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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69 情牵处、阑珊灯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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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屋里屋外,我和锦凉,卫灼然和宇文沂煊四人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还是卫灼然先开了腔,只见他展扇一笑,右脚一迈便跨进了屋来,笑得一脸诡秘:“啊,我有事来找夏之妹妹。”
这一句“夏之妹妹”唤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满心疑惑地瞧着他,这大半夜的,他有何事要来找我?
锦凉倒是满不在乎地随手拉了拉大敞的衣襟,将满面幽怨的宇文沂煊也一同请进屋来。
房门在二人身后“啪”地一声响,极为识趣的关上了。
“明日可有何打算?”卫灼然立于房中央,笑得一脸虚情假意,同我东扯西扯了好一阵子,终于问了一句尚算有营养的话来。
我看着他身边眼睛鼻子都朝天的宇文沂煊,只觉这二人今日都甚是奇怪,便小心翼翼地答道:“锦凉说,近来无想寺有场庙会,明日打算一起去瞧瞧。”
“那可巧了。”卫灼然一脸惊讶,“宇煊方才也说想去那无想寺看看。”
原本一直扭头瞧着窗外的宇文沂煊听到卫灼然说起自己,便回过头来,道:“我何时说……”
“你说早闻无想寺盛名,香火灵验。”卫灼然适时掐断了他的话,又补充道:“听闻那无想寺里有座月老祠,善男信女若是有了心上人的,都要去那儿求签许愿,请月老引渡迷津,若不知心中所属,情字何解的,都要去求上一卦——”
宇文沂煊见卫灼然神情诡秘,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听得有些不耐,反问道:“那又怎地?”
“别忙,我还未说完,”卫灼然拂袖而道,一脸神秘莫测:“特别是遇上了番邦他地,异国情缘——”
“我要去!”宇文沂煊蓦地一声大喊,星眸之中难掩激色,如火的目光似利箭般朝我射来。
我被他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到底是搞什么鬼?向一旁的锦凉看去,她倒是目光闪闪,似是见到了极为好玩的玩意,拍掌道:“这个月老祠不错,听说庙会上还有不少好吃的,明儿咱们就一起去吧。”
卫灼然见正主终于允了诺,脸上的神情顿时放松不少,“那便这样说定了。”
“很好。”苏锦凉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摸着肚子道:“真不该说起这个话题,我又饿了。”
卫灼然朝她一笑,似是了然于胸的样子,“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柳叶饺!”苏锦凉高兴地一声大喊,随即旋风一般地横扫了整个屋子,她三两下便穿好了外衣,又嚷嚷着说那柳叶饺的皮跟纸一样薄,馅跟皮球一样大,好吃又便宜,非要给我带外卖不可。
馅跟皮球一样大?那还是饺子吗,岂不是比包子都大?我在脑中想象了一番那所谓“柳叶饺”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向她郑重声明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锦凉连连摇头,大叹我定是吃了不够,我也只是笑笑,并不答她。
她又在屋中翻翻捡捡了一阵子,我百无聊赖地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便瞧见了倚窗而立的宇文沂煊怨怼的神情,便好心地问了他一句:“宇……煊,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也叫他们带些予你尝尝?”
“我饱得很。”他头也懒得抬,眼睛继续不着边际地瞧着窗外,没好气地答道。
又是谁惹他了?我心下奇怪,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多想,正逢着锦凉收拾妥当,便起身送她和卫灼然出去了。
客栈大堂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两盏大红灯笼悬于梁上,映着上行的楼梯。我送走了那外出觅食的二人,又站在大堂之中向外张望了好一会儿,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这才慢悠悠地上了楼。
利奥西斯到底上哪儿去了?怎生一天都没瞧见影子?我正思索着,却在走廊之上迎面撞上个人,那人胸膛硬实得紧,将我撞了个头晕眼花,禁不住痛呼出声:“哎哟,是谁?”
还是那个没好气的声音:“是我。”
我揉了揉还隐隐作疼的脑门,抬起头来,这才借着堂中那两盏中看不中用的灯笼的幽光看清了前方站着的那人,一袭轻黄的衫子,双目如电如炬,正是宇文沂煊。
“你怎么来了?方才不是还在房里的?”我问他道。
“我来寻……我来瞧瞧卫灼然跟那个苏什么的走了没有。”他随口答着,神情似是不快。
“他们早便走了。”我又朝楼下的大堂望了一眼,有个年轻的店小二正提着夜壶从房中踱了出来,打着呵欠朝后院走去。
“你方才在瞧些什么?”宇文沂煊又开了口。
我闻言回过头来,朝他摇摇头,道:“我没瞧什么啊,方才不是那店小二出来起夜,我听见了声音便朝堂间瞧瞧……”
他眉头微拧,语气也愈发地生硬了起来,“我是问你方才站在客栈门口是瞧些什么。”
看看利奥西斯回来了没呗。我张口便要答他,却忽的想到他同利奥西斯关系如此之僵,还是少在他面前提的好,便将都快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答道:“我没……”
“你是在候着那条金毛狗吗?”
宇文沂煊的声音陡然抬高,将我唬了一跳,“此时他还未归,你着急了是不是?”
我愕然地抬起头来,却见他的脸庞隐在幽暗的灯影之中,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只是想想也知他此时的脸色定是难看至极,我怕他又要同我吵,便无奈地劝他道:“又是谁惹你了?有话咱们进房去说,难不成你要将这一整个客栈的人都吵醒不成?”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声音里满是怒气,咄咄逼人地问道:“怎么?一天见不着他,心里想得慌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又想起昨儿个他骂我同利奥西斯不知廉耻,还将我的画撕了,今日竟然又来无理取闹,我火气也腾了上来,冷冷回他道:“你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就算我是想他,又碍着你何事了?”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俊脸阴沉得可怕,我感到他手上蓦地便使了极大的力气,像是要将我整个人捏碎,一阵疼痛自肩上传来,我紧咬着牙关,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
他同我僵持了半晌,我以为他还要继续朝我发火,谁知他却忽的松开了我,星眸一片黯然,也未吭声,沉默着回了自己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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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同宇文沂煊吵了几句后回了房中,又坐在榻上候着锦凉和卫灼然的柳叶饺,一边想着利奥西斯和宇文沂煊之事,不一会儿便想得困了,便和衣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是蒙蒙亮了,蜡烛早已燃尽,晨间的阳光透过整夜未合的木窗柔和地照在静谧的房中,被子是整整齐齐地叠好的,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莫非锦凉彻夜未归吗?我坐起身来,在房中四处检视一番,确实没有发现锦凉或是那传说中的柳叶饺的影子。
她怎么买个饺子买得人都不见了,我心里嘀咕着,转念又一想,卫灼然不是同她一块儿去了吗,许是两个人又瞒着我上哪处玩去了吧。
锦凉这儿我尚可放心,只是不知利奥西斯是否回来了?我随手披了件外衣,朝他的那间厢房走去。
我在走廊中转了几转,终于找着了先前便为他订好的那间上房,入眼便见那房门虚掩着,有细微的喘气声从门缝中溢了出来。
他已经回来了?我心情登时大好,推了房门径直而入,嘴上轻声嚷着:“利奥西斯,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立于镜前,听见我的声音,他忙伸手合了衣裳,转过身来朝我笑道:“夏之怎地这么早便起了?”
“昨儿个锦凉说帮我带饺子吃,结果我等得睡着了也没见她回来,不过睡得也不算沉,自然起来得也早了……”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却见他金发缭乱,脸色如纸苍白,显是一夜未睡的模样,便问道:“你这是才回来?”
“说起来我还未见着那位苏姑娘呢,你何时带我去见见她?”利奥西斯避而不答,只是一边问着些关于锦凉的问题,一边又将腰间的绦带系了起来。
我盯着他穿衣服的样子,只觉好生奇怪,利奥西斯不是一向都对自己的身材引以为傲吗?怎生今日见了我跟见了女色魔似的,竟急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也懒得另作他想,便接着问他道:“今日我们要一道去无想寺逛那庙会,你要不要与我们同行?也好介绍你和锦凉认识。”
他摇了摇头,“恐怕我去不成了,我还有些事情没了呢,你们自己玩得开心点吧。”
一股淡淡的腥味儿涌进我的鼻间,我心中疑窦丛生,问道:“你到底在忙何事?”
“不是同你说过,这建业城中有一位我的故人,是我前几年在西荒做生意时识得的,欠了我几千两银子,而今躲债都躲到东齐来了,我正是去找他讨债呢。”利奥西斯若无其事地答着,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浅抿了一口。
我见他右手使得有些僵硬,已隐隐猜到了发生何事,便一把将他手中的茶夺了过来,严肃地问道:“你受伤了?”
利奥西斯骤然拧了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碧瞳潋滟,笑容淡淡地瞧着我,“这也能被你瞧出来?几千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对方自是不肯乖乖交出来,难免要动手……”
我明知他在撒谎,听得心中不悦,便板起脸孔,命令他道:“你让我瞧瞧伤口。”
他微微一愣,俊容上浮起几许无奈,却也不再推拒,又将外衫缓缓解了下来。
一股血的腥味扑面而来,我朝他右手臂上望去,心中猛然一惊:一道深不可见的剑伤贯穿他的上臂内侧,红若朱砂的鲜血正顺着他雪白的手臂滴滴而下,染得地板上亦是一片血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厉声问道,忙扶起他的手臂仔细察看,左手触到他松散披着的外袍,上面早已是一片濡湿,只是因那袍子原本便是墨黑色,故而没有显露出来。
“不是有句谚语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大约扯上这利益的事,人便会变得六亲不认,极是疯狂。”利奥西斯轻嘲着,转头望向他处,目光寒冷如霜。
我见他伤口血流不止,心想待会细问他也不迟,忙站起身来,取了方干净的帕子,又从屉子中寻了金疮药来,替他敷药包扎。
他端坐着,任由我在他手上捣弄,待得我一圈一圈裹好了帕子,他伤口处的血却似无穷无尽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出,素白的帕子顷刻间又被染成了红色,瞧得我心中又急又痛,忙问他道:“疼吗?”
利奥西斯颔首,碧瞳如满月之光柔美,他凝视着我,轻声答着:“皮肉伤而已,你别担心。”
“你还要瞒我?”我蓦地站起身来,质问他道:“这伤确不致命,然而你当我瞧不出来,这伤口离你胸口不过两寸有余,若非你轻功绝佳,闪避及时,这剑怕早已穿了你的脏腑吧?”
他剑眉微皱,正要开口辩解,我却不让他说下去,接着说道:“饶是你避开了这一剑,伤口却依然如此之深,那使剑之人是要与你有多大的仇怨,竟要下如此重手?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谁人能为了欠你几个银子,便要将你置之死地?”
我说着说着,不知怎的愈发难受起来,低头瞧他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渗得帕子上到处都是,心中蓦地又是一痛。
利奥西斯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口,便将袖子撂了上来,遮去那一抹腥浓的血色。他重又将衣物穿戴整齐,这才抬起头来朝我笑道:“……是我大哥的旧部,我原想请他替我办件小事,他表面上是应承了,却趁我不注意暗伤了我。”他目光如水,沉静地落在我身上,“往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将详细情况告诉你,只是现在我还得去将这事了结……”
我听得正是惊疑,却见他又要离去,不悦之情骤起,皱眉道:“你又想逃避不答?”
“不是,”他站起身来,眼中杀意凌然而现,“我必须要将这事妥善处理了,免得节外生枝。”
我默然不语,心中大为不满,却也知他既然这样说了,那事情定然是不简单的,只是他究竟要如何处理?
“你的妥善处理是如何?杀人灭口吗?”我盯着他,开口问道。
他唇角一扬,蓦地绽了个美得不太真实的笑容,换上一副轻快的语气:“怎么会?我像是那么残忍的人吗?小孩子们不懂事,教训教训便是了。”他低下头瞧着我,眼波微漾:“只可惜不能陪你去那什么庙会了。”
“不去也无妨,你若是事情办完了,还是歇下养伤的好。”我听了他的话,稍稍安下心来,又知他去意已决,也不再阻拦,只是又替他在伤口上上了层药,终于是将血止了下来。
利奥西斯答应了我一定平安回来,这才收了桌上搁着的长剑,从客栈中再次离开了。
我满心疑窦地回了房中,一路上反复琢磨着利奥西斯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既是他大哥的属下,为何要暗伤于他?且下如此重手?莫非利奥西斯同他大哥之间有些什么解不开的误会?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却见卫灼然正站在我的房门口,似是候着已有多时了。
“灼然,你回来了?锦凉呢?”我见了他,心道锦凉一定也同他一起回来了,忙向屋内望去,却只瞧见小案上孤零零地摆着两笼形似柳叶的饺子,一笼显然已是冷掉了;而另一笼则热气腾腾,似是方方才从那外面提回来。
他摇了摇头,神色之间略有憔悴:“……我并未同她一起,她还未归?”
我微微一愣,脱口而出:“她不是跟你出去买饺子了吗?”
卫灼然凝眉不答,只说锦凉差人送了信回来,说是宿在外边了,又说他瞧我还未洗漱,便催我进屋穿衣梳妆,他要一个人独自在这廊上等苏锦凉那个负心汉回来。
怎么一个个的都一副秘而不露的样子。我心怀不满,却见他神色郁郁,也不想打扰他,便进了屋梳洗整理起来,不一会儿门口脚步声大作,我便停了手朝门口望去,只见苏锦凉挂着两个黑眼圈,大大咧咧地踢了房门进来,嘴上大嚷着:“我回来啦!小娘子可等久了?”
我见是锦凉回来了,便又返身回去叠起了被子,板着脸问她道:“你昨天夜里跑哪儿玩去了?”
“随便玩玩嘛,”她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地在我脸上抹了一把,笑道:“哎哟,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不习惯,看久了只怕连我也要动心。”
我侧头朝门外张望,卫灼然已经不见了,便问锦凉道:“方才你瞧见卫灼然没有?他在这廊上等了你老一会儿了。”
这话问得锦凉一慌,连忙将视线转移到屋内那两盒柳叶饺上,装傻道:“有吃的!”她急不可耐地用二指夹了一个塞在嘴里,两口咽了下去,嚷道:“是冷的!”
我拿她这副无赖的模样最是没辙,只得无奈地指着另一笼道:“旁边那笼是热的,大抵是灼然早起再去买的吧。”
苏锦凉的笑容蓦地便滞在脸上,她小心翼翼地放了那笼饺子,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翻捡起妆台上的杂物来。
我盯着她略显尴尬的背影不住摇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就没有一件事情瞧上去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