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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3 满目春来盛花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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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红烛被凉风吹得奄奄一息,明灭之间,模糊的记忆自脑海中缓慢浮起,我骤然想起我们初遇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平白无故地吻了上来,唇齿摩擦之间,还带着些掠夺成功的得意。
这家伙可真会趁火打劫啊,我明明是来找你商量锦凉的事的,怎么这莫名其妙的又被他给擒在怀里了?姑且算你上次是醉酒时的无心之举,这次可就不能原谅了!
想到此处,我心生一计,右手不动声色地抚上了他的胸膛,利奥西斯只道我是不再推拒他,眸中闪耀着意外而欣喜的光芒,一双结实的手臂将我抱得愈紧。
我默不作声,只是右手停在了他肋骨之间。人体第二肋骨之间、肩窝下二指,名为将台穴,强力击之,可致人昏阙。我习医多年,对人体穴位可谓是了如指掌,虽无尚武之人那般气力,若是用力一击,也可叫人麻痒难当。
这次可得让你吃些苦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我微微有些得意,指尖暗暗用了力气,朝他的将台穴压下。
利奥西斯却是早有了准备,他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迫得我动弹不得,嘴里却笑道:“我还以为你终于开了窍,原来还是老样子。嗯?不过倒也有些进步,竟然学会耍花招了?”
我偷袭失手,大觉窘迫,转念又一想,这原本就是他的错呀,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下便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朝他道:“我要回房了,你放开我。”
他亦瞧着我,默不作声,一双碧瞳深幽难测,叫人辨不清是喜是怒。僵持了一会,还是他先松了手,面容上也轻松了起来,“真拿你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先前那个小子被你气走时,我还庆幸你是这样的性子,现在可轮到我自己吃苦头了。”
先前那小子?是说宇文沂煊?我怔了一会,想到他气冲冲离去的样子,实在是觉着有些失落。也不知他那个犟脾气,何时才会愿意同我和好?
我忧心着锦凉的事情,又苦恼着同宇文沂煊争吵之事,一时之间也乏了心情,于是站起身来,草草跟利奥西斯道了别,独自走回了房。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直奔卫灼然的房中,哪知他恰巧推门而出,我同他便在房门口撞了个正着。
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卫大少爷昨儿个见我神神叨叨地念着同锦凉的旧事,直欲问个一清二楚,却又见我哭得甚是伤心,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回去,把他肚肠给痒的,憋了一晚上,他实在是憋不住了,故而一大早的便打算去寻我,将事情问个明白。
原来你卫灼然也会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啊。我调笑了他几句,也不再卖关子,将地府奇闻、轮回转世等这其中诸多曲折尽数说与他听,只是略去锦凉的身世不提。昨天夜里我已想好,这些事情还是留待锦凉自己决定是否要同卫灼然说吧。
卫灼然初闻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自是难以置信、震惊异常,只是他同利奥西斯一般,皆是聪明绝顶之人,我只消稍稍引导,他便将其中关节理得甚为通透。惊讶之余,卫灼然也不由得感慨道,他早知锦凉不是寻常女子,却未想到这“不寻常”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见卫灼然平和地接受了这听着极为荒唐的事实,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同他感慨了几句,我又迫不及待地问起了锦凉现今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
卫灼然说,他初识锦凉时,便是在东齐青阳将军府上,彼时锦凉拖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男子闯入府中,他略施援手,避人耳目将二人送出了府。之后他一直留在建业处理着一些事情,直到三个多月后,他再次在建业城中最大的烟花之地——软玉楼内,遇到了还是个小丫头的苏锦凉。
他觉得这丫头甚是有趣,便使人去查她的来历,这才知道锦凉先前不知因何缘故,入了建业城中一个叫做“沉香苑”的大园子,这园子颇有些神秘,似乎经营着一些情报与暗杀之类地下的交易,却无人知晓其幕后之主究竟是何身份。卫灼然亦不知锦凉在其中是个什么身份,只知她出现在软玉楼同沉香苑脱不了干系。
我听闻锦凉竟入了那什么沉香苑,心中又惊又怕,想她既无功夫、又不通世道,也不知遭遇了多少危险。卫灼然看出我的心神不宁,忙安慰我道,锦凉如今一切安好,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依旧是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一颗紧张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那她又是如何成了软玉楼的头牌?竟连宇文沂煊也识得她的名号?”我忽然又想起这么一茬,连忙问卫灼然道。
卫灼然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戏谑之笑,“此事却得赖到我同青阳府的三公子青阳炎头上,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以后若是有机会,再向夏之你解释吧。”
我“哦”了一声,抬头却见卫灼然独坐对面,“啪”地收了折扇,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温香软玉”的回忆中。
肯定没想着什么好事。我心中暗道,却也懒得再问他,得知锦凉一切平安,我便已觉满足,只是犹记着她的音容笑貌,想要见她一面的想法在我脑中不断回旋膨胀,当下便同卫灼然言明此意,说我想尽快去建业一趟,如果可能,便将锦凉接回长安。她在这个世界中没有家,亦没有亲人,流落在外始终不是个办法,将她安置在卫府,恐怕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安排。
卫灼然沉吟片刻,竟说要与我同行。三个月丧期转瞬即过,待他爹爹的身子也好起来,他便与我同去建业。卫灼然说,曾向大夫人承诺过,要将苏锦凉带回来让她见上一见,何况他也想出去散散心,一舒这段日子来心中郁气。
我本见卫灼然说起要将锦凉带回来时,还略微红了些面颊。正待取笑他,却又见他眼中悲伤之色一闪而过,心知他又在伤心大夫人的逝世,不愿再打扰他,便借口道去看看念瑶,从他房中离开了。
一旦心中怀了些期待,时间便会过得极慢。整整一个月零十天,我可谓是扳着手指头一次又一次数过来的。恰逢张大夫告老还乡,我便点了几名新来的药童,在药房中开了个小小的学堂,教她们些当世鲜为人知的医学药理,一是为防我不在卫府之时,府中有人得了甚么急病却无人能治;二却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我虽依旧急着去建业,然而心中被即将同锦凉重逢的喜悦填得满满,也算每日过得有滋有味,不会觉得异常难熬、度日如年。
卫灼然则是愈加忙得不可开交,自大夫人逝世以来,卫丞相的精神头一直不大好,朝中一些事务自然便落到了卫灼然头上,他进宫的次数变得甚为频繁,我也常常一连几日见不到他一面。
他分身乏术,心中又惦记着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便嘱咐我要多加陪伴卫念瑶和卫其扬二人。其实不用他说,我每日也会去看望这两个小朋友,只是不知卫念瑶从哪个丫头的嘴里听说了大夫人是被林姨娘害死的之后,她便冲到西院去同卫其扬大吵了一架,听下人说吵得实为不可开交,二人从这以后便再也不肯同对方讲话。
我起先是去哄卫其扬,心想这孩子为人老实厚道,好好给他说说理便成了,谁知卫其扬此次态度强硬得很,誓死不肯同卫念瑶和解;我一边碰了壁,又转而去哄卫念瑶,卫念瑶这小丫头的性子更是烈,小小年纪,却学着大人的模样说要断绝姊弟关系,叫人哭笑不得。
不论我如何威逼利诱,磨破了嘴皮子,这对姊弟都是无动于衷,看来果真都是戳中了傲骨,不较上一把犟劲皆不肯低头。我心知二人原本还是颇为亲厚,等到再过上一段时日,怕也把这些争争吵吵的忘了,便也不再哄他们,只是教了他们一些益智游戏,比如五子棋什么的,二人果然甚感兴趣,沉迷其中,免不了成天里叫些丫头小仆的陪着玩。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这两人便又玩到一起去了,到底还是孩子,一起玩闹上两次,之前的不快立时也烟消云散。
还有,在园子中我曾碰到过宇文沂煊一次,他带着华公公出现在东院中,似是要去找卫灼然。我见他迎面走来,便伸手同他打招呼。
可我一句“宇文沂煊”还只出来了个“宇”字,他便大步流星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了,一眼也没有看我。
华公公跟在他身后,回头朝我挤眉弄眼了好一阵子,我实在捉摸不透这二人到底想做什么,心中又生气宇文沂煊那副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当下也甩手朝反方向走了。
除了这些琐事之外,我还托人画了拉赫斯等人的画像,请祁连送至长安城四大城门的门候处,命他们留意城中进出的异国之人,希望能早日与拉赫斯他们取得联系。然而一月过去,却无任何发现,更叫我着恼的是,利奥西斯对这事反而是全然不放在心上,还说要难得来中土一趟,正好想到处去瞧瞧,定要同我一道去建业。我被他磨得没有法子,只好同意带上他一道而去。
只是我心里着实费解他终日不见踪影,神神秘秘的,到底都在做些何事,便问他平日里都去哪儿鬼混,他笑着回答,是去同美丽的公主小姐们花前月下了。这人说话素来半真半假,我也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谁知一日我去找他说话,却见他书桌上摆着一条锦帕,那帕子是由极为名贵的云州绸织成,一角还以银丝绣着“熙容”二字。
于是我问利奥西斯,这是哪位官小姐赠他的,他大手一挥,随口答道:熙容公主。
这四个字叫我大吃一惊,熙容公主?那不就是宇文沂煊的八妹吗?他怎生采花都采到皇宫中去了?待我再要细问,利奥西斯却闪烁其词,再也不肯透露半句。
我也不是喜听八卦的人,便也不再过问此事了。
这一月多的日子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去了,若说这期间真有什么大事,恐怕便是卫灼然退婚之事。
那日大约是傍晚,我同香桃在房间中用了晚膳,吃饱喝足,便想出门溜达一番。行至卫灼然房间附近时,远远便瞧见一名身着檀色袍子的年轻男子迎面走来,身后跟着数名将军府打扮的小厮,可不正是独孤宛菡的大哥独孤辰远吗?
我正疑惑着,他怎会突然出现在卫府?转念又忽的想起,是了,听说灼然已经将退婚书送至了将军府上,独孤辰远此时出现,恐怕是替他妹妹来问话的。
若灼然要同独孤家的人说个清楚,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了。想明白了这一层,我连忙拉着香桃绕道而行。
还未来得及走出这园子,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朗声道:“原来是于姑娘,好久不见。”
这下我也没了法子,只得同香桃停了脚步,回过头去,说话那人笑意盈盈,一脸英气,正是独孤辰远。
“独孤少将军好记性,”我朝他浅浅一福,笑道:“我还道少将军贵人多忘事,怕是已不记得我了呢。”
独孤辰远慢悠悠走上前来,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这才笑道:“那日卫夫人寿宴之上,于姑娘对这天下时势的一番见解可谓精辟独到,叫我好生佩服,这般非凡才学,我又岂能隔日便忘?”
“少将军谬赞。”我俯身一笑,又同他寒暄了几句,他便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原本以为独孤辰远定是来找卫府麻烦的,不想就这样便走了,事后找到卫灼然一问,他这才告诉我,独孤辰远那日来是告知他独孤宛菡看了退婚书,立即便病倒了,言辞之间便是希望卫灼然将那退婚书收回去。
卫灼然虽然忧心独孤宛菡的病情,却仍是将自己退婚的决意同独孤辰远说了个明白,并承诺这几日内会亲自上将军府赔罪。独孤辰远虽然着恼,但见卫灼然心意已决,也未再多说,带着人干干脆脆地离开了。
我听说独孤宛菡病了,心中也有些不安,虽然我同她没有什么交情,但对她印象并不算坏,说到底这事也是卫灼然负了她。正待要详细问问卫灼然情况,却见他愁眉深锁,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把话给咽回去了。
前几日卫丞相为这事似乎对他发了一通火,如今独孤宛菡又病了,卫灼然的心里恐怕也是十分不好受。只是他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固执,做出的决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的。
我只得朝着他摇了摇头,卫灼然啊卫灼然,这可都是你自己欠下的风流债,我也帮不了你了。
出发的日子终于不急不慢的来临了。
“香桃,你就别送了,再这么送下去,都快要出长安城了。”
我回头望着城中一马平川的大道,时值晨市,路旁的小摊小贩摆成了两条长龙,不少晨出做活的老百姓正忙着进食今日的第一顿。
香桃手里拿着两个肉包子,小嘴又瘪了起来:“夏之,你可要早些回来啊。”
“你放心,我办完了事就回来。”我递给她一块帕子,示意她将嘴角的油擦一擦,又接着叮嘱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拉赫斯他们那件事就麻烦你多给我注意一下。”
香桃咬了口包子皮正欲咽下,听见我说话,“呸”地一声将包子皮给吐到地上,气呼呼道:“我才不想替他做事!若不是他,六殿下哪能给气走啊?”
我哑然失笑,香桃对利奥西斯的敌意至今未消哪?“你怎生一心向着宇文沂煊,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你不喜欢利奥西斯也罢,可你怎生连我的话也不听啦?”
香桃“哼”了一声,不再答我的话,只是侧过头去,朝着那边的二人白了一眼。
我侧头看去,不远处的利奥西斯一袭黑衣,正同卫灼然谈笑风生。
还记得那日介绍利奥西斯同卫灼然认识时,卫灼然一把折扇摇得风生水起,拱手笑称其为“利公子”,把我笑得前仰后合。嗯?这两人究竟是何时混得这般熟了?
正疑惑着,那边的利奥西斯和卫灼然一道儿慢悠悠地渡了过来,香桃见这二人双双而至,便恭恭敬敬地给卫灼然行了个礼,甜甜地叫了句“大少爷”,然后又转过头去朝利奥西斯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地走了。
我无奈地笑笑,便朝不远处听着的马车走去。
祁连正毕恭毕敬地候在车旁,见我们走上前来,便拱手请道:“少爷,可否出发了?”
卫灼然点了点头,让我先上马车,我便伸出手来让祁连将我拉了上去,刚欲掀帘而入,就听背后传来利奥西斯的声音:“夏之,你急着进马车做什么?我还想邀请你和我共乘一骑呢。”
我回过头去,只见利奥西斯碧瞳含笑,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一个外国人本就甚是显眼,又长了副世间少有的俊美面容,旁边早已聚集了不少看帅哥和看新鲜的人,听到他开口对我说话,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便落到我身上。
中国的民风又不如你们外国人开放,二人同骑可是要被人误会的。我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道:“不了不了,马车宽敞,我喜欢坐马车。”
卫灼然瞧出来我的窘迫,便也摇扇笑道:“夏之说的有理,利奥还是同我们一起坐这马车吧,这车瞧着不大,里头地方却是挺宽敞的。”
“这样也好。”利奥西斯唇角一勾,同卫灼然相视而笑。
这二人的对视却叫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一个你侬我侬、虚情假意的笑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冷不丁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哼,也不知哪里来的番邦毛子,在这长安城中胡言乱语,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哎呀,这声音不是……我心里一咯噔,忙同卫灼然他们一齐回过头去寻那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着轻衫的高俊少年站在人群中,正抱肘轻嗤,一脸不屑地斜觑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