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若长生

1、师徒

　　“听说了吗？瑶光仙尊要亲手处决他那小徒弟啦！”

　　“什么？！昨儿不还传他在影月山庄极力护短，这事肯定要不了了之了吗？”

　　“嘿呀！也不瞧瞧此事惊动了多少门派？好像连天上都派人下来了。再说，瑶光仙尊是什么人？那可是天下第一无情道！哪儿能真把个随手捡回去的孩子当回事。不过，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徒弟，亲手处决，啧，恐怕也只有无情道能狠得下心了吧。”

　　浓黑的乌云层层叠叠笼罩在归元镇上空，隐有雷声在遥远处闷响。

　　茶馆里静了片刻，一人压低嗓音：“可我听说，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周围的人立即竖起耳朵，凑近：“什么隐情？”

　　那人左右瞧了瞧，用气音道：“我听往青云宗送东西的表兄弟说，瑶光仙尊的小徒弟，是个妖修！”

　　“切——”人群里立即有人嘘他，“这算什么隐情？他都私通魔族了，是个妖修不正合理？”

　　“那你可知，他是何妖？”那人不服气。

　　众人催他：“嗨呀，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可说了——

　　“瑶光仙尊的小徒弟，他是条蛇啊！”

　　惊雷乍响。

　　“天呐！竟然是！”

　　“怪不得！怪不得啊！！”

　　“……可这瑶光仙尊好好的，缘何会收一条蛇做徒弟？”

　　透话的人摆了摆手，待议论声渐止，才继续道：“说是一次路过青云宗后厨房时救下来的。当年那蛇尚未化形已有灵智，瑶光仙尊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其养在身边，想着日日言传身教，总能把这先天就歪了的苗子掰回正途。谁想，唉，最后还是走了歪路。

　　“所以啊，蛇就是蛇，这东西冷血无情，瑶光仙尊当初就不该救他！”

　　有人感叹：“如此说来，倒也不怪瑶光仙尊此次手段狠厉，一定要斩草除根了。无问剑下无错漏，瑶光仙尊亲自动手，想也是下定决心为民除害，防患于未然。此乃大义！”

　　“这蛇妖能得仙家庇佑多活这些年，已是他的造化。终归是他先动了歪心思才有此恶果，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啊。”

　　“呸！要我说瑶光仙尊还是不够狠！蛇族当年犯下那等滔天罪孽，早该被诛灭全族！如今这蛇妖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鬼鬼祟祟，魔域结界松动多半就是他干的，这畜生被千刀万剐了都算轻的！”

　　陈年旧恨被提及，一时再无叹息，只剩义愤填膺的附和：“这话我同意！可惜上面的人太仁慈，不然就该把那些魔物抓出来统统处死！报仇雪恨！”

　　“就是！”

　　“我也同意！”

　　“……”

　　又一声雷鸣，半个天际被劈亮。豆大的雨点噼啪砸落，很快盖住市井嘈杂。

　　……

　　青云宗，悔过崖崖顶。

　　白霜顺着小臂粗的铁链攀延而下，寒铁锻造的镣铐封闭灵脉，再皮糙肉厚的手腕被锁久了也会磨破血肉。流出的血来不及滴落，便霜化成冰，将伤口与镣铐冻在一处，更是难熬。

　　白远逸昏昏沉沉地跪着，身后是万丈深渊，耳畔好似能听到翻涌云雾下湍急的水流声。

　　那该是忘川渡的声音吧。

　　“师尊！”

　　沉重的眼皮动了动，艰难抬头，入目的依旧是规训石上血红的“忘川渡”三字。白远逸晃了晃神，才意识到下雨了。

　　雨水顺着微颤的眼睫滴落，模糊的视野里空荡荡的山崖上不知何时聚集起一片人，隐隐绰绰，看不太清。

　　“师尊！不要！！”

　　熟悉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白远逸还想再看仔细些，一抹不属于这灰暗天地的纯白却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落雨滴滴答答敲击在油纸伞上，白远逸曾经最喜欢听到这声音。他仰起脸，用力去看他那纤尘不染的谪仙师尊。

　　衣袂翩然，白衣胜雪。那张冷玉般的面容仍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表露。

　　他那高洁在上的仙人师尊啊，凡人能得其一瞥已是天大的恩赐。

　　干裂的唇翕动，太久不说话的嗓子一时没能发出声。

　　“小白他不是那样的人啊！再查一次，再查一次吧，师尊……”

　　往常最烦他的大师姐还在一声声恳求，宗主终于是忍不下去了，厉声呵道：“李纯！你先把玉颖带回去！”

　　一向不爱多事的师兄这次却迟疑了：“可是宗主，小白他……”

　　白远逸已经不在乎等待着他的结局是什么了，他只是牢牢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裴梓清，盯着他的师尊，他的救命恩人，他曾发誓要珍重爱护一辈子的人。

　　“师尊……”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舌根隐约尝到一丝铁锈味，白远逸坚持道，“我没有私通魔族，也没有打开结界……”

　　裴梓清拿着白玉伞柄的手很稳，他像是没有听到白远逸的辩白，神色不变，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翻动，一柄长剑自乾坤袖落入掌心。

　　“师尊！！不要——”

　　没有丝毫的停顿迟疑，无问剑划开雨幕，又稳又准地刺入白远逸胸膛。

　　上涌的血沫堵住白远逸未能说出口的话。

　　他低头看着无问幽篮剑刃上萦绕的剑芒，怔怔的，许久才反应过来。白远逸想握住眼前那只一丝颤动也没有的手，却只带动锁在腕骨上的铁链徒劳地晃了晃。

　　鲜血大口大口涌出，魂魄如同被生生撕裂，白远逸第一次知道，无问剑的伤原来会有这么痛。

　　面前的人无情无念，干脆利落地抽剑，甩尽剑锋上的血水雨痕，收剑入鞘。

　　世人皆知瑶光仙尊的无问剑下无错漏，剑出，剑下人神魂俱灭，再无生路。

　　腕上的枷锁终是松开了，白远逸倒在雨中。

　　血色迅速蔓延开，看着那抹白没有停留地转身离去，白远逸拼尽全力发出破碎的音节。可惜，没人想听，也没人能听到了。

　　“信我……”

　　“师尊，你信我啊……”

　　你说过你会信我的。

　　……裴梓清，你为什么不信我？

　　坠入黑暗前，白远逸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无奈道：“你动手也太快了，君父没说一定要他性命。”

　　没有回应。

　　“好吧，我是拿你没办法。所以尸体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次他的师尊开口了，吐出的字句依旧简短冷淡：“按规矩，扔下崖。”

　　陌生人似是轻笑了一声：“你这一剑下去，就是过了忘川渡，他也没有来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