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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78 浩渺洞庭泛江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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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利奥西斯又坐着喝了几杯茶,谈天说地,好不悠闲,正是尽兴之时,却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外面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人在哭似的。”我皱了皱眉,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矮几上。
转过头去,利奥西斯正盯着我,他见我看着他,便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出去看看吧。”
“表少爷!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和小姐可怎么办呐……”
我将门推开,一阵嘤嘤的哭声顺着风钻进我的耳朵里,门廊里,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她身旁倒着个一身乌袍的青年男子,双目紧闭,显是已经昏了过去。
那乌袍男子莫不是发了什么急病?我稍一琢磨,连忙向前几步,朝那丫头道:“姑娘,我是大夫,你且让开,让我瞧瞧他可好?”
那丫头正哭得起劲,听了我的话,抬起头来打量了我几眼,又继续哭道:“你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黄毛丫头,能懂什么医术?我家表少爷这回子怕是真的要去了,表少爷啊……”
我见那小丫头哭得夸张,暗觉好笑,又怕耽搁了乌袍青年的病情,便忍了笑,朝那丫头正色道:“你家少爷这会还没死呢,可你若是再不让开,他大概就真没命了。”
想不到我这么一唬倒还起了作用,那丫头听了我的话,脸色露出些害怕的神色,当即站起身来,抽抽搭搭地让开了。
我蹲下身来,细细打量起那乌袍青年,他生的文弱清秀,一副书生的模样,只是此时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和衣襟上还沾着斑斑几点还未化开的淤血,倒像是方才咳出来的。
莫不是受了什么内伤?我皱了皱眉,搭上他的脉,发现他的脉象微弱,鼻息不稳,肺脏处似有浊气,便从随身所带的锦囊中取了粒常备的四物丸让他服下,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问那小丫头:“你家表少爷可曾受过什么伤?”
“是、是的,”那丫头此时也止住了哭,她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表少爷前几日同一个臭男人打起来了,挨了几拳,但也没受什么外伤,皮都没破,我们都以为无妨呢,谁知今日突然咳起血来,刚才咳得厉害了些,竟晕了过去……”
想不到这书生面相文弱,竟也会同人家打架斗殴?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好了,”我这么想着,打断那小丫头:“他肺气浊胀,应是有淤血郁积,我已给他服了一枚化瘀的四物丸,他不过多时便会苏醒。这船上也没药房,你一会到我们房里来拿些药材,熬给他吃了,他没什么大碍。”
“表少爷他没事?”小丫头闻言,顿时面露喜色,“不会死?”
“不会。”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乌袍青年,苦笑道:“你快叫几个人把你表少爷抬回房去,这大冬天的躺在地上,不死也要冻掉一层皮了。”
“哦!你说的在理!”小丫头连连称是,风风火火地招呼了几个船上的伙夫,将那乌袍男子抬回了房中。
待那一行人走得远了,门廊上终于安静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站在一旁的利奥西斯,他正懒洋洋地倚在船栏上,见我望着他,就朝我一笑:“要回房吗?”
“是啊,”我点点头,“还要抓药给那小丫头呢。”
“我看你也累了,”他蓦地伸出右手,将我耳畔一缕乱了的头发重新理好,“忙完了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他手上的温度若有若无地拂在我的耳侧,痒痒的,我脸一红,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忙别过头去:“我知道啦,快些走吧。”
生怕被他发现我又脸红,话音还未落,我便逃也似的朝房内走去。
我回房后,只觉睡虫噬脑,整个人乏得很,坐着等了那小丫头半个时辰,也没见她来敲门,心道她怕是暂时不会来了,便放心地宽了衣,躺在床上睡起闲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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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几声敲门声将我从梦中唤醒,我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这都什么时辰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我挑燃了床前的一支烛台,屋内立时亮堂了起来,这才向外应声道:“谁啊?”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我是梅儿,下午、下午那事,姑娘可还记得?”
噢,原来是那小丫头取药来了?我随手披了件外衣下了床,将门推开,只见外边站着位绿衣少女,正探头探脑地向我房里张望着。
果然是下午那哭鼻子的小丫头,我朝她笑笑,请她进屋里来,又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药材递给她,道:“你将这些当归、生地和赤芍药拿回去,用文火炖两个时辰,每日煎三幅给你表少爷吃,自能稳定病情。只是我出门在外,随身带的药材也不全,等到了湘州,你还得去药房抓三钱延胡索、三钱香附,还有六钱没药,一同煎了,让你家少爷连吃半月,方可痊愈。”
“多谢姑娘。”那小丫头将药接了过去,又朝我福了一福,道:“还有一事,我家小姐和表少爷说要当面向你道谢,还请姑娘随梅儿前去宴厅。”
“这……”我为难道:“不必了吧,快到晚膳时辰了,我须得等我的同伴回来……”
那小丫头眼珠子一转,连忙朝我甜甜一笑:“姑娘方才说的那些药材名称好生复杂,梅儿记不大清楚,可否劳烦姑娘同梅儿一起跑一趟,前去知会我家表少爷一声?也耽误不了姑娘多少时辰。”
我探出头去,朝对面锦凉他们几个住的房间望了望,窗口皆是黑梭梭的,无人点灯,心中略一计较,便对那梅儿点点头,道:“好吧,还请梅儿姑娘带路。”
“就是这儿。”
梅儿领着我进了宴厅上层的一间雅阁,房间不大,却立了扇紫竹的雕花屏风于屋子中央,将屋子隔成了两半。窗户都包着繁复秀美的金边,映着几盏澄亮的灯台,将整间屋子照的光彩熠熠。外间放着张墨玉制成的矮几,一个小巧的纯金香炉立于其上,正曳然吐着浓郁而甜美的百濯香气,倒也却是个雅致的地儿。
梅儿见我端详面露得意地朝我道:“这间雅室是这艘船上最奢华的,我家小姐瞧着喜欢,方才已经花了两千两银子,把它买下来了,旁人不得进入,若不是我家小姐邀请你,你根本就进不来呢。”
我听了这话,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不快,却也只朝她笑笑,并不作答,跟着她走进了那雅间。
的确是个雅致的房间,看来梅儿口中的这位小姐倒也是个品味上乘之人,只是若喜欢件什么东西,便要将它据为己有,不知这位小姐的胸襟且有几分宽广?
我暗暗想着,绕过那紫竹屏风,踏着厚厚的金绣地毯走到了里间。
“小姐、表少爷,那位姑娘来了。”
梅儿低下头,朝里间二人请安,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里间同样摆放着张墨玉制成的方桌,有二人坐于席间,正随口谈着天。
上首的青年纶巾束发,一身青衫,正是下午被我救起的那名男子,他身旁则端坐着位身形窈窕的红衣女子,想必就是梅儿不停念叨的那位小姐吧。
“姑娘请入席。”那青年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开口道,他已换了件淡青色的袍子,脸色虽有些暗淡,但总归是比下午多了几分活人之色,看来身体已恢复了些。
我朝他微微一福,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被梅儿领着,坐在那青年的下首,候在一旁的几个下人连忙上前给我倒茶,我端起浅嗅,只觉清香扑鼻,竟是难得一见的御前贡品——老君山银针。
那青年见我已入座,便站起身来,朝我拱手道:“今日幸蒙姑娘妙手施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望姑娘受在下一拜。”他说到此处,折腰拱手朝我深深做了个揖。
我见这青年形容举止大方得体,言辞真切,又对我行了如此大礼,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也忙对他欠了欠身子,回道:“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何况行医救人本是医者本职,公子实在不必客气。”
一旁那红衣女子笑吟吟地接过话来:“流萤绕百草,百草蔽流萤。念彼昔日情,回光照其根。流萤尚且知恩,姑娘如此大恩于我们,我兄妹二人岂有不报之理?只是在这船上多有不便,只得先请姑娘赴此陋室品茗用膳,聊表谢意,待船到了湘州,我们自然另有重谢。”
她说起话来不急不慢,声音婉转动人,有种徐徐而上的绵延之感,好似柔软的丝缎滑过耳间,叫人听来十分舒服。
我为这声音所吸引,不禁朝那女子看去,她大约十七八岁,肤白如雪,乌发如绢,梳一头湘州贵族女子常见的凌云髻,一双凤目潋滟生光,为其姣好的面容凭添了几丝妩媚。她着一身上好的淡红蜀锦,端庄大方,此时端坐于席间,宛如一束富丽华美的牡丹正吐苞绽放。
好一个唇红齿白的标致美人!我心中暗暗赞叹,我和她虽同为女子,却也为她的娇艳姿容而惊叹,更莫说要是男人见了她,怕是没有几个能不丢魂的。
转念又是一想,听这一对表兄妹的口音,似是南梁都城湘州之人,加之其二人谈吐不凡,气度绝佳,出手阔绰,想必身份非富即贵。
而此时西夑同南梁的战事未休,我担心他们是梁国朝中之人,不想同他们多做牵葛,以免泄了宇文沂煊身份之秘而招致危险,便笑着回那女子道:“姑娘也太过客气,四海之内存知己,大家既有缘相见,便都是朋友,我不过为朋友略施薄力,何来大恩之说?况且你二人已请我品过这上好的君山银针,实不必另作他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