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若长生

32、拂云

　　朗盈风背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阿煦回到客栈，拂云小队里的医师正好在，一副药下去，阿煦很快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他却神色迷茫地望着床边的两个人，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这座小镇，也不记得是被何人所伤，甚至连他是哪儿的人都忘了。他只知道自己叫阿煦，今年十二岁。

　　阿煦年纪虽小，但会点拳脚功夫，足以自保。队长见他实在记不起来处，和队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无家可归，最终决定带着阿煦一起走。

　　阿煦加入了拂云小队，他入队要比朗盈风晚一年，年纪却比她大一岁，功夫也比她厉害。队里没有明确的师兄弟之分，都是年纪小的管年纪大的叫哥哥姐姐，好不容易来了个新成员，朗盈风还以为她也能做姐姐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她最小。
　　其他人也不帮着她，就在一旁看热闹，等着朗盈风叫面无表情的阿煦“哥哥”，朗盈风才不叫，要不是她，这小孩死在城外都没人发现，明明该是阿煦叫她师姐才对！

　　朗盈风满心的不服气，更是发了狠地修炼，身法心法都不落下，时不时就要找阿煦切磋两招一较高下，结果阿煦带伤上阵，还次次都能把朗盈风给打趴下。
　　这人也不知道对女孩子温柔一些，每次都是真打真摔，给朗盈风打得浑身是土，衣服都蹭破好几件。

　　等阿煦的身体好些后，队里的医师又给他把了一次脉，发现阿煦其实是有修为的，只是之前灵力亏空太多，经脉虚弱，才没能摸出来。以阿煦的年纪来说，他的这身修为，足以称得上一句奇才，放在各大宗门里绝对是长老们抢着收入门下的好苗子。

　　队长不由怀疑阿煦是某个门派的亲传弟子，如今世道太乱，倒霉孩子说不定半路不幸被某个闲得发慌的魔修给掳走，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因伤得过重失了忆，导致有家都不能回。

　　等将小镇附近的魔修清理干净，拂云小队启程前往下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众人沿途一直在打听，可周遭地界，乃至更远的仙门，都没听说哪个门派丢了阿煦这个年纪的弟子。

　　当初捡到阿煦时他身上的伤势过重，像是被人追杀所致。担心阿煦暗中还有仇家，拂云小队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寻找线索。

　　相较队里其他人的积极，阿煦本人却对自己的身世完全不上心。

　　他这个人很沉默，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话，小小年纪便心事重重，不过阿煦记恩，眼里也有活，伤还没好时就时刻操心着队里大小事宜，等伤好了，遇到有什么危险阿煦都是第一个冲上去。
　　渐渐大家发现，阿煦的实战能力很强，能让人将背后放心交给他。

　　慢慢的，所有人都接纳了这个新成员，朗盈风虽然嘴上说着讨厌，实际能有个同龄的孩子在队里，她也很开心。

　　阿煦不爱说话，但只要朗盈风找他，不管是聊天也好，切磋也好，他都愿意陪着朗盈风。

　　朗盈风还是觉得阿煦该叫他师姐，可惜阿煦就是不愿意。

　　一直到后来千观峡一战，瑶光仙尊剑荡群魔，将魔修驱逐之数千里之外，远离中原腹地，收到消息的那天阿煦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好像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融入了拂云小队。

　　朗盈风偶尔会怀疑，阿煦其实根本没失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这个身世与魔域有所牵扯，所以他才装作失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晕倒在小镇外，想要求得拂云小队的庇佑。

　　这个问题无从求证，只有阿煦自己才知道真相。

　　等一道贯通天地的结界分隔开了人间与魔域，上仙界的瑶光仙尊也亲自镇守人间，修真界彻底安稳下来，阿煦也没有离开拂云小队的意思。他成为了拂云小队的队员、家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连姓都跟了朗盈风，更名为朗煦。

　　慢慢的，朗盈风也就忘了最初的疑问。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开始。”沈逸道。但虞知永刚才说过，十五年前拂云小队忽然销声匿迹，而朗盈风现在也成了忘忧谷的谷主。
　　这中间肯定发生过一件大事，一件让拂云小队分崩离析的大事。

　　果然，朗盈风的声音低了几分，道：“十五年前，也就是大安十年，我们在西部的山谷内发现了一处秘境，秘境里全是上品乃至仙品的法器，在秘境最深处的暗室里，还刻着一个上古法阵。”

　　沈逸失声：“上古法阵？”

　　“嗯。”朗盈风点头，“暗室里的卷轴说，这个法阵藏着飞升成神的秘密，开启法阵，则能逆天改命。”

　　“然后你们就开了？”沈逸问。

　　“没有。”朗盈风道，“大家都对法阵很感兴趣，但队长认为这个地方太危险了，不让我们靠近法阵。”

　　那年朗盈风十七岁，她一向最听队长的话，听队长说不行，她也就对法阵失去了兴趣。虽说修道之人都对成仙成神有着天然的向往，但对朗盈风来说，还是和她的队友一起逍遥世间更潇洒恣意。

　　可意外发生了。

　　拂云小队从秘境出来没多久，途径一座村子，村里的人被发了狂的蝎子精偷袭，几乎半个村的人都中了毒。拂云小队入林除害，那蝎子精极其难缠，千钧一发之际，阿煦一剑砍下了蝎子精的头，可他自己却被蝎子尾巴戳了到了手臂。

　　蝎子毒发作很快，没一会儿朗煦陷入了昏迷，等他们回到村里，发现村子里那些中毒的人也已经命悬一线。

　　对里的医师发现蝎子精的毒根本无药可解，朗煦尚能靠自身修为苦撑几日，但那些村民们等不了，不出一日，他们都会死。
　　一时满村哭声震天，不知是谁带的头，村民们对拂云小队跪地叩首，求仙人救救他们的家人，救救他们的村子。

　　一个村民道：“离村不远的山谷里有神仙留下的仙洞，以前大门派的人都来搜过，说里面藏着搬都搬不完的宝物。那里面一定有救人的办法！我们是凡人，自己进不去仙洞，求求各位仙长带我们进去看一看吧！万一里面的东西能救下村子里的人呢？何况你们的人也受了伤，就去看一看吧！”

　　其他人闻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更用力地磕头，鲜血顺着村名们的额头流下来，他们哀声哭求着：“求求大人们去看一眼吧！”

　　“能救村子的就只有你们了啊！”

　　朗盈风想解释他们就是从秘境里出来的，里面没有能解毒的东西，可是她忽然想到秘境深处的上古大阵。
　　如果启用上古大阵，说不定还能挽回局面。

　　队长看着脸色逐渐泛紫的朗煦，最终由全体队员投票决定，他们带着中毒的村民，回到了秘境最深处的暗室。

　　大阵共有七个方位，小队内除了中毒的朗煦，还有八个人。队长让年纪最小的朗盈风在一旁为他们护法，剩下七个人一人站进一个阵眼。为防万一，他们想让朗煦坐在阵法中央先试试法阵的效果，但有村民怀疑他们治完自己人就不给他们解毒了，一定要和朗煦待在一起，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要入阵。

　　阵法大小有限，等到七人开启法阵时，反倒是朗煦被挤了出去。

　　听到这里，沈逸已经猜出后面发生的事：“法阵有问题。”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当日的场景，朗盈风仍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就好像她做了一场噩梦，这个噩梦一做就是十五年，她一直都没能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阵法有问题。”朗盈风艰难道，“拂云小队的七名成员，全部被法阵侵蚀了神志。”

　　拂云小队不是第一日修道，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队长仔细检查过地上的阵法，按理说就算不起作用，这个阵也不该产生什么危险。而且小队里的每个人都做好了一有不对劲就立刻停止启阵的准备，他们深知救人重要，自保更重要。

　　可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等朗盈风发现不对劲时，平日里最温柔的师姐，从来只会救人的师姐，已经一剑砍下了她面前村民的头颅。

　　血淋淋的头颅滚到朗盈风脚下，刚还紧抱着朗煦不松手的村民，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地看着朗盈风。

　　“那更本不是什么救人的阵法，而是一个献祭阵，我的师哥师姐，都成了完成献祭的刀。”

　　十七岁的朗盈风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暗室里所有的村民都被她的队友杀死了。

　　血流了满地，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坐在阵法主位的队长尚留有一丝神志，他提着滴血的刀，走到傻站着的朗盈风面前，哑声对她道：“杀了我。”

　　“队……队长……”

　　“杀了我！”

　　朗盈风摇了摇头，眼眶中蓄满了泪：“队长，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让师姐他们冷静下来……队长……”

　　“已经晚了，盈风。”凌昭的眼睛变得赤红，那是入魔的先兆，“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杀更多的人，这附近有不少的村落小镇，所有的人都会死在我们手里，盈风，别让我们做出那样的事。”

　　队长将自己的刀塞进了朗盈风的手中，大喊道：“趁着大家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对你动手，杀了我们！自己走！”

　　“不要。”朗盈风摇头后退，她根本下不去手。

　　凌昭步步紧逼。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凌昭的双眼彻底被红色浸染，他忽然抬手，去夺朗盈风手里的刀，朗盈风下意识一刀劈去——

　　等朗盈风再睁开眼时，她看到队长笑了。

　　朗盈风知道，队长又骗了她。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对招，队长总喜欢在最后一招时让着她，让她赢，然后答应她的所有要求。
　　队长又骗了她一次。可这次没人听朗盈风的愿望了。

　　朗盈风也杀红了眼，她麻木地挥着刀，看着她的队友一个又一个在她面前倒下。这些年她拼命修炼，想追上她的队友，想和他们并肩作战，队长还答应给她一把最趁手的专属武器，可她还没拿到自己的武器，就先用队长的武器杀死了她的队员。

　　她的家人。

　　她的哥哥姐姐。

　　朗盈风望着浑身都是血的师姐，这是最后一个人了，她的师姐，在她十岁那年撩开她的衣袖，心疼她的伤痕，带着她逃离嫁为人妇命运的师姐。

　　她的师姐不该是这样的，朗盈风不能让师姐出去杀人，师姐只喜欢救人，不喜欢杀人。

　　朗盈风看着已经神志全无，挥剑向她刺来的师姐，想，等杀了师姐，她就和她的队友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当啷——”

　　师姐的剑落了地，朗盈风手里的刀也砸在了血泊中。

　　“走！”

　　朗盈风恍然抬头，朗煦捡起地上的刀，用力推了她一把，喊道：“快走！出去把支撑秘境入口的阵法毁了！”

　　“那你呢？”朗盈风问。

　　郎煦提刀抗住师姐的一击：“我已经没活路了，你快去！这里的阵没那么容易失效，不毁掉秘境，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快！走！我要撑不住了！”

　　朗盈风跑出了暗室，身后是无尽的死寂，只有刀剑交击和金属摩擦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但逐渐的，朗盈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连血腥味也被风吹散了。

　　朗盈风站在秘境的入口处，用沾满了队友鲜血的手，封住了师姐和朗煦最后的活路。

　　“后来我在机缘巧合下到了忘忧谷，查阅了很多古籍，才找到一些线索。”朗盈风道，“千年前修真界道法没落，再无人能得道飞升，魔域有一位魔尊便剑走偏锋，创造出了一个阵法，意图汇聚天下所有的灵力，强行突破天道束缚。那个阵法，就是献祭阵。”

　　“献祭阵一旦被开启，便会操纵启阵之人屠戮生灵，直到汇集到足够的灵力。”

　　千年前的阵法为什么会伪装成救人的阵法出现在一个秘境之中？
　　沈逸稍作思考便反应过来：“有人在拿拂云小队做测试。”

　　朗盈风淡淡道：“那人见我们没上当，不惜在村子里放虫，还煽动村民给我们施压，就是在逼我们开启大阵。”

　　沈逸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作了一团：“你查到那个背后之人了吗？”

　　“没有。”朗盈风看向沈逸道，“但我怀疑是魔域的人。”

　　沈逸：“……”

　　虞知永：“……”

　　两个魔域的人镇定地点了点头，虞知永还附和了一句：“这么残忍的手段，的确像是那些丧心病狂的魔修能干出来的事。”

　　二人都没有露出破绽。

　　朗盈风收回目光道：“我想见阿煦，只是想问问他当年是怎么从秘境中出去的，这么多年，又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逸闻言更怀疑谷主是认错人了。

　　没这深仇大恨的前情还好说，现在听完前情再想想郁景彻如今的身份，如果郁景彻真的是当年的那个阿煦，那沈逸就要怀疑，阿煦一开始加入拂云小队，到底是为了什么？

　　怎么蝎子精扎不到别人偏偏就扎着他了呢。

　　不过阿煦加入拂云小队时也才十二岁，郁景彻总不能从小就是个探子，潜伏那么久就为了骗人开启一次大阵。

　　不管怎么说，沈逸现在都不能告诉谷主郁景彻真实的身份——魔尊身边的探子，说出来怕气死朗盈风。

　　朗盈风似乎早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得知“阿煦”的现状，她也不强求，只是提出了一个交易：“你带阿煦来找我，我就带你去找花。”

　　沈逸在兄弟和花的抉择中不动声色地问道：“谷主之前不是说，忘忧谷的花已经被烧了吗？”

　　“被烧的都是些未成熟的花，那些储存过记忆的一念净，安然无恙。”朗盈风半点没有为之前的欺骗行为感到羞愧。

　　沈逸稍作思索道：“你现在就算和阿煦相认，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说不定他只想忘记前尘往事，开始新的生活。”

　　朗盈风的目光中有一瞬幽暗，她轻声道：“这就不劳烦阁下费心了。你只需要把他带到我面前。”

　　“一手交人，一手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