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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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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谢阳的手术结束后,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广泛的热议,“心脏外科”这四个字频频出现在国际各大医学期刊上,心脏不再是上帝禁区的这个认知逐步被更多的医学工作者们所接受。
国际上嗅觉敏锐的公司们开始接触体外循环机这一项目,更好更完善的体外循环机在年内就可以面世,1954年9月份,时代周刊做了一期《伟大的医生》特辑,叶一柏成为唯二入选的亚洲医生,且排名第三位,是所有入选者中最年轻的一位。
在这个西方人掌握话语权的50年代,叶一柏能以一个华国人的身份取得这么一个排名,可见其在当下国际医学界的地位。
“燕京大学又送了邀请函过来,每年一次,年年不落。”裴泽弼从外边回来,将大衣递给桂婶,同时对着叶一柏晃了晃手里的牛皮信封。
桂婶笑呵呵地将裴泽弼的大衣接过,用地道的上海话说道:“那是我们叶先生抢手,前阵子的报纸上,不都是先生的新闻嘛,这家里的电话就没有停过的啦。”
桂婶是冯然的母亲,战争前一直在谢家做活,战争开始后,老爷子殚精竭虑,没几个月就把身子累垮了,裴泽弼不顾老爷子反抗,将老爷子和在裴家做工的老弱妇孺都打包到了香江,而桂婶因为冯然的原因坚决不肯离开,守着裴谢两家的老宅,经历了最艰苦的战争岁月。
叶一柏从书房里出来,上前接过裴泽弼手中的信封,迟疑片刻,夹进了自己手中的书中。
裴泽弼和叶一柏在二十年的岁月里建立起了绝佳的默契,看着叶一柏的动作,就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当下燕京是新首都,而裴泽弼毕竟曾为金陵效过力。
“你不用顾忌我,我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没有哪里去不了的。”裴泽弼边说边把自己的袖口挽起,“我算算时间,妈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在上海过完年就去燕京。”
见叶一柏眉心还是没有松开,裴泽弼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下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同时走到叶一柏身边。“不管是我还是裴家,从未加入任何党派,一生奋斗无非救亡图存而已,此事大家都有默契,你放心。”
叶一柏认真地看了裴泽弼许久,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好。”
上海是个足够大的城市,这里有好的医疗和经济资源,足够满足一个普通甚至优秀的医生一生的追求,但是叶一柏不同,他是一个开创者,引导者,他需要去创造新的路,譬如器官移植,移植外科需要建立配套的器官捐献管理中心,也要建立起相关的法律、制度,还要引导国民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这些都不是技术层面能够解决的问题。
“两位先生站在一起,就跟外国人画的画一样,好看极了。”
桂婶一边将裴泽弼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表收起来,一边笑眯眯地地抬头看两人,岁月并没有在这两个出色的男人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一个如经过岁月打磨的玉石般温润,一个则如收入剑鞘的宝剑般厚重而内敛。
叶一柏闻言耳朵微微泛红,饶是年近半百,叶医生还是不适应这种直白的对于他外貌的夸赞,那略微窘迫的模样引得裴泽弼不禁轻笑出声来。
桂婶见状,也不出声,只悄悄退了出去,谢阳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得再去检查一下房间才好。
对于一个从封建社会走过来的女性来说,接受裴泽弼和叶一柏两人关系的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在这样的战争岁月,桂婶一路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走过来,真切地意识到这段能够相互扶持走过一声的感情有多珍贵。
两个各自站在自己领域顶峰闪闪发光的人站在一起,无需任何财富、权势的点缀,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副画卷。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院门口的一阵喧闹声,张素娥等人拎着满满的袋子从外面走进来。
“哎哎哎,你们两个小家伙,别乱跑,别闹你们谢阳哥哥!”人未到声先达,先是两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家伙如同两个小炮弹一般从门口冲进来,然后是后面急匆匆跟着的张素娥。
两个小家伙进门看到叶一柏和裴泽弼,眼睛一亮,飞快转换方向向两人跑来,“舅舅舅舅,新年好。”边说着边伸出两只白嫩的手。
四只白白嫩嫩的手整整齐齐地摊在两人面前,四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叶一柏忽然有些头疼。
裴泽弼则蹲下人将两个小家伙一把抱起来,“两个小机灵鬼,这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现在就讨上红包了,行,舅舅给。”说着,抱着两个小家伙就往房间里走,看来是真的去拿红包了。
“两个讨债鬼,惯得他们嘞……”张素娥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走不多时就有些喘气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后边的叶娴也从大门口走进来,看着自家两个为了红包不停讨好裴泽弼的小家伙,不由捂了捂脸。
“不要给他们,会弄惯的,没年没节的,要是跑到别人家也这么弄,我和老杨的脸都要给他们丢光了。”
叶娴口中的老杨是她的丈夫,也就是叶一柏的姐夫,是香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师,当时叶娴选择这么一个人的时候,让全家都很惊讶,但是叶娴的主意正,张素娥经过职场和战争的洗礼,也改掉了嫌贫爱富的毛病,见过人后竟没有提出反对。
如今夫妻两人,虽女强男弱,但却过得和美,两人生下两个女儿后,还办了个私人福利院,收养了许多战争孤儿,今天带来的两个小家伙就是里面最小的两个。
说话间两个小家伙已经拿着两个红包高高兴兴地从书房里冲出来,见到叶娴向他们走过来,连忙往叶一柏身后躲,嘴巴里还嘟囔着,“不给妈妈,不给妈妈。”
叶一柏下意识地护住两个小的,抬头看向叶娴,“姐……”
叶娴明白弟弟的意思,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随即恶狠狠地瞪了躲在叶一柏身后偷偷往她这边瞅的两个调皮鬼,“回家再收拾你们。”
“好了好了,不就是两个红包嘛,他们当舅舅的给外甥,也是应当的,就当提前拜年了。阳阳,回到自己家怎么跟傻了似的,别杵着啊,赶紧坐,喝口热茶。”张素娥看着进门后安静得不发一语的谢阳忙道。
谢阳修养了小半年,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虽然还是不能进行长时间的激烈运动,但是日常生活已然和常人无异,像一些一般的运动,乒乓球羽毛球什么的,只要不长时间持续,也是可以适当进行的。这对于一个从小被要求不能进行任何会让心脏加速的活动的谢阳来说,这足以让他十分满足。
“叶叔叔。”谢阳看到走到自己跟前的叶一柏,轻轻叫了一声。
叶一柏伸出手拍了拍谢阳的肩膀,同时目光扫过谢阳旁边的冯然,对他点了点头,“你们俩的方案安排在隔壁,只要是你们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们不会反对的。”说着,他转头对一旁冷着脸的裴泽弼道:“阳阳和冯然的红包呢,拿出来吧,我知道你准备了的。”
裴泽弼面色一僵,随即还是伸手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来。
叶一柏接过,分别递给冯然和谢阳,冯然面上流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来,他张了张嘴巴,但余光看到冷着脸的裴泽弼最终只是深深弯下了腰。
谢阳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谢谢裴叔叔,叶叔叔。”
众人的到来一下子让这个空旷的老宅变得充满活力起来,张素娥招呼着午饭,叶娴看着两个捣蛋鬼,冯然陪着谢阳去花园里散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客厅里,有一种斑驳而有意境的美感。
“快点吃饭快点吃饭,吃完我还约了上海的朋友一起打麻将嘞。”
“珊珊和雪妮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再一个多礼拜,到时候小杨会带他们过来。”
“吃饭了。”
“桂婶,一起吃。”
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饭后,叶娴悄悄拉着叶一柏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和叶一柏说了一件事。张素娥的性子一贯是闲不住的,叶娴的两个女儿不需要她帮忙后,她就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投入了叶娴他们的私人福利院。
叶娴的福利院收养了十几个孩子,有大有小,叶娴有雇专门的人照顾他们的起居,也接受社会志愿者的报名。
“乔先生是一个桥梁设计师,也是杭城人,妻儿均在战争中丧生,他漂泊南洋,后来又辗转到香江安度晚年,他在桥梁设计方面虽然不是世界闻名,但在业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因此他愿意志愿来帮孩子启蒙的时候我也十分高兴,只是……”叶娴抿了抿嘴,一边偷偷观察叶一柏的反应。
“我婚后多忙于家庭,而你又不在身边,阿妈与他成为挚友,却也未曾越雷池一步,只是这回在我们来上海前,乔先生偷偷找到我,说母亲与他皆已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若是我们许可,他想要正式追求母亲,希望能够相互扶持走完人生最后的这段旅程。”
“我偷偷观察和试探过阿妈,阿妈并非没有这个意愿,只是顾忌着我们和外界的看法罢了。我知此事不免会招致非议,但阿妈这一生艰难,若是老年真能找到一个相互扶持的人,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叶娴咬了咬牙道。
叶一柏有些惊讶地看向叶娴,他这个姐姐果然永远都能给他惊喜,如果这番话是一个五十多年后的人说出来的那他一点都不会惊讶,但在这个时代,虽然民主的国家已经建立,但人的观念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得过来的,叶娴能说出这番话实在不易。
“姐,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都长大了,足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护好母亲,母亲可以去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姐弟俩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客厅里逗弄两个孩子的张素娥,随即相视一笑。
“那人和他太太分居了,不得不承认那位杨女士是个厉害的女人,开了一家服装公司,招聘的都是因为战争而失去家庭的女职工,反而是叶家,叶家的茶园在战争中毁了,叶家人做惯了茶叶生意,一时转不过弯来,一大家子全靠吃老本,那人也尝试着做过几次生意,都没赚到什么钱,后来竟成了女强男弱的局面,叶广言心气多高的人啊,哪里受得了这个,和一个年轻的好上了,被叶兆麟当场抓到的。
叶芳现在在一家高中当美术老师,她丈夫是一家银行的中层,也算过得和美。叶兆麟小时候被宠坏了,后来听说是被杨素新绑着掰回来的,现在是一名警察,我远远见过,居然长得有几分像你。”
叶娴说着叶家人的事,面色平津,二十年过去了,恩怨早已随着岁月消逝,对于这些血脉亲人,心中不自觉地多了一份包容,她没对叶一柏说的是,杨素新服装公司的起步有她偷偷的帮忙,叶芳和叶兆麟能在香江这么快站稳脚跟,她虽不是特意,却也是伸出过手的。
因为老杨工作的关系,叶娴和叶芳偶尔会有碰面的机会,叶芳都会主动来打招呼,叶娴虽面上冷漠,心中终究是认了这个妹妹了。
“姐,你很了不起。”
“哎呦,你这么说话我还真不习惯。”叶娴还想再说,只听到客厅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喊叫声,“妈妈,妈妈……”
她“哎”应了一声,便快步往里走去。
生于这个年代,他们经历了后世和平年代的人们想象不到的苦难,年轻时金戈铁马喋血沙场,年纪大了,若有幸能留得一条命在,与家人阖家团圆,便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幸运。
“先生,电话。”远远传来桂婶的声音。
叶一柏也“哎”了一声,快步走向客厅。