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王国的红莲花》西元的伊南娜

26、二十五，坚守

　　自蛮国在太阳王国北方崛起以来，两国在边境发生的战争已将近百次，每次都是蛮国进犯、再被太阳王国击退。太阳王国的军民热爱和平，但一旦外敌来袭，边防军表现出的英勇绝不亚于凶残成性的蛮国军，而那三道由祖先构筑、世代维修的岩石长垒也在防御战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事实上，在这近百次的战争中，蛮国军甚至连第一道长垒——星河长垒——都没有攻破过，一次也没有！

　　鉴于太阳王国以往取得的不败战绩，王国上下虽对蛮国的侵略感到烦恼，但尚不至于恐慌，无论是边境的边防军还是十座城市的守卫军，均从未因蛮国的滋扰而扩编。大家都相信，凭北方边境的五万边防军加上三道坚固的长垒，定能抵挡住蛮国的侵略。

　　然而，这一回的战局却出乎太阳王国所有人的意料。

　　蛮国国王苏玛对这一战的胜利志在必得，为此不惜投入举国之力。他本人御驾亲征，大祭司也与他同行，军中精兵强将人数达到二十万，工兵、仆役人数达到六万。苏玛在战前还与晶阳帝国做了约定，晶阳帝国将为苏玛的军队提供部分给养，作为回报，晶阳帝国的国王、祭司、贵族可在明年夏季赴圣都朝拜。晶阳帝国的军队战力不佳，苏玛瞧不上，故而没要求他们出兵，也不担心他们敢背后偷袭。

　　总之，蛮国军队这次的攻势前所未有的强猛，对太阳王国的北方边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冬二月初，太阳王国的边防军主将尤里在指挥战斗时被蛮国军的毒箭射中，当晚便不治身亡。崇尚勇武精神的蛮国人在战场上使用毒物，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尤里的死亡极大的打击了边防军的军心，蛮国军趁势攻下星河长垒，工兵在一天之内把这道有着千年历史的岩石长垒拆毁。

　　拆毁星河长垒，既是苏玛为方便下一步冲击战斗而做的准备，亦是苏玛对太阳王国的“龟缩战术”的嘲讽和羞辱。

　　“三层龟壳，我一层一层的给你们敲碎！”苏玛高举黄金手杖，迎风狂笑。

　　战报传回日阳城，太阳王卡洛卡心急如焚。有两件事他必须立马办理，第一件事是任命接替尤里的新主将，第二件事是调派援军增援前线。两件事都不容易办。第一件事的难点在于他一时之间挑不出适当的人选，边防军主将这个职位需要服众的战功和威望。第二件事的难点是敌军数量太多，战报上虽未写准确数目，但用“人山人海、杀之不绝、难估其数”来形容，卡洛卡心里更是没底，他寻思，若要把己方士兵数量补充到与敌军相当，恐怕得调度全国兵力，那是颇费时日的。

　　针对第一件事，大祭司穆托给出建议：“让‘巨蚺将军’亚瓦尔暂任北方边防军主将吧，他是现下唯一合适的人选。”

　　卡洛卡一贯怜惜胞弟，不忍令亚瓦尔重陷血雨腥风，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得写急信给亚瓦尔，叫他从南方边境领三万精兵北上。他又给各座城市的行政长官下令，将城里守卫军的三分之二都调往北方边境。他还给北方的边防军下令：“援军在途，将士们莫失信心斗志，务必守住月亮长垒、太阳长垒，务必守住国门！”

　　他尽力而为，但他的以上安排都是救不了近火的远水，北方边境余下的三万边防军的信心斗志已濒临崩溃。至少，得先让他们有一位主将，领导他们、激励他们，哪怕只是临时主将！

　　尤里麾下原有包括克鲁在内的六名副将，数日前其中一名副将也阵亡了，还剩五名副将。这五名副将谁也不服谁，所以也推举不出临时主将，克鲁还因提出一个“冒险战术”遭到四名同僚的排挤，四名同僚怕克鲁“制造麻烦”，不许他靠近月亮长垒。

　　克鲁只得失意的留在后方的太阳长垒，但也正因为此，他是边防军高级军官中第一个接见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的。

　　“绿星城的援军今晚会到，我们三个先赶来了。”印卡对克鲁说，“我和丽丽，你已经认识了，这位是麦塔尔，是我们的朋友。”

　　麦塔尔向克鲁行礼：“克鲁大人你好，我是麦塔尔，是一个祭司，也是一个武士。”

　　克鲁回礼，心想：“祭司还肯当武士，这可真稀罕！”

　　印卡继续说：“克鲁大人，我知道军队现在急需一个临时主将，这个临时主将由我来当。你放心，战略战术我会听从你们军人的见解，我只负责凝聚军心、提振士气。请带我们去前线，将士们得看到他们的主将。”

　　克鲁不敢答应印卡，说：“我不能让尊贵的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以身犯险！”

　　印卡淡淡的一笑，说：“倘若国门被攻破、王国被毁灭，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也将不复存在了。”

　　丽丽半威胁半玩笑的对克鲁说：“克鲁大人，你若执意反对，我们大不了就先把你制服了。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改注意、不会退缩。”

　　克鲁领教过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的任性，也了解他俩武艺不俗，当下无可奈何，只能同意配合。

　　印卡又问他：“为什么这里这么吵啊？虽说战场嘈杂实属平常，但这嚎叫声也太尖利了，尖利得教人耳疼头胀，还有‘嚓嚓’声，像乐队用的果壳铃。”

　　克鲁解释：“那特别尖利的嚎叫声其实是蛮国军队的‘鬼哨’声，他们每次冲锋都要吹‘鬼哨’震慑对手。‘嚓嚓’声确实是果壳铃发出的，我军用这声音减轻‘鬼哨’的影响，同时也是对我们自己的鼓舞。”

　　印卡赞许的点头：“这办法不错！”

　　克鲁为三人取来三套盔甲。太阳王国军队中无论士兵还是军官都穿白色的棉甲，但士兵无头盔，军官则头戴棉制头盔，头盔上装饰着羽毛，根据军官的不同级别，羽毛有不同的配色。印卡是临时主将，得戴主将头盔，那是一个插满红、黄两色羽毛的华丽头盔。丽丽嫌头盔太大，盔檐遮眼睛，索性不戴了。麦塔尔说自己不是军官，也不戴头盔。

　　印卡和丽丽还在白色棉甲外披了红色的斗篷。太阳王国仅有王室成员和莲花家族族长奥坎的家庭成员可以身披红色斗篷，印卡和丽丽虽一向不喜欢特殊化，但此时此刻他俩必须以特殊的装扮来显示身份。当然，这两件红斗篷是他们的日常斗篷，并非婚礼那天穿的斗篷，婚礼那天穿的红斗篷，他俩是珍藏着的。除了红斗篷，黄金更是王室的绝对标志，印卡手执的武器正是太阳王子的黄金佩剑，丽丽的“太阳红莲”上也有黄金锋刃。

　　整装完毕，克鲁带着三人走向两军激战的月亮长垒。

　　“我是太阳王子印卡！我现在是军队主将！”印卡一边走一边敞声高喊，“我与我心爱的太阳王妃丽丽，还有我的好朋友麦塔尔，我们与大家并肩作战！”

　　虽然蛮国军的鬼哨声、边防军的果壳铃声、两军的厮杀声吵闹震天，但边防军将士们仍是陆续听见了印卡的喊声，他们并不人人认识印卡和丽丽，但他们一看到印卡和丽丽的容貌与装扮，毫不怀疑两人的身份，萎靡的军心顿时大振，有的士兵开始欢呼回应：“太阳王子！太阳王妃！”那四名副将对印卡成为主将颇感突然，但印卡身份尊崇，由他担任主将，四名副将岂敢不服？

　　印卡、丽丽、麦塔尔不顾克鲁和其他军官反对，毅然登上月亮长垒。印卡说的“并肩作战”绝非一句空话。

　　长垒上是极其危险的，敌军在长垒外侧支起数百架攻城梯，敌人如涌涨的潮水般向长垒上杀来，标枪、羽箭也接连不断的向长垒上飞来。

　　印卡和麦塔尔都带了盾牌，用盾牌防御标枪和羽箭，盾牌被砸得“咚咚咚咚”的响，三人的心脏“突突突突”的跳。他们是善良的年轻人，今天头一次来到残酷的战场，被搏杀、尸体、鲜血包围，要他们做到全无畏惧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心中的责任和情义令他们充满了勇气，这份勇气足以与畏惧抗衡。

　　长垒上的边防军将士分工明确，弓箭手、投石兵用羽箭和石块远程阻击敌军，敌军冲近后，边防军的长矛兵、战斧兵、刀剑兵与敌军近战搏斗。投石兵投掷石块的绳具与蛮国军投掷标枪的绳具形状相似，但蛮国军的绳具更精巧，因而能投掷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的标枪。“我们应该把蛮国人的绳具弄来研究一下，改进我们的武器。”印卡对丽丽和麦塔尔说，丽丽、麦塔尔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他们近旁的垛墙忽然出现一个缺口，一名剽悍的蛮国豹装武将用黑曜石大刀砍倒了守御的边防军士兵，咆哮着冲上长垒。他看见丽丽，愣了一愣，喃喃道：“白色的皮肤……”但他马上又看到了身披红斗篷、手执黄金剑的印卡，表情顿时恢复凶暴，毫不犹豫的一刀挥下。

　　“小心！”麦塔尔举盾抢至印卡身前，“砰”，豹装武将的大刀砍在盾上，盾面崩裂，麦塔尔整个人仰着跌倒，手臂和背部酸痛无比，他几乎要流泪。

　　丽丽当机立断的举起太阳红莲，金光闪闪的锋刃削向豹装武将的颈项。豹装武将膀大腰粗，行动却不失敏捷，立即挥动左手的盾牌，挡开丽丽的武器。丽丽身材纤小，被这样猛力的一挡，娇躯竟被推飞到空中。

　　“丽丽！”印卡和麦塔尔异口同声的大叫。

　　丽丽紧抿红唇，神态冷静，凌空挽弓搭箭。

　　她从受袭到反击，一连串动作在瞬间完成，反应如此迅快灵巧，大大超出豹装武将的预料，等豹装武将意识到须再次使盾防御，他的胸口已然中箭。

　　“啊！”豹装武将低吼一声，壮硕的身板屹立不倒。“杀！”他右手挥刀，刀锋的目标却不是丽丽，而是印卡。

　　丽丽旋即又射出一箭，这一箭正中豹装武将的右腋，迫使他的右臂无法挥下。

　　印卡丢了盾牌，双手握住黄金佩剑的剑柄，将剑尖刺进豹装武将的胸膛。跌倒的麦塔尔也爬起来，把携带的一杆长矛扎入豹装武将的肚腹。

　　豹装武将倒下了，压着两个边防军士兵的尸体，怒睁着双眼死去。

　　这是印卡、丽丽、麦塔尔第一次杀人，他们的身手比他们预期的利落得多，连他们自己都大感惊讶。而杀人之后，他们确定，杀人绝不是好事，若非身在攸关家国存亡、攸关军民生命的战场，他们绝不愿意杀人。

　　不过周围的边防军将士们都兴奋的喝了一声彩：“好！”他们久经沙场，对杀敌习以为常，他们在一次次的生死战斗中锻炼出了纯粹的战士心态，这种心态不是印卡、丽丽、麦塔尔仅通过一场战斗就能练成的。

　　一队长矛兵赶来填补垛墙处的缺口，但他们尚未到位，垛墙的缺口又跑上来六个蛮国人。这六人是一个旗手和五个士兵，都赤膊，旗手擎着的战旗是串成一串的六个白骨骷髅头，十分可怖。旗手和士兵刚跑上长垒就见到豹装武将的尸体，大吃一惊，悲号道：“将军！”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急于拼杀报仇，也不退却，而是白白送死似的去搬动豹装武将的尸体。他们最终如愿的把豹装武将的尸体抛下了长垒，由同伴运回本队，他们自己也成为了尸体，无人关心的尸体。

　　丽丽、印卡、麦塔尔猜测这是因为蛮国人崇尚勇武，所以士兵对将官的尸体也格外敬爱，宁死也要让将官的尸体得到妥善收殓。

　　这天双方鏖战至太阳下山，蛮国军没能攻下月亮长垒，暂时退去。

　　蛮国军的大本营设在丛林中，苏玛听闻太阳王子印卡出现在战场，不屑的冷笑道：“卡洛卡这个胆小鬼自己缩着不露脸，只派个小孩儿到前线，小孩儿懂什么打仗！”

　　大祭司照例为阵亡的将士举办了灵魂升天的仪式，随后下属祭司和医官们把运回的武将尸体进行处理，分给次日作战的将士食用。蛮国人坚信，食用勇士的肉可以获得勇士的力量，一如食用“祭品”的肉可以沾得神力。

　　太阳王国没这等荒诞可怕的风俗，阵亡的边防军战士均被安葬，留在战场的敌军尸体也被集中掩埋。

　　边防军的食物是充足的，印卡、丽丽、麦塔尔在晚餐时吃到了滋味浓厚的腌肉番茄炖土豆，其他将士也是吃这个。

　　晚餐后，绿星城的援军到了，除了一万士兵，另有一名林羽族的医师和不少药材。印卡、丽丽、麦塔尔都认得这医师，他就是灰草，对各种药物、毒物了若指掌。

　　“苏玛在战场上使毒，已经破坏了战争的规矩。”灰草说，“我们没必要再跟血阳帝国的军队讲规矩了，我们也使毒。”

　　众人都认同。于是麦塔尔和灰草带人去熬制粘在武器上的毒液，克鲁与其他四名副将安顿好了绿星城的援军，便一起到营房商议军务，身为临时主将的印卡也携着丽丽出席。

　　今天由于太阳王子和太阳王妃亲临前线、亲身作战，军队士气大增，不仅守住了月亮长垒，战损也比前日减少一半。

　　“但我们仍有两千军士阵亡。”印卡皱着眉头说，“目前的战局就是双方在堆尸体、消耗人命，敌军的人数比我们多很多，我们的援军来得又慢，这样子打下去我们撑不了几天。我们得想办法，即使不能迅速击退敌军，也要尽量减少我军伤亡。”

　　“印卡殿下，我军两百年来都是这样子跟蛮国人作战的，这是祖辈传下的稳妥有效的战术。”一名副将说。

　　“我敬重祖辈的经验，”印卡诚恳的说，“但两百年来，这是蛮国首次不遗余力的侵略我们，我们遇到的是全新的战势、全新的危机。祖辈的经验可以借鉴，但我们也得有自己的新战术，否则我们赢不了苏玛。我们祖辈传下的战术，想必苏玛也早已了如指掌。”

　　印卡说得在理，又贵为太阳王子，副将们无人反驳。

　　丽丽插话道：“对了，不是说苏玛亲征吗？我今天怎么好像没看见他？如果他在战场，我们设法杀了他，蛮国人应该会退去。”

　　一名副将回答说：“蛮国人拆毁星河长垒后，苏玛就待在丛林里不出来了，他似乎是认为胜券在握、无需亲自督战了。不过即使他出面督战，也是在军队的后方，他很谨慎，不会身先士卒，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刺杀他。”

　　“嗯……”丽丽点了点头，俏丽的脸蛋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克鲁深吸口气，说：“印卡殿下，丽丽殿下，我有个想法，两位愿意听一听吗？”

　　另四名副将都在烦躁的摇头：“克鲁，你还没死心啊！”

　　印卡和丽丽倒是很感兴趣，印卡说：“克鲁大人请讲。”

　　克鲁伸手在沙盘上比划：“我军佯装守不住月亮长垒，让敌军攻到月亮长垒和太阳长垒之间的场地，等敌军到了，我们就放火烧。这个季节天气干燥，地面都是干草，又有南风，火势必旺，敌军被两道长垒夹住，很难逃脱，一定会被大火重创。”

　　他话一说完，四名同僚立马出声反对。“主动放弃月亮长垒，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忘记太阳王陛下说的‘务必守住月亮长垒’了吗！”“万一敌军又把月亮长垒拆了怎么办？万一敌军直接冲上太阳长垒怎么办！”“大火无眼，烧到自己人怎么办？”“从来没有将官搞过这等离奇战术，这太冒险了！倘若失败了，我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

　　印卡和丽丽想了一想，决定力排众议，支持克鲁的战术。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印卡坚定的说。

　　“我和你一块儿承担。”丽丽笑盈盈的挽住印卡的手臂。

　　印卡也对丽丽露出明朗温柔的笑容，两人遂将部署事务全权交于克鲁。

　　这一夜，印卡和丽丽在月亮长垒下打地铺歇宿。热烈密爱自然是不能进行了，印卡抱着丽丽，为她唱了一首情歌：“

　　如果太阳不再升起，
　　如果星星和月亮不再有光辉，
　　那一定是因为你不在这里。
　　如果风儿不再吹，
　　如果花草和树木不再有生机，
　　那一定也是因为你不在这里。
　　啊，丽丽，美丽的丽丽！
　　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我的生命不能没有你！
　　请你留在这里，
　　在我身边，不与我分离！
　　纵然你要远去，
　　也请带我同去！
　　让我和你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丽丽在歌声中甜甜的睡着了，印卡依然在亲吻她雪白的腮颊、红润的小嘴。

　　附近的将士们听了这首歌，胸中不自禁的涌出一股暖流，疲惫萧索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