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还》木九条

10、破墙之人

　　临渊跟着孟婆去到谛听的路上，了解个大概。新人刚来，总归会被老人欺负，可能由于长空身上的气质不像吃过苦的，于是便被欺负得有点狠，半夜睡觉，被人泼了凉水，原本带来的衣服尽数被撕，湿答答的衣服没得换，只能继续穿着，十一月的天气本就很凉，硬生生冻了一夜，第二天便高热晕了过去，修明直接把人送到了谛听，让孟婆等他病好再种蛊，也就是长空之前说的地府控制人的手段。

　　入地府，必要种蛊。地府用的蛊虫名为百尸蛊，跟字面意思一样，以百具人尸为料，喂养出来的。蛊为子母蛊，子蛊会种在人体内，母蛊统一由谛听保管。子蛊受母蛊所控，只要母蛊还活着，子蛊就会好好地蛰伏在死士体内，死士每月拿到的解药，也不是自己吃下的，而是用于喂养母蛊的，母蛊服药间隔不能超过三十天，哪怕只超过一弹指，母蛊也会立刻死亡。而母蛊死后，子蛊便会跟着死亡。子蛊死亡时，虫身会化为剧毒，此毒之奇特在于，能将人的身体融化为一滩血水，不留任何痕迹。

　　将子蛊种入人体是存在失败的可能的，而失败的下场则跟母蛊死去是一样的。子蛊进入人体，并不会立刻安稳地蛰伏起来，它会尝试释放出一点毒，这种剂量的毒是有法可缓解的，但是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方式，故而子蛊入体后，死士需要立即服下一种名为噬生的毒药，然后死士在两种毒素的交织下会有三天的虚弱期，等毒素完全排出体外，子蛊便会乖乖地不再作乱。

　　长空出问题正出在种下这蛊之后。

　　“知道是你带回来的人，多少也在意了一些，专门等人高热退了才开始给他中蛊。”孟婆说着带着临渊进到长空所在的房间。

　　临渊只见长空躺在一个木板床上，嘴唇青紫，眉头皱在一起，浑身不停地在发抖

　　算一算，这是木槿来到地府的第七个年头了，身为女子初入地府时她还大着肚子，但是她却从不曾给任何人小瞧她的机会，先不说她一手毒药玩的出神入化，刹那间便可让人丧命，只说她那活死人肉白骨的高超医术，也让她成了地府里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

　　更别提她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孟婆，是这地府里人人巴结的对象。

　　临渊对木槿的印象不差，木槿此人说不上正直，却也是一个不喜阴谋的人，若不是在地府，临渊会称之为“好人”，在地府里，也是临渊不排斥接触的人。除此之外，临渊一直欠着木槿一个人情。

　　两人在地府中沟通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木槿一直在观察临渊，准确地说，是木槿在观察地府中所有人之后，从中选出了临渊。

　　在木槿看来，临渊的人生是无比悲惨的。

　　临渊自小长在地府，四岁之前一直是和做饭的阿婆一起住在柴房里，吃的是阿婆从自己的吃食里面省出的，穿的是阿婆用自己破旧的衣服改小的。四岁之后，当时的右判官见他天资不错，便拉了临渊成为死士，开始了十年如一日的习武生涯。

　　往前看这十八年，临渊的生命里只有两道光，一个是阿婆，另一个叫三钱。

　　当然三钱只是外号。

　　三钱家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外加两个弟弟，庄稼收成不好的时候，三钱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最后他的父母只为了三钱银子便把年仅六岁的他卖给了当时碰巧经过的地府右判官，所以他被人叫做三钱。这个名字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只值三钱。

　　那位右判官之所以买下三钱，并不是看中三钱的习武天分，可以说，三钱在习武上并没有什么天分，右判官只是觉得有趣，毕竟他自己也曾经被卖过，卖了一两。

　　三钱来到地府的时候，临渊五岁，那时他还不叫临渊，大家都叫他小柴火，因为他自小在厨房烧柴，还因为他原本一直住在柴房里。

　　作为地府里最小的两个孩子，友谊的建立只需要共同分吃一个馒头。三钱比临渊长一岁，个子也比临渊高一些，自觉应该保护临渊，两人被欺负时，三钱总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临渊，那时的两人身上从未见过好。

　　好在临渊天赋比较高，慢慢开始学着还手，从最开始被揍得更惨，到后来自己挨十拳，对方挨自己一拳，再到后面自己挨十拳，对方也要挨十拳。临渊靠着自己不要命的打法也开始让那些人有所忌惮，地府里打架很正常，但是若打死了人，免不了要被右判官惩治一番，那些人见此情况，也渐渐换了其他目标，两人的日子也开始变得好过一些。

　　木槿第一次和临渊有交集，是在临渊十岁的时候，那时的木槿才刚刚入地府，旁人都唤她“阿温”。

　　当时的木槿刚刚在地府里站住脚，孩子也已经一岁，随着她接手的事务变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那天晚上，她忙完所有的事情，便看到了坐在谛听门口的临渊和三钱。

　　两人是来求木槿救救自己的阿婆的，阿婆得了重病，那天早上晕倒之后便一直没有醒来。

　　地府从不少一个烧饭的阿婆，人年纪大了，总会要走这一遭，照理来说木槿是不会管这种事的，但是那天木槿看到临渊时，偏偏就跟着他去了。思及原因，木槿想大概是因为临渊眼睛里泛着的光，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然而阿婆年老，就算是木槿也无力回天，她开了几副药，好歹让老人家在临终前对着临渊和三钱说了几句话。

　　阿婆去世之后，临渊对着木槿磕了三个头，郑重地承诺：“日后但凡有用得到的地方，必全力以赴。”

　　这人情也就欠下了，但是木槿从未向临渊讨要过什么。

　　后来临渊和三钱便相互依靠，在地府里苦熬着，生活对他们来说，没有一天是容易的。直到临渊十四岁开始出任务时，他们的生活才慢慢好了一点。

　　十四岁便开始出任务，临渊可以说是地府里的独一份，他仗着自己的天赋和不要命地努力，硬生生地做到了。一心想要变强保护自己也保护三钱，临渊丝毫没有想要遮挡自己的锋芒。然而这锋芒终究刺到了一些人的眼睛。

　　那些人还是从三钱入手的，先是装成跟平常一样的样子去欺负三钱，然后找人去通知临渊。临渊赶到时，就看到那个原本被称为地府最有潜力的、十五岁便能出任务的、如今已二十岁的天之骄子挡在三钱面前，双手向前，不知在做什么。

　　临渊快步上前，谁知还有两步之遥时，那人突然侧过身来，临渊这才看清原来那人的手之前是在往三钱的手上缠绳索，被缠住的除了三钱的手，还有一把尖利的刺锥。那人侧身的同时，双手用力重重地拉了一把三钱，三钱就势向前冲去，刺锥直面临渊和临渊想要抓住他的双手。

　　也许是本能地想要保护临渊不被刺到，三钱手腕回转，在临渊接住三钱的时候，刺锥已经刺入了三钱的脖子。

　　临渊顾不上其它，抱着三钱往谛听冲去，然而他还没到谛听，三钱人就已经没了，到了谛听，也只得到了一句“死透了”，可是三钱不断流出来的血还是有温度的，带着这丝温度，临渊提剑找到了刚才那人，那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知道三钱为什么要回转手腕吗？明明就算他刚才冲过了头，最多也就是刺伤你一些……那是因为……我告诉他刺锥上有毒，见血封喉……”

　　临渊的剑出了鞘。十四岁对二十岁，临渊用的是最不要命的打发，他中三剑，只求能刺中那人一剑，临渊想着，就这么死了，也是值的。

　　然而在他死前，右判官制止了这场打斗，两人都在谛听躺了几天，然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伤好了之后，临渊练武更加不要命了，直到两年后那人和临渊一起出任务不幸死亡之后，他才松懈下来。人人都说打那开始，临渊像变了一个人，报了仇的他，眼睛里再也没了生气。

　　后来地府来了一个和他同岁的少年，名叫王权，是个没落家族的贵公子，眼里满是傲气，却独独喜欢找临渊说话，许久没有与人接触过临渊开始总是觉得不自在，慢慢地也接受了他的存在。

　　可是最终王权也死了，跟三钱的死法不一样，但是死的原因都一样，哪些人的目标从来都是他，三钱和王权都是被他所连累。

　　临渊也替王权报了仇，这次他只用了三个月。之后在地府里，他彻彻底底地开始了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生活，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没有开心也没有生气，心里没装着任何人，也包括他自己。他在自己周围建了一堵四四方方、密不透风的墙，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了起来。

　　如果说少林高僧的道是看清楚一切，临渊的道则是什么都不看。

　　所以他从不对任何人报有期待，也从不去想未来要怎么办。

　　直到长空出现，木槿觉得长空可以把临渊从那道墙里面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