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长静山

15、第 15 章

　　这情景跟吴柯想象的差别有点大，他也愣了。
　　直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呀！家里来人了。你是我哥朋友吧。”吴柯才看见，侧边上房间里走出来一姑娘，头发特别短，人特别瘦。年龄大概跟刚才开门的男孩差不多大。但性格却和男孩截然相反。
　　女孩一看见家里来人，笑得跟个小太阳似得，眼睛弯弯的，臼齿都露出来了。
　　女孩走过来从鞋柜里拿出一个鞋套放到吴柯手上，说：“快进来吧，外面多冷啊。”说着就打了个寒战，伸头看到站在楼道往屋里张望的老孙，笑着招呼老孙也上来：“咦，你们一起的吗？快上来啊。”

　　周良这时候从后面拉着女孩的胳膊，把她拉进屋，皱着眉说：“你回房去。”
　　而后抓住吴柯的胳膊，把他往外让：“吴总，我们出去说。”

　　吴柯看到周良凝重的神情，心情却一片大好。
　　因为周良没跟人同居，这显然是他家。
　　也因为周良这时的表情特别真实。
　　吴柯第一次见到这么真实的周良，虽然是拧着眉的，但也动人极了。比他那些假笑强多了。

　　吴柯用一条腿卡住门，说：“朋友来家里拜访，有这么对待朋友的啊？”

　　周良犟不过他，也不想搞得太难看。就松开手劲，压低了嗓音说：“有什么事，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对，我们找个地方谈。别在这。”

　　吴柯碰了碰周良的脸说：“你好得很。放心。”
　　他看了一眼房子，两个房间一个客厅，特别简单的小二居。女孩跟男孩一人一个房间，客厅里有一套简易餐桌椅，一个柜子，一个沙发床。
　　吴柯指着沙发床低声问周良：“你是不是就睡这儿啊。”

　　周良警惕地看着他没说话。
　　吴柯笑了，酒窝很甜。他说：“今天不是元旦假期吗？我没什么事儿，过来看看你，你在做饭？”说着就自顾自地套上鞋套进了屋。
　　他是真没什么想法，单纯是有点饿了，闻着菜香想蹭顿饭吃。

　　周良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见老孙，老孙尴尬地冲他笑了一下说：“小周，那吴总就放你这儿了。”说完迈开关节炎发作的腿，噌噌噌地走了。

　　周良扶了扶额头，他关上门，看见吴柯已经非常自觉地坐在他沙发床上了。
　　他看看吴柯，又朝两个卧房看了看。
　　弟弟周念安的门关着，妹妹周思萍的门开着。
　　周良走过去把周思萍房门带上，然后回来坐在沙发床的另一头，小声问吴柯：“吴总，我陪你出去吃饭？”

　　吴柯闭着眼睛笑了笑，也学着周良压低了嗓门说：“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怕我把你给吃......？”
　　他这么一说，周良就紧张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围裙打断他：“吴总。那个，我去换套衣服，您在这等我一下。”说完就站起身。

　　吴柯往他这边歪过来，伸着胳膊抓住他手腕：“我说了，晚上在你家吃。我不乱说话，就说是你朋友。啊？”他定定地看着周良的眼睛。眼神里都是不容置琢。

　　周良赶忙把他的手推开，看了一眼卧房那边，犹豫了一下，知道拒绝也没用，就小声说：“吴总，你是我老板，开足疗店的。别碰我。”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轻。

　　吴柯爽朗地笑了两声，朝周良比了个OK的手势。

　　周良回厨房去做菜，十分不放心地把吴柯丢在客厅。他做的特别快，一会儿三个菜一个汤就上桌了。
　　吴柯想帮点忙，但没干过家务这会不知道该干嘛。就跟在周良后边转圈。
　　周良说：“吴总，你找个位子坐吧。”之后去敲了两个房门，再到厨房去炒个小炒。

　　周思萍听到敲门声就出来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到临窗的位子上，冲吴柯淘气地眨了眨眼。

　　吴柯坐在周思萍对面，他看到女孩从窗台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盒子，摆在桌子上。之后从盒子里拿出7个小药瓶，再熟练地各自拧开，从每个药瓶里倒出不同数量的药片，放在掌心，就着水一口气吞了下去。

　　吴柯等她吃完药，收拾瓶子的时候，问她：“你吃这么多药啊，怎么啦？”

　　周思萍笑着说：“吓人吧，不过能吃上这么多药也不容易啊。我是肝移植，吃得抗排异药还有抗感染的药。这叫运气好才能吃上呢。”

　　吴柯看着周良妹妹天真的笑脸，心里觉得被针扎了一下。
　　他问女孩：“你为什么做的移植？多久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年多前得了肝癌，化疗放疗折腾了大半年，然后半年前做的移植。我弟......”女孩说着指了指还关着的那扇卧室门，说：“我弟跟我配型合适，他送了我半个肝。哎，我俩本来就是龙凤胎，现在连肚子上的疤都一样。”
　　吴柯点点头。

　　这时候周良把最后一道炒菜端了上来。看周念安还没出来，就又去敲了敲门：“吃饭了。”
　　说完便过来坐到餐桌旁，看了一眼吴柯说：“那个，家里没酒，就直接吃饭吧。”
　　吴柯看看面前的白米饭和四菜一汤，咧着嘴笑着说：“好啊，没想到你还真会做饭啊。”

　　周思萍从位子上跳起来在旁边的橱柜里翻着说：“哎，家里还有一瓶果汁，我拿过来喝点呗，难得来人了气氛得有。”说着翻出一小瓶橙汁放在桌子上，又从橱柜拿了四个纸杯，给每人摆上一个，倒上橙汁。
　　这时候周念安从房间里出来，走到桌边看着忙碌的周思萍，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怎么把我橙汁分了？问我了吗？”

　　周思萍坐下来，撇了他一眼：“小气。”说完故意端起自己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朝周念安挑了挑眉毛。

　　简易的小方桌，正好坐四个人。

　　周良看了看另外三个人感觉头有点疼，胃里阵阵地翻腾。他轻声地做个深呼吸，对三人介绍：“这是我们老板，吴总。这是我妹，我弟...吃饭吧。”周良说完便给自己夹一点儿菜放进碗里，低着头吃饭。只想赶紧吃完散伙。

　　周思萍对她哥的介绍很不满意，她拍着自己胸口说：“我叫周思萍，是老二。那个，”她伸手拍了拍斜旁边戴眼镜的男孩说：“他是老小，叫周念安。”

　　叫周念安的，就是之前给吴柯开门的男孩，他绕了一下肩膀，把女孩的手绕开。而后自顾自地吃饭。
　　吴柯看到他扶着饭碗的左手上少了大拇指，像是被人用利器从指根削去的。所以扶碗的时候用食指将碗延微微地勾着。

　　周思萍的手被她弟绕了下来，也不介意，她直接把注意力转到了吴柯这儿。
　　“你是我哥的老板？嗯......”周思萍上上下下用力地打量吴柯，最后欣赏道：“看上去确实有老板的派头。开了那么大的足疗店，真了不起。”

　　周念安在旁边忽然冷冷地说：“你这么看人合适吗？女人。”

　　周思萍瞥了她弟一眼：“这么严肃干嘛呀。人生多短暂啊还不如自在一点。是吧？”最后一个问号是丢给吴柯的。

　　吴柯点点头：“小美女说得对。跟我不用客气。”
　　吴柯看着这姐弟俩，都是短头发。长得很像，是大眼睛的浓颜系。所以女孩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有感染力，虽然肤色病黄且瘦得眼眶有点儿凹陷，但不妨碍她笑得朝气蓬勃，眼睛里都是对生活的喜爱。

　　周思萍举起手里的果汁对吴柯说：“而且，我就觉得你人特别好。我敬你一杯。”

　　吴柯端起手边的果汁笑着喝了一大口。问：“为什么觉得我好啊？”
　　周思萍放下果汁说：“上个月，你让我哥去外面学习那么长时间，回来了又让我哥上白班。我真得要谢谢你”。说完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菜介绍：“我哥做的这个扬州小炒特别好吃，还有这个鲜虾香肠蒸鸡蛋，特别香。你多吃点哈。”

　　吴柯舀了两勺鸡蛋羹放到碗里。垂着眼睫喝了一口，确实鲜咸爽滑。但他心里感觉挺不是滋味的。因为上个月周良是被人捅穿了在住院。

　　“好吃吧。”周思萍问吴柯。

　　吴柯抬起头认真说：“好吃。”

　　周思萍就笑得特开心，好像菜是她做的。笑了一会，她严肃了点儿说：“吴哥，就是。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建议。”

　　“嗯，你说。”吴柯点点头。

　　“是这样的，我哥他腰不好，你能不能少给他派点活。你们搞按摩行业肯定特别废腰吧。”
　　周思萍说完，周良感觉自己给菜呛了一下，咳了一声。

　　吴柯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周良摇摇头说：“没事，呛了。”他都不敢抬头看眼前一唱一和的俩人。

　　周思萍说：“我发现我哥今天捡东西都是这样的。”周思萍扶着腰，做了一个要下蹲的动作。脸上一副欠欠儿的表情，演得特别夸张。演完了又跟吴柯解释道：“虾蹦地上了，他捡得老费劲了。”

　　吴柯看着姑娘逗趣的样子，想到自己前天对周良做的那些混帐事儿，心脏被攥住了一般一阵阵发痛。他点头说：“嗯，好。我以后让你哥少干点活。”说完看向周良。
　　周良低垂着眼帘。清秀的脸上没有了勾人的表情，整个人干净得像一杯白开水。连握着筷子的手都干净得透明一般。

　　他只给自己夹了一次菜，然后一直低着头吃饭。
　　他不敢看眼前的三个人，好像一抬头，自己的假面就会被拆穿。
　　他作为一个哥哥，在弟妹面前的那点可怜的尊严就会被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