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从11：0开始的循环》水晶杯子

4、再次循环

　　陆北愣在当场，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颓然卧倒在地上，品尝失败的苦涩。
　　他完全愣住了。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就在程曦紧紧握拳欢呼的时候，就在全场观众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尖叫地时候。
　　没有预期的，整个场馆又忽然黑了。
　　跟陆北记忆里的一摸一样，那种无底的黑，无止境的黑，又黑、又静，仿佛是宇宙中的黑洞。
　　陆北的心脏控制不住地激烈跳动着，在黑掉的一瞬间，他狠狠掐了自己的腿。
　　痛感还未消失，灯光一下子大亮了起来。
　　陆北一下子眼睛适应不了刺眼的光，他眯了一下眼睛。
　　耳边是喧哗的人声。
　　睁开眼睛，他第一时间去看记分牌。
　　10：0
　　又是10：0。
　　又回到了10：0！
　　不是做梦，不是失神，不是幻觉。
　　陆北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汗，汗水都快汇成溪流了，顺着湿透的球衣在往外渗。
　　额头的汗直接流到了左眼里，刺激得眼睛刺痛。
　　陆北用手指使劲揉着，他忽然想起来了，这只眼睛今天也曾经这样疼过。
　　这次，他先于程曦，快速举起另一只手，示意裁判，要暂停。
　　全场“哗”的一片。
　　10：0，要暂停还有什么用?
　　这一次，是程曦有点疑惑了，但是他也没多表示什么，转身拿了自己的毛巾回到休息的座位。
　　陆北慢吞吞地也去拿了毛巾，擦着自己的头，还擦着自己身上的球衣。
　　所有顶尖的乒乓球运动员，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他们习惯了，在电光火石之间，做选择，做决定。
　　他们也习惯了，在压力最大、最最紧张的关头，仍然要保证冷静的头脑，和足够的镇定，能够快速的分析局势、把握局面。
　　就在刚刚，在灯光亮起，在陆北大腿被自己掐得生痛的时候，在陆北再次看到记分牌10：0，再次感到左眼刺痛的时候。
　　他瞬间做了决定，叫暂停，他需要时间，去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

　　拿着毛巾转身的时候，陆北特地去看了前排那两个女球迷，以一摸一样的姿势在哭泣着擦眼睛。
　　陆北转身坐下，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了出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这次确信，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一摸一样的事情，出现三次，就绝不是自己神智失常了。
　　他对自己这么多年大赛历炼出来的心神绝对有信心。
　　可是……，他遥遥看了看对面的程曦，以记忆中的姿势和顺序，在擦汗和喝水。
　　他断定，这件怪异的事，只发生在自己身上，只存在于自己的大脑神经里。
　　程曦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异样。
　　裁判、观众，都没有任何异样。
　　他们如同演员一样，在第三次，如同按照剧本一样，在忠实的重现着情节和剧情。
　　那么根据这个，下一个球……
　　陆北把脸深深陷进毛巾里。
　　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怪异的事。
　　如果这时候，游教练在自己身边多好？想到这，他默然回头，目光在身后游曳着。
　　虽然观众席灯光很暗，但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游教练，就坐在后面的比较远的区域。
　　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一定失望极了。
　　陆北转过身，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那样狠，彷佛咬破了，一股腥甜略点铁味的味道沿着嘴唇、渗透进嘴里。
　　顶级运动员，都对自己狠。
　　品尝着那股铁锈的味道，陆北下定决心，无论现在发生了什么情况，无论什么比分，他都要去拼命打好每一个球，拿每一分。
　　时间很快到了，这次没用灰衣裁判的提醒，陆北率先走向球台。
　　仿佛是视频回放一样，陆北看着程曦，如同重播一样，左手扯了扯领口，再用左边球衣下摆擦了擦乒乓球。
　　然后是一个高抛发球，球在与球拍高速摩擦后，极低的擦过球网，落在中线位置。
　　这次陆北没有犹豫，直接上去反手拧拉，又快、又凶、又狠，大角度斜线直接高速拧到对方左半台大死角。
　　这种极快速极凶悍的大角度反手拧拉，是陆北的致命绝技，只要上台，基本就是无解。
　　程曦快速做出了一个扑救的动作，但还是敌不过迅猛的球速，只能看着白球弹跳后飞了出去。
　　“啊！”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整整一局了，终于看到了陆北的反击，然后就是这样一个一击致命的接发球反手暴拧一板过！精彩的反击！
　　程曦没有去拣球，接住了裁判抛过来的新球。
　　他微微侧着头，斜睨了一眼陆北。
　　陆北仿佛此刻听到了程曦大脑高速运转的声音。
　　这个球，还是程曦发球。
　　陆北看着记分牌，翻到了10：1.
　　他心里思索着，这回不一样了，自己从10：0，11：0，打到了10：1，是不是这个怪异的重复的情况，该就此终结了？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俯下身做好接球的姿态。
　　程曦仍然是高抛发球，球在接触球拍的一瞬间，陆北忽然发现，由于自己的分神，犯了严重的错误，通过这个球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和力量，程曦偷长球了。
　　球以高速大力地扑过来，极长的线路，直接追到了陆北的身前。陆北没有做接长球的准备，站位离球台近了，脚下来不及后撤或侧身，只好反手把球挑带了出去，白球飞过去，没有上台，直接飞了球台，翻滚着，滚到了挡板的角落。
　　“哗”，全场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这次，陆北没有去看程曦的庆祝动作。
　　他茫然的仰起头，看着体育馆穹顶的灯。
　　还会不会忽然的黑下来？
　　如他所料，又出乎预料。
　　两秒钟之后，黑洞再次降临。
　　黑暗中，陆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大声急速的跳动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北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任何唯心事件的出现。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超出了他对世界的所有认知，如果不是他顶级运动员的超强心理素质，他可能要控制不住自己、惊慌失措的大声尖叫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刚才自己已经11：1，打破了之前的11：0了，难道不是该结束了吗？
　　灯光亮起，陆北有些颓丧的望向记分牌，他以为，还是那个已经出现过三次的那个10：0。
　　他一下子愣住了。
　　记分牌清清楚楚，8：0.
　　8：0？裁判正盯着他，向他扔过来一个球。
　　8：0，轮到陆北发球了。
　　陆北茫然的机械的接到了球，低头看看手里的球，又抬头茫然看看对面的程曦。
　　虽然8：0领先，程曦却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松懈疏忽的表情，仍然是百分之百的认真专注，等着接他的发球。
　　陆北深吸了口气，果断地举手要暂停。
　　反正，无论之前几次循环如何，在这次循环中，在这一局中，这是他“第一次”叫暂停。
　　全场观众“哗”的一片哗然，然后又是一阵激烈的鼓掌声。
　　陆北叫暂停了？陆北可该叫暂停了！
　　陆北的球迷都在想，早在5：0、甚至更早就该叫暂停了！
　　没必要打到8：0！
　　但是陆北在8：0的时候还能主动叫了暂停，那就是陆北还没想着放弃！陆北还在努力！
　　陆北是典型的慢热型选手，程曦则是中国队有名的“开局王”，陆北的球迷见多了陆北的后发制人、后来居上，连续追赛点！
　　只要陆北还在努力、还在想办法，陆北就还有机会！
　　因此在陆北叫了暂停之后，陆北的球迷都一改之前的颓废，大声的喧哗鼓掌起来。
　　这次陆北毫无犹豫，叫了暂停，迅速地拿了毛巾走回休息区。
　　他要镇定的、抓紧时间的想一想了。
　　第一次，11：0，陆北干净利索地输掉了比赛。
　　第二次，11：0，那是陆北第一次发现了记忆里出现了重复的画面，他回到了10：0，程曦发球，可是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仍然以11：0输掉了比赛。
　　第三次，11：1，那是陆北第二次、很确定的自己回到了比赛中，回到了10：0的时候，程曦发球，他果断改变了正手摆短，而是采用了反手拧拉，结果10：1得了一分，紧接着最后一分程曦偷长，在自己的分神中接发球失误，最终11：1。
　　现在是第四次，没有回到10：0，而是回到了8：0.这时候轮到自己发球。按理说，在上一次，已经改变了局面，从11：0，到了11：1，可是黑洞还是如期而至，而这一次，更是直接回到了8：0，是再次轮换发球权的时候。
　　陆北陷入了沉思。
　　而观众席，不同区域正在响彻着整齐划一的集体的加油声。“陆北加油！”“程曦加油！” 此起彼伏，双方球迷加油团彼此互不示弱，你来我往的呐喊着，。
　　就在双方集体加油声的一个极小的安静的间隙里，忽然有个又高又亮的嗓门大声喊了一句：“萝卜加油！”这一声尖锐嘹亮，一下子撕开了全场混沌的声贝，清楚、清晰的被每个人听见了，然后全场“轰然”大笑起来。
　　这一声，也一下子把陆北从深思中唤醒了，他拿起毛巾盖在脸上，在毛巾下面，嘴角微微翘起。
　　“萝卜”，自己好久没听到这个外号了，或者叫昵称吧。
　　看来这个球迷一定是个老球迷了。
　　当初陆北还是个刚冒头的国家队小队员的时候，很多球迷也叫他“萝卜”，觉得他年纪小，很可爱。
　　后来，自从他世界排名打到第一名的时候开始，却没人这样叫他了，很多人都叫他陆北或者“六哥”。陆，通六。
　　现在那些二队的小队员们，见到陆北，就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陆哥”。
　　是谁，第一个给自己起了“萝卜”这个外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