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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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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八王府。
八王睡眼惺忪靠在榻上,方才正是榻前立着的这位把他吵醒了。“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来本王这做甚?”他清醒了一些,开始意识到眼前的不是什么正经来客,正经人谁大半夜往别人卧房里摸。“劫色没有,劫财的话,看到偏院东边那屋了么,在那边。”
“……王爷,是我,您不认得我了?”来人闻言顿了顿,遂小心地往前挪了半步,他向前探了探头:“王爷千岁,小的是平喜啊。您再仔细看看。”
“黑漆麻乌的你让本王仔细看,看得见么……”八王蹙眉嘟囔着,平喜这名字他记得,“你说你是就是了?”他伸手欲摸索灯火,平喜早死了挺多年了,不劫财不劫色的,冒充他有甚用。
“王爷莫用灯火,小的畏见火光。”自称平喜的人紧着摇手。“先皇在时,您元夕那日吃多了圆子,不住打嗝,怕见先皇时失了礼数,小的给了您两颗酸梅丸才缓解下去……第二年在御园游玩,您一个人上树摘青果子,结果被树枝挂住动弹不得,是小的听到您的喊叫声过来将您救下树……还有一次在内宫……”
“停!不要讲啦,本王承认你就是平喜!”八王急叫道。这确实是只有他和平喜才知道的八王爷丢人往事。
“王爷终于认出小的了。”平喜高兴道。
“平喜下葬,本王亲眼所见,且接济平喜父母直至终老……你若没死,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今日才现身。”八王忽然严肃起来,对面那人的轮廓样貌渐渐清晰起来。
平喜颔首拜道:“王爷明鉴,小的确已死去多年,此刻您所见到的是小的的鬼魂,小的及小的父母感谢王爷照护,如此恩情,来世再报。”
“……”八王无声轻叹,原来是鬼魂,难怪这么多年过去,平喜的相貌照当年没有丝毫变化。也亏他当过使者经过大风大浪,区区鬼魂,吓不到他。“你说的哪里的话,这条命是本王亏欠你的,照顾父母更是举手之劳,何谈报恩。”“在那边过得可好,有本王能帮到你的尽管提出。”虽然他不再是使者,无法染指幽冥世界,但烧烧纸钱做做法事修修祖坟之类的事还是办得到的。
“托王爷的福,小的用王爷赏赐的钱在荥阳郡购置了个差事,协助河神司巡查冥河两岸。先前王爷为使者,途经汲郡,小的本应前去拜谒,但当时正值冥河泛滥,野鬼不安,小的忙于公差,实在脱不开身,错失与王爷见面的机会。”平喜遗憾道。
八王闻言托腮:“你怎么知道本王当了使者?”仿佛全幽冥界的鬼都知道他当了使者。
“在幽冥界,使者更迭有簿册随时记录,小的每日翻阅簿册时有幸得知。”平喜微笑答道。“王爷如今卸任,小的身为鬼吏,本不该冒昧打扰,但实在是情势所逼。”
“究竟出了什么事?”八王深知平喜性情温和为人正直,绝非狡猾算计的阴险之辈,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冥河与黄河相通,荥阳郡辖区河段继上次泛滥之后,一直无平定之象。河水泛滥,新鬼、老鬼居无定所,聻横行生祸,我等竭力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府君不悦,命荥阳郡限期平息乱象。郡守已亲临前阵指挥驱聻,并命我等设法求援。经河神司所查,冥河不宁,根源在黄河。黄河堤坝不固,且有符咒驱赶压制、劫掠钱财,逼得厉鬼骤增、鸣冤不绝,孤魂野鬼亦难以进入轮回。”
平喜忧心说了这一大通,八王就听懂了一句“堤坝不固”。“你说堤坝处在荥阳郡?”他不懂什么符什么厉鬼,但他知道黄河堤坝出岔子的后果。可是,黄河似乎不经荥阳境内。
“正是,按阳间的区划大约在京畿路北。”见王爷蹙眉思索,平喜提示道。幽冥界的荥阳与阳间的荥阳虽同名,但并不是完全重合的两块地方,荥阳郡的地盘比荥阳要大得多。
“唔。”八王点点头,“京畿路与河北西路以黄河为界,北边新乡,南边酸枣。”这种分界线的地方最容易纠缠不清两边扯皮误大事。
平喜恭敬跪拜:“小的恳请王爷帮忙在朝中申述几句,小的深知如此请求可能令王爷为难,若实在不便,只求王爷能帮忙除去符咒,亦能缓解困境。”
如果能帮平喜解决了荥阳郡的麻烦,那么平喜一定会获得郡守赏识,往后在幽冥界的日子也会更顺当。八王思忖片刻,便应了平喜的请求。“本王会尽力而为,你说的符咒具体在什么位置?”
“小的并不通晓道术,只听鬼探说设在一个叫‘聚宝盆’的地方。附近有个龙王庙,能时常感受到香火的灵气,只可惜,都是供奉龙王的,鬼魂享受不到。”平喜叹了口气。
“嗯。本王记得了,你且放心。”
“王爷果然义薄云天!难怪诸多鬼魂自愿追随影从!”平喜激动叩谢道。
“等、等会,谁追随影从?”八王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爷府院外有诸多女鬼守护,小的几次想进来找王爷求助,都被挡了出去。此番是与为首的女英雄好言恳求才被准许进入。”见王爷一脸懵,平喜不由疑惑,“王爷不知此事?”
八王语塞,院墙外守满女鬼,搁谁谁能遭得住。“刚知,刚知……”他又想起先前祈福路上被女鬼拥簇的场景了。
平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窗外,面上多了几许不安。“王爷,时辰不早,小的尚有公务不敢久留,在此叩谢王爷恩德。”
眼见平喜千恩万谢地离开,八王身子猛地一抖,倏然惊醒在床榻上。
天刚刚见亮,八王大字平摊着,“真他娘的是个邪门的梦……”平喜托梦求助,堤坝有猫腻,聚宝盆……院外女鬼把门……他叹了口气,“真是操心命。张安!”
“哎,来啦,老爷您这么早就醒啦。”张安进门应道。
“派人去告个假,近期就不上朝了。安排一下,本王要出去转转。”
“咱们去哪?”张安伺候他更衣。
“封丘,兴许还往北走走。得玩几天呢。”八王漫不经心道。
张安闻言有些泄气,“又是去封丘呐。您今年都去了好几回了。”
“本王今年还上了好几次朝呢,也没敢说腻歪,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八王换好衣服遂赶走张安,这小子,没见识得很。
开封北上百余里便是封丘。封丘城虽小,但繁华不次于开封,盖因其乃开封四大门户之一,自北路进京,封丘乃必经之地。此处管控不及皇城脚下那般严格,无数官宦商贾南来北往,早将此视为进京前调整休息、交换消息的重要落脚点。
八王自城东南陈桥镇入封丘,陈桥驿近在咫尺,停车远眺,这里是大宋王气发源之地,也是担负政令军情传递的重要驿站。“咽喉之地,果真是王气所在呐。”八王叹了口气,陆彭一案之后,他多次到封丘寻找可能被作为消耗赵宋王气设劫的山,可惜,无功而返,封丘几乎清一色的平原,偶有小丘起伏,完全不能唤作山。
见老爷愣神,张安亦抱膝坐在车前发呆,真不晓得王爷咋就对这啥啥都赶不上开封的地方着迷。周衍回老家探亲去了,他这一路连个说话解闷的都没有。
“走罢,进城。”
听得王爷吩咐,张安跳上车继续赶路,看王爷的脸色不太好,想必有心事。“老爷,咱们这回还去野外么?”张安问道,难得老爷没嚷嚷着要爬山。
“不去。饿了,城里找地方歇脚。”
“好嘞。”
日渐西斜,填饱肚子的八王在繁华街市闲逛,堤坝之事他已初步有了应对办法,贸然上疏是绝对不可能的,得有线索、证据,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有了一点把柄就可以把当地官府拖下水……至于那个聚宝盆,就不能用寻常的法子解决了,究竟要如何入手……总之要先到堤坝附近去看看。
不知不觉,已到北城门,依稀能听到城门守卫的吆喝声。
“怎么走出这么远了……”八王抬头漫不经心望着不远处耸立着的城墙。
“老爷,你看,那个不是展侍卫么?”张安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兴奋道。
八王定睛看去,果然在人堆里发现了便装走来的展侍卫。
“卑职拜见王爷。”展昭亦发现王爷,他的打扮和头发还是蛮显眼的。
“免礼免礼,小展你还是这么有礼貌。”八王上前拉住他,“自打上次的事结束后,你一次都没到本王府上来过,本王知道开封府公务繁忙。刚进城吧?正好,今个择日不如撞日,陪本王说说话。”
展昭闻言一顿:“……卑职确实公务在身,请王爷恕卑职不能从命……”他被王爷的热情率直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公事是绝不能耽搁的。
从见到展昭那一刻,八王心中的难题豁然开朗,京畿路上还有比开封府更说话算的当地官府么。“就一会儿啦,就说几句话,不耽误的。”八王笑嘻嘻道。
王爷的面子,展昭是不能不给的。“那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就近择一茶棚坐下,打发走张安,八王抿了口茶。“开封府的差事还是那么忙啊。这次也是一个人出来办差?”
“是。有些事情需要调查,也不便着官服。”展昭闻言笑了笑,引起王爷兴趣的应该不是自己这身打扮。
“本王就长话短说不绕弯子了。”八王见展昭没有接自己话茬的意思,索性不扯那没用的。“知道啥是聚宝盆不?”
“……”展昭被问得有点懵,聚宝盆,王爷莫不是在消遣自己。“卑职觉得应是装满财宝的盆。”
八王不由翻白眼,这不废话么。“本王是说符咒中的那种聚宝盆!”他神秘兮兮凑近展昭,“这种,你知不知道?”
展昭默默吸了口气,王爷难道是旧疾复发了?“是选一个风水好点的地方聚集财富、兴旺子孙后代的?”
“嗯,你知不知道北边黄河沿岸有没有这样的地方,或者听说过哪里有。”
“没听说过。”展昭摇头。“王爷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事,听说的。黄河的堤坝修补得如何,可还坚固,汛期再临,可得撑住了。”
“这个…卑职确实没听府尹提起过。”
八王觉着展昭今天说话有些藏着掖着。他挠了挠头,环顾四周,喝茶的客人不多了。“天色不早,小展这时候赶回开封怕是要后半夜才能到罢。”
“是。”展昭觉得王爷话里有话,但不得不应着。
八王忽然笑起来:“小展呐,你说你,着急回开封应该直接走官道,进城多耽误事嘛。”他眼见着对面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其实你原本就是想在城内落脚罢。”“那边那两个家伙,半点喝茶聊天的样子都没有,是不是在等你呀。”见展昭不说话,他叹了口气,“小展,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没有,王爷多虑了。”展昭露出轻松的笑容。
“嘴硬。”八王不理他,站起身径自朝临近那桌客人走去。“二位是大理寺的?刑部的?还是太师府的?”就在他提起太师府时,二位客人的眼神闪避了一下。“放轻松,本王没有恶意。”
“王爷……”展昭起身试图解释。
八王摇了摇手,“太师就在这城里,对么。”“你言语谨慎,甚至不愿意跟本王多说半个字,周围还有眼睛盯着。开封府管辖的地界,还有谁家能欺负人到这份上。”他恢复笑容,看向太师府那二位,“莫以为换身衣服,本王就辨不出百姓和官差。”
展昭无声叹气,到底是低估了这位以散漫著称的王爷。
“张安,你先回去,本王要会见一位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