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别枝(双重生)》草莓太酸

1、相逢

　　“林小姐，请吧。”
　　尖细刺耳的男声催促着林阑梦继续前行，林阑梦微提红绿衣袍，绯红鞋面不知何时已沾满了灰尘，她似是不知，拾阶而下。

　　“李公公，我祖父可在此处？”林阑梦酝酿许久，依旧难言忐忑。
　　沉闷肃杀的气息顺着深不见底的牢狱迎面扑来，大理寺监牢专审皇亲、官员的罪责，定罪后再呈刑部复核，祖父若在此，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今日早朝，新科状元上呈数千学子的联名信，状告林太师以银钱论学问，买卖考题，结党营私等数条罪名。”李成荫避开林阑梦的眼神，长长叹了口气，

　　“有林太师亲笔信为证，叫人不敢不信呐。”

　　“不可能！”林阑梦脚步未停，“科考之重祖父怎会不知！太师府又怎会缺这点银钱！”

　　噔噔的脚步声些许错乱，步摇碰撞的声音愈发刺耳，一抹红绿在昏暗中尤为刺眼。

　　“陛下亦不信，狠狠训斥了状元郎，差点就要动板子了。只是…”李成荫欲言又止，几息间似是下了决定，压低声音道，
　　“太子上呈林知府密信，十五年前确是因为你父亲那一封信致两城失守，诚安王惨死。”

　　林阑梦一步踏空，向前倾去，幸而李成荫紧忙扶了一把，“陛下震怒，数罪并罚，当即便将林太师下了刑部大狱，不日将召三司会审。”
　　“林姑娘，你这太子妃之位怕是保不住了啊。”

　　十五年前，林阑梦不过三四岁，她只记得有一日祖父抱着她坐在书桌前拆了封信，彼时她太过年幼，还不识得几个字，她才缓缓读懂了那么一句，便被祖父抱在怀里，那日脖颈处湿润的感觉和听到祖父掩声痛哭的手足无措，以及祖父喃喃的那句“梦儿，你莫怪他，莫怪他啊。”成了她年少时最深刻的回忆。

　　那时，她还不懂其中深意，只知一向伟岸的祖父那日很是脆弱，她艰难地抬起手，学着奶娘哄她的模样，轻抚祖父的后背，喃喃道“不怪，不怪，梦儿不怪。”

　　“吱——呀——”
　　狱门缓缓打开，林阑梦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李成荫松开扶着的手，朝狱卒使了个眼色，“奉陛下口谕，押林小姐入大理寺，带路吧。”

　　“是。”狱卒淡淡扫过二人，朝李成荫恭敬行了个礼，而后转身超前走去。

　　这一次，不用李成荫催促，林阑梦便抬脚朝里走去，身后狱门又缓缓关上，一丝微光也于身后淡去，前方昏暗处传来吼叫声，似要将她吞下。

　　“就这一间。”狱卒从腰中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吧。”

　　“李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林阑梦心乱如麻，今日之事如晴天霹雳，让她着实无头绪可理，李成荫乃天子近臣，今日亲自送她入狱，便可见皇上还有些许心软，她不能放走这个机会。

　　李成荫朝狱卒点点头，其便将牢门钥匙交给了他，“公公动作可得快些。”
　　“自然。”狱卒不消几息便走入了黑暗中，李成荫朝林阑梦走进了些，“不知小姐还想问些什么，奴才能说的一定会说。”

　　林阑梦眼角含泪，缓缓朝李成荫行了个礼，“多谢公公。”

　　“我心中唯有两个疑惑，不知公公可否替小女子解惑。”

　　林阑梦姿态放得极低，李成荫眼中难掩心疼，“小姐折煞奴才了，尽请问吧。”

　　“多谢公公。”林阑梦垂眸片刻，缓缓开口道，“当年两城百姓皆被屠杀，官员亦无一人幸免，我林氏一脉自此凋零，唯余我与祖父相依为命，其后祖父收留李中将遗子，也就是我的大哥李启，多年相处，不是兄妹已胜似兄妹，如今这局面……公公，不知哥哥他…是否受我林府牵连？如今又身在何处？”

　　“李侍郎因忤逆陛下，如今亦在刑部，不日将议其罪。”

　　李成荫三言两语便让林阑梦似是亲眼看到了兄长于朝堂上以一辩百，宁可忤逆亦要将祖父何她护住的模样。

　　林阑梦强忍泪水，哽咽道：“陛下意欲谁人来主审此案？”

　　“三司坐镇，陛下亲审。”李成荫叹气道，“诚安王一身骁勇，战无不胜，十五年前若非那封信…或可守住城门，更遑论他还是陛下的亲兄弟啊。”

　　“奴才没读过什么书，却也跟随了陛下多年，眼见小姐如此，实在于心不忍。现下说句不该说的，小姐与太子情深意重，还需为自己多谋划才是…留得青山在啊！”李成荫说完最后便在狱卒的催促声中走了。

　　窸窣地脚步声较远，吱呀的关门声似是来自天边。

　　林阑梦不知于昏暗中站了多久，直至鬓边发散，凤簪落地，她才似醒过神来，恍惚间抬脚，却不知怎得跌倒在地，长发散于眼前，鲜艳的红绿嫁衣已沾满了灰，充斥着口鼻，似是要窒息一般，眼泪与咳嗽怎么也止不住了。

　　“我怎不知林大小姐还有这一面。”赵月云轻倚墙壁，嗤笑声淡淡传入林阑梦耳中。

　　林阑梦下意识止了泪，缓缓起身，轻拍裙摆灰尘，“家中突遭横变，让姑娘见笑了。”

　　“喂，你抬眼看看我是谁。”赵月云嘴角含笑，缓缓朝林阑梦走去，因着两间牢狱中囚柱的阻拦，停下了脚步。

　　昏暗的烛火晃动着，林阑梦此时才算看清，竟是本该于月前流放西北的诚安王孤女赵月云，罪名是弑祖。

　　林阑梦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唯一的印象便是隐藏于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下的疯癫。

　　赵月云并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嘴角笑意更浓，“于出嫁之日被夫君送入大狱，汴京明珠总是与我这般卑贱之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林阑梦半散着发髻，一对凤簪已落了一边，面容也不似往日精致，嫁衣于昏暗烛火下闪着金光，“李成荫的话想必郡主也听见了，不知郡主身在此处等的可是这一刻？”

　　赵月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得不能自已。

　　林阑梦缓缓向后退了半步，暗道她竟比之前更疯了。

　　赵月云忽得止了笑，恶狠狠的目光从林阑梦的绣鞋抬至与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对视，“林阑梦，你的救命稻草真的靠得住吗？”

　　掩在嫁衣长袖下的右手不自觉捏紧，本朝三司会审只有过一次，那便是十五年前，半月间连失悬壁城和安北城两大边关要塞，两城官员百姓皆被屠戮，无一人逃出，她的姑姑，当今天子的原配德惠皇后，因悲痛过度难产而死。

　　天子怒，涉事一干官员皆被重罚，此后十五年，沣朝武将日渐式微，两城落入蛮夷之手后再未能收回。

　　而后不知何时起，坊间流传出两城失守是因林知府在敌军攻城前一日谎报军情，调走了驻守安北城的诚安王，至其在城外受敌军埋伏，身首异处，安北城失了主帅，三日城破，随后悬壁城也因围困之势，于十日后城破。

　　林阑梦还记得流言鼎沸的那个冬天，祖父于漫天纷飞的雪夜里入了宫，第二日回来后便发了高烧，那日后，林阑梦便不怎么能听到这些流言了，她想着，陛下终是信林氏的。

　　如今看来，林氏独留下她和祖父，而天子也失去了亲哥哥和发妻，以及死于难产的嫡子。

　　林阑梦和祖父放不下的，天子也未曾放下。

　　而她的救命稻草，她的夫君，当朝太子赵暄，于二人大婚之日的早朝之上，以十五年前的一封信，将她仅有的两位亲人送进了刑部，她则身着亲手绣了月余的嫁衣，在满心期待里被抄了家，送进了大理寺。

　　真的靠得住吗？

　　她还有别的出路吗？

　　思量间，林阑梦竟发现放着那根昏暗的烛火旁，竟还放着几张纸、一支笔和一方磨。

　　抬手间，落笔第一句写道：暄郎安否？
　　笔尖晦涩，再落笔已污了纸，糊了字。
　　只得再起一张。

　　林阑梦再提笔，一字一着：烛火昏暗，难言其他，只盼与暄郎一见。

　　思虑再三，林阑梦将纸条卷起，收于袖中，蜡烛已燃了一半，眼眶被黑烟熏得酸涩红肿。

　　吹灭了蜡烛，林阑梦慢慢适应了黑暗，才发现牢狱的角落里还有张稻草铺成的床，她便将这张破烂不堪的木桌搬到了草床旁，如此便算是有了木桌凳。

　　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林阑梦穿着繁琐的喜服、带着满头的珠翠，做起来便添了些不便。等搬完后，林阑梦竟还觉得有些累着了。

　　似是看不惯林阑梦如此娇气，赵月云嗤笑：“如此柔弱该如何在这吃人的大狱里活下去啊？”

　　“郡主真是好心肠，不日三司会审，我如何有本事久在此处？”林阑梦语气平淡，笃定而又坦然，“毕竟我也无一封可扭转乾坤的十五年前的信啊。”

　　黑暗中，唯有步摇晃动的细碎轻响，见赵月云并未反驳，林阑梦心下骇然，她原只是试探，没想到赵月云直接默认了。

　　赵月云是半年前下的狱，本应于一月前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可如今却还好端端得呆在大理寺牢里，诚安王府式微，根本无力保她，赵月云必定是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林阑梦本只是猜测，没想到只一试探，赵月云便默认了。

　　原来一月前，赵暄便得了那封信，或已做好了要上呈天听的打算，却还在这一月里与她郎情妾意，畅想日后同居东宫的甜蜜。

　　暗风拂面，林阑梦只觉全身冰冷。
　　沉闷的脚步声渐近，林阑梦侧首便见一身着暗红盔甲的将军带着两三人走来，身前提着灯笼的狱卒很是恭敬，“霍将军，就在前面了。”

　　于暗沉灯火下模糊的脸也随着这句话变得清晰起来，竟是个剑眉星目、坚毅稚嫩的少年将军。

　　霍氏乃新后母族，霍侍郎十五年前因运送军粮入悬壁城而有去无回，独留下一双儿女，陛下感怀其忠孝仁义，特封其孤女入宫为继后。

　　霍侍郎曾是她祖父的门生，六元及第，闻名天下。
　　谁也没想到，他的儿子竟会从了武。

　　“嘎哒。”狱卒利落地开了狱门，“牢狱阴冷不详，霍将军还是早早了事为好。”

　　侍从接过钥匙，恭敬地将提灯放在林阑梦身前的木桌上，林阑梦不免被晃了眼，待再看清时，霍殊已坐到对面。
　　此时，林阑梦才看清他左手拎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右手则拎着一小壶清水。

　　“此行仓促，未能准备什么重礼，还请林姑娘见谅。”说话间，霍殊将木盒打开，推至林阑梦面前。

　　一套十二件葱翠青窑变茶具，只一眼林阑梦便认出这是父亲为她托人去寻的点茶学具，可惜他未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