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从11：0开始的循环》水晶杯子

2、10：0

　　“啪”，一声清脆的脆响，小白球轻快地在黑色的球台上弹跳起来，快速迅捷的扑向那张横亘在球台中间、带着鲜红色围边的球网。
　　Wtt新加坡赛事，总是爱选择这样大胆时尚、不常见的配色。
　　比如这次纯黑色的球台、配鲜红色的球台边框，黑色的球网，配鲜红色的球网边框。
　　黑红色的极致色彩搭配，更加能衬托出那只白色小球的鲜活灵动，能让观众的视网膜总是能清晰的、第一时间的去捕捉那些闪电一般迅捷的刺激的画面。
　　比如现在这一刻。
　　那只鲜明的小白球，在扑向球网时，没能堪堪、正好的从球网上面擦身而过，而是被红色的网边，从半空中拦住了。
　　小球努力挣扎着，带着旋转、和之前球拍给与的冲击力，与球网拼命争斗着，希望能从球网上面幸运的挣脱，从而能够在对面那一半球台上至少弹跳一次。
　　但是球网冷面无情，冷冷的把白色小球拦在自己怀里。
　　小球在球网上弹动了一下，终于无力的回弹在自己这一半的黑色冷硬的球台上。
　　“乒乓乒乓乒乓……”一连串细碎清脆的弹跳，小球终于翻滚着，停在了球台面中央。
　　“duoli！”对面的球员爆发一声欢庆胜利的怒吼。
　　周边的观众席同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
　　这喊声里，有一些是激动喜悦的欢呼，有一些是痛苦绝望的悲鸣。
　　身穿灰色上衣的裁判，面无表情，无悲无喜，轻轻伸手，翻动了身前的记分牌。
　　10：0
　　无论是球台两边谁的球迷，无论是激动兴奋还是难过失望，任何人都不相信，这是一个能出现在这个赛场、这场比赛的比分。

　　这是一场什么比赛？
　　这是当今世界乒坛最高级别的男子单打比赛，代表着当今世界乒坛的最高水平的对决
　　当今世界排名第一，新科世锦赛男单冠军，陆北。
　　对阵奥运会冠军、男单大满贯得主、中国国家队队友，程曦
　　他们是本届wtt新加坡大满贯赛事男单的一号种子选手和二号种子选手，也是世界男单最新排名的第一名和第二名。
　　虽然，这是一场中国队的内战。
　　但是，陆程大战，是近几年世界乒坛最高水平的决战。
　　每一次陆程大战，都是火星撞地球，都是针尖对麦芒，都是堪称经典的对决，都足以载入世界乒乓球发展历史的史册。
　　在这场决赛之前，就曾经有评论员激情地说：“这必将是一场足以放进博物馆的、保存万年的乒乓球比赛！若干年后，就算火星人来到地球，都要去博物馆、去观摩学习和欣赏这场比赛！”
　　这场比赛，已经打完了6局，前6局，总比分3：3打平。
　　每一局的比分，都是以最后的仅仅2分的差距决出胜负。
　　甚至有一局，打出了21：19的惊人比分。
　　赛场外直播的解说员们，都在惊奇地说，这是回到了当年21分赛制的比赛吗？
　　一场决赛，已经打了足足两个小时。
　　漫长、残酷，但是精彩绝伦。
　　每一个球，都足以让现场的观众心惊胆跳、然后又大声尖叫。
　　每一个球，都会让现场和屏幕、网络里的众多评论员、解说员津津乐道。
　　每个球，都让所有不在现场的、在直播里围观的、全世界的男女乒乓球运动员，双手冒汗，心生恐慌，或心生敬畏。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样一场比赛，在第七局决胜局，竟然诡异的出现了一边倒的场面。
　　目前的比分，10：0.

　　陆北微微喘息着，张大嘴深深呼吸几口，希望能稍微平息一下激烈跳动的心脏。
　　他微微抬头，仰望着穹顶投射下来的刺眼的灯光。
　　其实，他一向喜欢这个场地。就在几个月前，他就在这个一摸一样的场地上，刚刚赢得了wtt世界杯的年度总冠军。
　　以前，他从来没感觉过，这个场地的灯光，这样刺眼。
　　刺得他，微微有点眩晕。
　　这个球一落地，球台两边的双方球员，都停下来，直起身，然后小幅度的动一动，调整调动一下身体。
　　在这个空隙，看台上的观众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巨大的加油声。
　　有一批大声地喊“程曦加油”，有一批大声地喊“陆北加油”。
　　陆北抬起左边胳膊，用左边的半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有点茫然地看向看台。
　　以往的乒乓球比赛，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甚至是奥运会，整个场馆都是一片明亮的。赛场区域是明亮的，观众看台也是明亮的。
　　这次赛场的设计，为了让观众的目光更好的投向场内，为了让运动员更好的集中注意力，除了赛场区域是明亮的，四周的观众区都给了相对昏暗的灯光。
　　因此，陆北从赛场向观众看台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乎乎的人头。
　　可是看不清，他却又仿佛分明看清了。
　　虽然疫情还未过去，但是这场比赛，还是塞进了满满的、甚至超负荷的观众。
　　这里当然有纯粹的乒乓球球迷、中国队的球迷。
　　但是更多的是陆北的球迷，和程曦的球迷。
　　他们各自分坐在不同的分区，然后举着应援的手幅，为了自己支持的球员，大声激动的呐喊着。
　　陆北能从加油声分辨出，自己的球迷，就坐在现在自己的对面方向。
　　他分明看到了，前排两个举着写着自己名字的手幅的小姑娘，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不能有丝毫的分心，无论比分到什么地步。
　　下一个球轮到程曦发球。
　　陆北用左手擦了擦球拍表面，深深半俯下身，准备好接发球的姿势。
　　他抬起眼睛，深深地注视了一下球网对面的程曦。
　　程曦也在回望他，黝黑的眸子，宛如深潭里的寒水，波澜不惊，毫无涟漪，除了深沉，还是深沉。
　　陆北心想：我还是看不透他。
　　忽然左眼一阵刺痛，是汗水浸了进来。
　　陆北急忙举手示意了一下，表示自己还没准备好，然后用手指，使劲抹着眼睛，又抬起左边的袖子擦着，试图尽快把汗水挤出去。
　　程曦直起身，微微挑了挑眉，然后忽然向裁判举手示意。
　　他叫了个暂停。
　　全场的观众“哗”的一声。
　　决赛，程曦10：0领先，已经到了赛点，这场比赛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这个时候，不是陆北叫暂停，而是程曦，叫了一个暂停。
　　他不想一鼓作气吗？
　　他有什么打算？
　　他想稳一稳？
　　可是程曦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灰衣主裁判一样的面无表情，示意比赛暂停。
　　陆北和程曦，各自取了毛巾，一边擦着汗津津的脸，一边各自走到自己的休息区，坐下，喝水。
　　只要在国际比赛里，两个中国队队友遇见了，对战了，都是没有教练员在场外指导的。
　　所有的中国队内战，都要靠运动员自己。

　　陆北坐在凳子上，全身放松的靠在后面硬硬的椅背上。
　　他死死、牢牢的盯着那张记分牌，仿佛要把它盯出来两个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么可能？
　　前六局，他明明发挥调动得很好。
　　因为在比赛之前，他就充分着做好了与程曦对决的准备。
　　不，比这更早。
　　自从在一年前的奥运会决赛上，他3：4输给程曦，输掉了奥运会金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做准备。
　　他渴望着与程曦的再次对决，他渴望战胜他，打败他。
　　前六局，他的准备奏效了。
　　他们互有胜负，缠斗着、纠结着，互相算计着发球、接球。
　　甚至在第七局开始之前，陆北一度有一种感觉，他会战胜程曦的，他将是这场战斗最终的胜者。
　　可是，第七局一开始，他仿佛就陷入了一场迷雾当中。
　　发球失误……反手出界……正手不过网……回球质量不高……
　　比分一分分过去，他束手无策。
　　他想过了各种办法。
　　换了几种发球。
　　保过。也搏杀过。
　　换过线路，换过旋转。
　　都没办法阻止程曦的得分。
　　就这样，就这样，10：0了。

　　陆北大赛经验非常丰富，到这个阶段，他已经不想叫暂停了。
　　没必要浪费一次暂停的机会，没必要浪费暂停那几分钟了。
　　浪费彼此、也是浪费裁判、浪费观众的时间。
　　他没想过程曦会在这个时候，叫暂停。

　　隔着远远的赛场，程曦此刻就坐在他正对面。
　　陆北看着他擦汗，举起水瓶喝水，看不清表情。
　　陆北猜测：他在想什么？
　　这场比赛已经毫无办法了，毫无胜算了。
　　虽然陆北曾经多次在10：6的比分中逆转战局，获取胜利。
　　虽然球迷都很自豪地说：“你的赛点不叫赛点，陆北的赛点才是赛点！”
　　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在10：0的局面上逆转比赛。
　　何况是从程曦手里逆转比赛。
　　外星人不行，钢铁侠蜘蛛侠超人灭霸美国队长统统不行。
　　那程曦此刻在想什么呢？
　　是想享受一下绝杀前片刻的宁静？
　　还是在提前品尝一下彻底胜利的喜悦？
　　或者，想给与自己脆弱的心理上致命的一击？

　　甚至，陆北心中还有一丝屈辱的想：他不会是在最后、想让自己一分吧？来个11：1？
　　那陆北真的会当场摔拍子！
　　他宁可堂堂正正的输给程曦！也不需要程曦给他的一点点可怜！
　　电子计时器的倒计时到了。
　　暂停的时间到了
　　裁判举手示意，陆北拿着毛巾，边擦边往球台走。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比赛分数是怎么样了，他一定要打好每一个球，为了每一分去拼命。
　　哪怕是最后一分。
　　无论对面那个是程曦，还是钢铁侠蜘蛛侠超人灭霸美国队长。

　　双方回到了球台，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轮到程曦发球了。
　　陆北深深半伏低身体，眼睛牢牢盯住程曦，一眨不眨，要牢牢盯住那个乒乓球与球拍接触的瞬间。
　　同时他在心里计算着：会发什么球呢？
　　会偷长吗？没必要，太冒险了。

　　他再次快速地抬眼盯了程曦一眼。
　　仍然是一口深潭，深不见底，黝黑黝黑的，即便是10：0，仍然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的涟漪，除了深沉还是深沉。
　　程曦也盯着他，一边盯着他，一边左手拉了拉左边的领口，然后把那只乒乓球在自己的左下摆球衣擦了又擦。
　　陆北几乎都能看出来，程曦的大脑在此刻高速的旋转着。
　　果然，没有偷长，仍然是一贯的高抛发球，球从球拍击出的瞬间，陆北几乎凭本能判断出了旋转和球速。
　　中路的小球，非常低，几乎擦网但没有擦网，落点非常精妙，正好的压在中线上。
　　陆北没有选择反手拧拉，而是正手小球摆短摆了回去。
　　在白色小球从对方球台弹起来的瞬间，程曦出手了，球拍在接触球的一霎那，极为迅速隐蔽的摆动了一个角度。
　　乒乓球轻飘飘的落在了陆北的正手小三角区域。
　　又来了。
　　陆北只能从球台一下，通过摩擦把球捞上来。
　　球速必然很慢，弧线有点高。
　　陆北只能拉了一个高吊弧圈球，小白球极快地直奔对方反手位。
　　不能到正手位，正手太危险了。
　　可是程曦早已经预判到了、就等在反手位，并且提前侧身了。
　　那么漂亮的正手，漂亮的侧身，漂亮的姿势。
　　曾经有外国运动员评价过程曦的正手：“在场上看到程曦的正手，我都忍不住想上前去拥抱他！”
　　教科书一般的正手，“啪”击球的瞬间，球已经如同光速一般被击打过来。
　　又是“啪”的一声，清脆的落在陆北的台面上，反手位球台死角。
　　一击绝杀。
　　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