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歌》灵诃

3、月上来客1

　　外面仍然在电闪雷鸣，忽有敲门声，继而一个青涩的声音道：“师叔，海上飘过来一个女子，身上还带着伤口，你快来看看吧。”

　　柳月卿知他这么说便是没有全然的把握，现下海上天气恶劣，太羽洲外雾霭弥漫又有护法大阵，竟让一个人大活人飘了过来，定然是不寻常。

　　太羽洲地处东海之东，海上天气变幻莫测，所以长住在这座岛屿上的修士无一不会避水术法，所以柳月卿走到那被水冲上岸的女子身边时，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像往常一般，只有水中的女子仿佛是被狂风骤雨凌虐的娇花一般。

　　柳月卿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她没什么性命之忧，不过是在海面上飘得太久有些力竭，加之身上有些细密的伤口在海水中泡太久，这才一直昏迷不醒。

　　众人正要把她抬走，柳月卿忽然蹙眉，蹲在半截身体还浸在海中的女子，她虽然五官柔美看起来并没什么攻击性，可是总给人几分英气的感觉，身量也比寻常女子高上许多。

　　柳月卿半蹲在她跟前，两指并拢搭在她冰凉的颈侧，那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柳月卿的手，柳月卿手指抖了抖，但并未把手从她冷得像冰块似的手中抽走，女子眼皮颤了颤，微微睁开眼便对上了柳月卿温和而冷静的目光。

　　大雨滂沱，却并未打湿他的衣衫，他眉间有一粒小巧红痣，中和了她的清冷，平添了几分妩媚，可男子不过这么垂眸抬眼的功夫，仿佛是能将人定在原地似的。

　　女子忽而睁大双眼，似乎又因为太过激动晕了过去，抓着柳月卿的手也顺势滑落，柳月卿微微一哂，收回了诊脉的手。

　　有弟子问他：“小师叔……和这女子认识？”

　　柳月卿摇头，施法将那女子化作流光，送到了离他洞府最近的一处修养别苑，道：“自然不认识，这人来路不明，便由我亲自看管，你们且散去吧。”

　　女子？他看倒未必。

　　雨后初晴之际，软榻上的女子揉着脖子醒来，他记得之前不是被卷进去海上乱流，然后撞上了礁石么，还以为会被海兽吞了呢，居然完好无损，倒是不用师兄来捞人了。

　　他像个鲤鱼似的从床上蹦下来，拨弄着窗上串起来的贝壳，海风吹过它们发出了叮当响声，倒真是与对岸的风土人情不同，忽然想到什么，他摸着身上被换好的衣衫，赶紧提起裙摆瞅了眼身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伪装成女子，竟然没被人发现，看来近日修为有长，他心满意足地抚平裙摆，吹了吹落在眼前的发丝。

　　一低头，有素衣男子提药箱而来，面容清丽，眉间的一粒红痣让他呼吸一滞，柳月卿的身影与模糊记忆中医治自己的那个男子逐渐重合，他下意识绷直了背，收敛了脸上混不吝的笑意，直接开门迎上柳月卿。

　　他原本手撑着门框，后知后觉自己现在是女子，又乖乖收回了手，瞄着裙摆像模像样地把手交叠放在小腹，装出了个淑女佳人的模样。

　　柳月卿早将他自以为没被人看到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睨了他故作平静的模样，可是他痴痴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惹得柳月卿不由觉得好笑。

　　柳月卿道：“我来例行询问你的来历，顺便检查你身上的伤口，不要紧张，我们倒也不会吃人。”

　　他这话听着有意思，例行问询，听着绝不是寻常医修，他撩开袖子转身坐在榻上，甚至跷上了二郎腿，半分没看出来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太阴宫的医馆是他开的。

　　他用手指勾起额前一缕发丝，不紧不慢道：“唤奴……琉衣便可，既然哥哥救奴一命，奴自然将来处如实告知，奴曾是丹霜城的一个试药小卒，为了活命偷学了丹霜城的本领，冒着生命危险遁逃而出，一路向南被追杀到了东海之滨，奴实在不愿随他们回去，便跳海寻求生机，虽服用了避水丹，但仍旧被大浪拍到礁石上昏迷不醒，没想到竟然漂流到了这座世外仙土，幸而被哥哥所救。”

　　他绘声绘色说完一通，但是柳月卿却不为所动，只是听到他来自丹霜城时眉眼才有几分动容，不过怎么瞧柳月卿都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他忽而起身凑到柳月卿跟前，兄妹情深似的拉起了他的双手，学作楚楚可怜的模样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怎么，哥哥不信我吗？”

　　柳月卿垂眸看到他那双修长的有些过分的纤纤玉手，终于感觉到一点头疼，忍住揭穿他男扮女装身份的冲动，缓缓把手抽出来后撤三步，才道：“首先你并非我所救，我只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其次我信你中过不少丹霜城的毒，这样解释清楚便好，我太羽洲不是不通人情之地，那琉衣姑娘便在此休养便可。”

　　他还想搭话，可是柳月卿却没这闲工夫，他只是略作询问伤情，就匆忙离去了，站在那挂着贝壳做成风铃的窗边往下瞧，一个梳着童子髻的药童抱着一堆黄纸气喘吁吁跑到柳月卿跟前，似乎又有了什么急症病人，柳月卿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便跟着他一同急忙离开。

　　太羽洲啊，位于东海之极的大能医者聚集之地，白玉京长生殿与天下无数长生堂医术源起之地，其实甚少寻常病人会冒着被东海骇浪吞噬的危险苦苦寻找被藏在海雾中的太羽洲，能找到这里的外来之人要么是白玉京长生殿送来的学徒，要么是重症却抱有一线希望之人前来求药寻医。

　　那童子唤这男子为“小师叔”，这太羽洲地方大人少，姓柳还颇有地位的只有从太白山清微观来的道士，柳月卿。

　　而他么，既不是学徒，也非绝命，名叫琉衣是假，叫萧遥是真，做过用毒祖地丹霜城最低等的试药童子是真，可只是童子却是假了。半真半假这么掺和着，也不知这位“柳大人”信了没有。

　　他曾听人说，能压得住眉间红痣的人，要么极为绝情要么极为慈悲，但这种人无一不是极为聪慧的人，想来这小师叔是没信他的。

　　但和丹霜城有瓜葛的事应该是信了，毕竟这座一块板砖砸下去，不知能砸中几个顶尖刺客的杀城所用的毒，都是个顶个狠辣的毒药，其中九成都并无解药，他这样能褪去全部毒素，还修成百毒不侵躯壳的“药童”绝对能使他心动，即便身份存疑，他也是舍不得让自己被当成可疑之人处理掉的。

　　萧遥垮了撑直的腰，胡乱扯了扯裙摆，惬意地躺在医馆这一动便嘎吱嘎吱的木床上，放空之际不禁抬手覆上了眉间——那一粒红痣真是美极，就连被他扯着手时隐忍克制的不耐也如此动人。

　　他长长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大抵是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