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日出》胡兮之

1、第一章

　　密集的枪声响彻在营地上空，间或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诡异的“吱吱”声和人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声声透着恐慌。

　　刺耳的动静，把禁闭室奄奄一息的上尉吵醒。缓缓睁开双眼，透过高墙的窗口，看到久违的阳光。

　　不记得在禁闭室关押了多久，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浑浑噩噩昏睡着，雨声没有停过，眼下总算歇止了。身上盖的被子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直扑上尉口鼻。她不满地蹙着眉，重新闭上眼，等神志逐渐恢复一丝清醒，才再次睁开，眼神顿然明利起来。

　　挣扎着支撑起身子，扯动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生疼。浅绿色的衬衫染了大片血渍，触目惊心，衣料粘连着外翻的皮肉，稍一动弹，很快又渗出新的血迹来。上尉冷哼一声，强忍着痛感，艰难下了床，赤着脚，扶着墙，脚步虚浮，一步一步挪到禁闭室门前。趴在冰冷的铁门上，顺着铁门上的网格看出去，走廊空空荡荡，一个警卫都看不到，只有噪耳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细听去，外面的响动像极了一群带着扩音器四处逃窜的老鼠，高分贝的叫声不绝于耳。由慌乱的脚步声可辨，是一群穿着作战靴的士兵，而不规律的枪声，并非射击训练用的空包弹。

　　□□，实弹射击，近战。得出这些信息，上尉满目疑惑，不禁猜测，军营里出了什么事。

　　转身背靠着铁门，呼吸沉重，慢慢滑坐在地，上尉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经受两天的严刑拷打，身上的伤口有些已经糜烂发炎，持续发着低烧。昏睡中不知时间流逝，忘了多久没有进食，此时饥肠辘辘，整个人有气无力。

　　雨过天晴，木然看着光束从高墙上的小窗口投射到地砖上，依稀带着微弱的温度，上尉却心灰意冷。落入这般境地，饶是有多么坚强的意志，怕也熬不过这次暴力审讯。本该风雨戎装，峥嵘沙场，虽死犹荣。却被奸人迫害，摘了肩章，成了阶下囚。想到不能手刃叛逃者，胸腔怒火熊熊燃烧，眼神骤冷。

　　突然，背靠的铁门仿佛遭到猛烈撞击，“砰砰”作响，一下拉回了上尉的思绪。下意识挺直肩背退开，扯到伤口，上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茫然盯着禁闭室牢固的铁门，“吱吱”声越发鼎沸，几欲把上尉淹没。一门之隔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听声很像成千上万只老鼠聚集在门前，试图破门而入。上尉满心疑惑，目光落到门缝下，思索片刻，不禁慢慢趴下身，头贴地。

　　穿过门缝看去，入目是满满当当的灰色爪子，形似鼠类。然而依爪子的尺寸推测，体型应该和成年犬类相当，断然不会是鼠类。

　　上尉不由眉宇紧拢，看着这么多毛乎乎的爪子，头皮发麻。在军营这么多年，上尉想不到门外会是什么动物，怎么会大量涌入驻地？想必门外的东西带有攻击性，否则训练有素的士兵怎会荷枪实弹，纵然如此，却也守不住营房，未免讽刺了。

　　扛起了枪，连驻地都任由动物来践踏，谈何保卫国家。

　　晃悠悠站起身，靠近网格，上尉想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具备安全威胁的动物，竟能成群结队闯入军营。囚禁她的坚固铁门，此时反而形成一道安全的屏障，毋庸担心自身眼下的安全。不然，就以她手无寸铁又体无完肤的情况下，怕连捏死一只蚂蚁都实属困难，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当网格前赫然出现一张丑陋的灰色尖长脸，鼻尖翕动，龇着森冷的门齿，一双黑色而略显阴鸷的眼睛紧紧盯着上尉时，便是走过枪林弹雨的战场，见此情景也不免大惊失色。猝不及防的上尉本能往后退，虚弱的身子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跟不上大脑神经，踉跄两步，脚下一软，没稳住身子，重重倒下。

　　顾不上伤口疼痛，怔怔看着网格外与自己对峙的老鼠，黑溜溜贼兮兮的眼神里依稀透露着智慧，让上尉彻底颠覆了对老鼠的认知。她不禁恍惚，是否自己伤得太重才出现了幻觉，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体型的老鼠，太匪夷所思了。

　　思及此，上尉甩甩头，想迫使自己清醒，然而沉重的头颅却越发眩晕。噪耳的声音在脑海中逐渐淡去，思绪和眼神开始模糊。她疲惫地眨眨眼，慢慢失去意识。

　　作战靴踏入禁闭室通道，回声铿锵。苏图举起枪，对着围在铁门前硕大的老鼠扣动扳机。成堆异鼠聚集，根本不需要瞄准，子弹总不会打空。放完最后的子弹，杀了五六只异鼠，苏图收了枪，抬腿，摸出靴子里的军用匕首，反握在手中。

　　面对食人的异鼠，仅仅一个礼拜时间，部队从被动抵抗到主动猎杀，倒下的战友不计其数。各地都是鼠患，没有支援，最后接到的命令就是抱着视死如归之心猎杀异鼠，保护人民。苏图杀红了眼，怒气冲冲迎击飞奔而来的异鼠，手起刀落，直插异鼠面门、脖颈、下颌和腹部，一刀放倒一只，争取刀刀致命。一时只闻匕首声声没入皮肉，异鼠纷纷瘫软倒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尸体横陈在走廊上，鲜血淌了一地，靴子踩上去，黏糊糊的触感。苏图扫视一眼，确保没有放过一只异鼠，转身欲走，无意中瞥见禁闭室门外上着锁，不由狐疑起来。禁闭室平日都是敞开着的，有人关禁闭才会上锁，眼下部队分崩离析，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禁闭室没理由还关着人。她走过去。通过铁门上的网格，探头朝里面察看，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的人静静躺在地上，看不出是死是活。

　　“苏图，你他娘的看什么呢，打扫战场了。”战友强子走入通道，踢了踢地上的鼠尸，说：“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强子，快去警卫室拿钥匙，禁闭室里有人。”

　　“谁啊？”强子好奇，快步凑到苏图旁边，想看看究竟。

　　苏图推开强子，催促道：“快点去，好像是南上尉。”

　　“南上尉？她怎么会在禁闭室里？她不是去执行秘密任......”

　　苏图不耐烦瞪了眼强子，他立马止住话音，带着狐疑转身小跑离开。

　　其实苏图也很疑惑南上尉为什么会被关在禁闭室里，上一次见到她，不过是一个礼拜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恍若隔世。

　　南上尉出任务的前一晚，狂风肆虐，雷电交加，倾盆暴雨转瞬把操练场变成了游泳池浅水区，降雨量之大，前所未见。当时苏图和强子正在看电视，各个频道都在紧急插播恶劣天气预警以及全球多地自然灾情，看得她心情沉重。

　　“受强对流天气影响，未来几天，我省将迎来强降雨，预计气温下降5~8℃......”

　　“全国多地气温骤降，发布9~11级雷雨大风预警，请做好防范措施......”

　　“报道称，全球多国受版块运动影响，发生不同震源深度的地震，最低震级6.7，最高震级9.3......”

　　“环太平洋地震带周边的国家灾情严重，专家称，太平洋中央海岭是地幔对流上升的地方......”

　　“对此全球突发性异常气象，据分析，由于全球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海洋地壳下沉，使海陆边缘形成强烈的挤压带......”

　　“转播消息，继7.8级地震后，卫星观测到海啸袭击，目前震中全面沦陷......”

　　“受地震影响，引发活跃期的火山喷发，熔岩喷柱高达800米高度......”

　　俩人听着电视台播报的消息，心情复杂。既满怀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又震撼于全球性不可抗力的灾难，更痛惜于由此而丧生的性命。损失何其巨大，人员伤亡何其惨重，灾后重建工作何其艰难，无法想象。

　　雨声很大，电视音量也调到很大，余光中，苏图看见一抹高挑的身影推门进了活动室，室内顿时被呼啸的风雨声覆盖。她和强子侧目看向来人，只见来人穿着部队里的雨披，雨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雨披下摆滴滴答答落到地面，不一会儿，来人脚下已湿了一片。来人关上门，不慌不忙扯下帽子，弄乱了几缕挽起的长发，垂在脸颊，半掩住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眉眼凛然，瞳色幽深，眼神总是冷冷的，捕捉不到情绪起伏。高挺的鼻梁一如挺拔的脊背，透露着一股傲雪凌霜的坚韧与无畏，唇线更是凉薄。分明是一张精致美艳的脸，却因其冷酷漠然的气质，令人难以把注意力停留在那张脸上。

　　许是因为暴雨，今天活动室很冷清，寥寥几人。上尉抬起头，扫了一眼，对上苏图和强子投来的目光，吓得俩人赶紧转回头，盯着电视，假装自己不曾打量过长官。从容的脚步声由近到远，苏图悄悄觑了眼，看着南上尉解开雨披，穿着板正的军装，在角落坐下。威严正气仿佛源于军装加持，又仿佛浑然天成，叫人莫名产生几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