营房里也摆着不少金器。像印卡和丽丽这般能在篝火边席地用餐、在长垒下露天歇宿的王室成员，是千年一遇的特例。换句话说，以将士们对太阳王国王室成员的一贯印象来评判，安于俭朴的印卡和丽丽才是稀奇古怪的，尽管这种稀奇古怪给将士们带去了莫大的温暖鼓舞。

　　印卡和丽丽这几天越来越紧张。他俩与太阳王卡洛卡已分别了将近一年半，此刻重逢在即，他俩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彼时双方是不欢而散的，现下卡洛卡是什么态度、怎样看待他俩这一年半的所作所为、愿不愿意接受他俩的主张，他俩毫无把握。

　　“算了，不多想了，反正我们坚持己见，我们不怕他！”印卡紧紧的抱着丽丽，温柔又坚定的说。

　　“嗯，我们不怕他！”丽丽甜甜的笑。

　　两天后的下午，太阳王卡洛卡与部众们抵达营地。印卡、丽丽、麦塔尔与将士们一齐向端坐在黄金御轿上的卡洛卡行礼，丽丽瞥到御轿旁边站着的正是她的父亲奥坎，她顿时撑持不住，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奥坎望着宠爱的女儿，双目也是泪汪汪的。

　　卡洛卡善解人意，自称劳顿，要先休息，把事务都推到明日办理。他走进一间已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营房，库欣、奥坎两人伴驾，印卡、丽丽、麦塔尔也被召进营房。

　　丽丽顾不上礼仪，一踏入营房就径直扑到奥坎怀里呜呜大哭。离家太久的小孩子重见至亲，通常都是这么哭的，虽然她年纪不算小了。

　　而奥坎也像所有哄小女儿的父亲一样，一面轻抚她的头，一面啜泣着说：“我的宝贝女儿，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把你照顾好！唉……”

　　印卡听了好不尴尬，心想：“丽丽有我啊！我对丽丽可好了……”但他知情识趣，没出言争辩。

　　他眼前还有另一个难题，他该如何与他自己的父亲开始交流，他可不能跟丽丽似的扑到父亲怀里撒娇。

　　卡洛卡同样在犯难，他也不是奥坎那种宠溺儿女的慈父，不愿主动向儿子示好。不过奥坎对女儿的宠溺之语倒是给了他一个灵感，他指着印卡的鼻子厉声呵斥：“印卡！你怎么当丈夫的！丽丽怎么瘦了！”

　　“啊……”印卡果然惊慌失措，怯怯的后退了一步。

　　丽丽停止哭泣，抬起头说：“陛下，父亲，我好着呢，并没受什么苦。我也没变得更瘦，我日常练武，一直是瘦的。”

　　印卡心里暖流激荡，幸福的笑了。

　　卡洛卡也笑了，眯着眼对丽丽说：“傻孩子，你该喊我‘父王’！”

　　丽丽愣了一愣，旋即腼腆可爱的喊了一声：“父王。”

　　卡洛卡哈哈大笑：“好！很好！丽丽，你和印卡在外漂泊了很久了，是时候回家了！待我巡边完毕，你俩跟我一道回日阳城！哦，麦塔尔也一起回去！”

　　三个年轻人听到这番话，谁也不接口。丽丽从父亲怀里抽身，坚决的站到印卡旁边，与印卡十指相扣，麦塔尔也立在印卡身侧，寸步不移。

　　卡洛卡一看三人这架势，马上猜到他们在琢磨什么、在坚持什么。他面带笑容，把右手持着的象征太阳王国王权的黄金战斧交给库欣保管，然后走上前，双手握起印卡和丽丽紧扣着的两只手，和颜悦色的说：“印卡，丽丽，你们的种种事迹，父王我引以为傲，你们才华横溢、智勇双全，是王国的优秀人才，你们的理想，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支持。但你们也得认识到，你们的理想非同小可。莲花祭，象征着我们王国自古以来对太阳神的虔诚信仰，这是一项留传了数千年、深入人心的制度，信奉者广泛，不仅是祭司，还有文武大臣、各级官员、军士、平民。这样树大根深的制度不是一朝一夕能废除的，你们若逼着我现在就下令废除莲花祭，那么全国的莲花祭的信奉者都会反对我们。”

　　印卡毅然的说：“我知道莲花祭的信奉者人数众多，但现在也有许多人拥护我和丽丽。”

　　卡洛卡冷笑道：“有多少人拥护你们？占到全国一半人口了吗？好，就算全国已有一半的人拥护你们，你们这些人又准备怎样应付另一半人的反对？是要进行全民辩论？还是用武力压制？”

　　“这……”印卡被问得愣住。

　　丽丽皱着细眉说：“全民辩论是不管用的，祭司们可擅长诡辩了。武力压制更不可取，我们用武力压制，对方也会用武力反抗，那将导致内战，我们太阳王国的人不是深海的魔怪，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卡洛卡用赞许的目光望着丽丽，说：“丽丽，你分析得不错！”

　　丽丽听到这句夸奖，表情愈发忧愁。

　　卡洛卡继续说：“总之，在当前的形势下，我无法下令废除莲花祭。无论是全民辩论或是武力压制，都会使王国陷入混乱，我身为太阳王，维护王国安定是我的首要职责，你们身为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在大事上也要先考虑王国安定。”

　　印卡轻轻点头：“我们既要废除莲花祭，又要确保王国安定，必须做到两全其美才行。我们目前的力量确实还不够，我们还得争取更多人的拥护。”

　　卡洛卡笑道：“呵，你总算不那么狂妄急进了！”

　　印卡神情严峻的说：“父王，我本来也不是急性子，但这件事涉及莲花家族族人的生命，我不能慢悠悠的拖延！”

　　丽丽默默看着卡洛卡，她星星般璀璨的乌眸又要被泪水浸没。

　　卡洛卡慈蔼的笑了笑，柔声说：“我想过这一层了。丽丽，印卡，我虽然不能下令废除莲花祭，但莲花祭的举行终究还得经我批准，我可以答应你们，在我今后的执政年岁里，我不再批准举行莲花祭。当然，这仅是我对你们的承诺，我不能公开明言，我们就保持着默契、各自尽力、一起循序渐进，如何？”

　　印卡、丽丽、麦塔尔喜出望外！三人都明白，太阳王卡洛卡的这个承诺虽然没完全达成印卡和丽丽的理想，但已是他基于国情现况所能提供的最大支助！这个承诺足以保障全国“莲花”的生命，也足以表明他对印卡、丽丽的智慧和力量，给予了充分的认可与信任！

　　印卡、丽丽激动的流下眼泪，就像两个在黑夜中翘盼白昼的人终于迎来了天际的一缕晨曦，尽管一缕晨曦并不等同于光明的白昼，但晨曦恰是白昼的前兆！

　　“父王，谢谢您！”印卡和丽丽齐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